另一个世界,1999年年末,尼布尔海姆。
这是她第一次深入到尼布尔山脉的腹地。在神罗的发展史里,尼布尔海姆几乎和总部所在的米德加同样重要。毕竟这里和前线五台隔海相望,又有着星球上的第一个魔晄炉,是神罗跨时代建立能源帝国的起点。
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在这座魔晄炉深处,还藏着些更不为人知的东西。
“Jenova(杰诺瓦)。”宝条喃喃出声。
她和宝条站在魔晄炉最深处的房间,这里被改造成了实验室的模样。荧绿色的魔晄光点照亮密室,他们正前方耸立着一座浮空的钢铁栈桥,那上面有一座羽翼高扬的女性雕塑。
女人仿佛戴着面具,又或许没有,空洞呆板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和牵线的木偶一样似人而非人。黑洞洞的眼眶如同夜里被打碎了的玻璃窗,幽暗而不祥。
“……J计划全称是Jenova计划,但博士,您可别告诉我,所谓的Jevova只是一座没有任何意义的雕塑。”她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塑像,双手插在口袋里。
此时距离她第一次听闻“J计划”“J细胞”已过一年,雨夜一事过去大半年,就连和宝条达成协议,都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她在这一年里翻阅了权限允许的所有资料,也在文献里见到无数次的“Jenova”,却始终不明白“Jenova”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知萨菲罗斯和它,似乎渊源颇深。
“呵呵呵……那当然不是。”宝条笑着按下了手心的遥控器。
轰轰闷响从雕塑的位置传了过来,她抬眼望去,堵在他们面前的庞大金属羽翼正往两侧缓慢滑落,冰冷的雕塑沉落至栈桥下方,露出被其遮挡的圆柱形培养舱。
那里面尘封着一具女尸,一具不知道死去多久的女尸。她惊异地从那具女尸身上看出了血腥的美感。
刺青一般绽放在躯体上的尸斑并不能影响女尸的观感。她的容貌冷艳清美,漂亮得近乎非人,如绸的银色长发在混杂魔晄的福尔马林中散逸开来,人体组织也像深海生物破体而出的脓疱般散逸,大肠、小肠、肝脏、胃部、子宫……畸变的器官猩红如血,在水中泡发出丝丝缕缕的絮状物,浮漾在艳美的女尸身旁,构成瑰艳森然的科学藏品。
她是死物,可偶尔轻轻震颤的器官却仿佛昭示她未死透。
JENOVA,戴在她头顶的金属罩箍是这么写的。罩箍并非完全封闭,天灵盖的地方不知被谁揭开了,裸露出血淋淋的大脑。脑组织同样被溶液泡得发胀,层叠盘曲的肉肠被药水和浆液撑满,蠕动的纹理清晰可闻,就像大脑肉壁里堆满数不胜数的细小虫子一般。
……好恶心。
可她刚反感地蹙起眉头,就看到宝条布满褶皱的手抚上缸体外壁,面色沉醉又痴迷。她只能忍住那股反胃的感觉,尽量平静地开口:“这具尸体看起来在药水里泡了有一段时间了。留一具解剖过度的女尸在这,有什么作用?”
她的目光从宝条转向女尸身上。银色的长发丝缕分明,冷清孤绝,她隐约觉得这有几分眼熟。某种不愿触及的猜想在心中隐隐作祟。
“你还不明白么?”宝条哼笑一声,转过头看她,“萨菲罗斯……是杰诺瓦的后代。”
她的瞳孔倏然放大,“……什么?”
那么,杰诺瓦到底是什么?
不在魔晄炉的时间里,她都一个人待在神罗公馆。同行的塔克斯成员告诉她,公馆地下室有着一个图书室,里面大概率能查到她想要的资料。
……
大概四十年前,时任科学部门主管的加斯特博士在2000年前的地质层中发现一个处于假死状态的生物,并将其命名为Jenova。
二十多年前,那个生物被确认为是古代种,神罗想要在传说中的“应许之地”建立起新的魔晄帝国,而应许之地只有古代种能够找到。于是Jenova计划被正式立项,加斯特博士带着三名研究员来到神罗公馆。
宝条就是那三人之一。
“……古代种?”她皱起眉头,反复打量手里的文献,“Jenova计划的目的,是要制造新的古代种吗?”
那么作为J计划的实验产物,萨菲罗斯应该也是古代种才是……可史料里古代种温和善良,并不具备太强的攻击性,怎么看两者都沾不上边。
“哼……古代种赛特拉那种生物,怎么配和杰诺瓦……以及萨菲罗斯相提并论?”身后忽然传来古怪的笑声,她微微一惊,匆忙放下手中的书籍,转身看去。宝条正一步步地走进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臂滑过,小臂处霎时间传来蜈蚣蠕动般惊悚滑腻的触感,她不自然地蜷起手指,下一秒便听到宝条继续说话:“哼,加斯特留下的材料?达索琳,你似乎对这很感兴趣。”
“……只是作为一名研究员该有的职业素养罢了。”她面色苍白,尽量在为自己辩解之余,打探更多的线索,“我既然和您约定了要创造全新的作品,那自然应该尽可能了解更多关于萨菲罗斯、以及他‘母亲’的事情。”
说出“母亲”二字时她又感到有些奇怪,心里某处似乎被触动到,某种惊悚的不安始终盘桓在心间。
她继续问道:“不是古代种,那么杰诺瓦到底是什么生物?”
灯光炫动,光影婆娑,阴翳的窄角,科学家丰满的双唇微微动弹。
——天外来物。
天外来物?
“倒是你,达索琳。”宝条抬起脚,一步步地朝她靠近。公馆地下光线昏暗,烛火摇曳,被脚步带起的微风吹来,灯影乱晃,他一路走到她面前,背光的嘴角慢慢上扬,到堪称诡异的幅度,“你和萨菲罗斯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吧?”
“是,怎么了?”
“睡过了吗?”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映照烛光的眼眸中写满诧异。
“没必要在我面前感到羞耻和扭捏。还是说你需要我换句话来问。他在你体□□精了吗?”
“……”
黏腻阴沉的目光顺着她的脸颊一路滑落,越过脖颈,越过乳/房,定格在她的小腹处。最后科学家抬起手,鼻间溢出意味深长的笑音:“看来还是需要我帮你一把……”
“你要做什么?”
灯光骤暗,脖颈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达索琳,你还好吗?”
低沉的声音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迷障散去,白雾氤氲,模糊了身边人冷峻的眉眼。她在病床上醒来,浑身都使不上力,只觉得大脑昏沉无比,唇鼻呼出的气流灼热滚烫,身体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她下意识往声音的源头望去。
……萨菲罗斯?
涣散的视线终于微微聚焦,她看着特种兵俊美的面庞愣了半晌,才迟钝地打量起周边的场景。
雪白的墙壁、比墙壁更雪白的天花板——这不是神罗公馆。
鼻腔间充满着消毒水的气味,间杂着没那么刺鼻的药水味道——大概率在医疗翼。
空气中,隐约还捎来魔晄和工厂废气的味道,潮湿的阴冷感如影随形——她已经不在尼布尔海姆了。
最重要的是,萨菲罗斯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是米德加。”萨菲罗斯朝她低声解释,戴着皮革手套的手为她掖好被角,翡翠般瑰丽的碧色瞳孔中映出她病恹恹的模样,他顿了一下,手指生疏地拂了上来,似乎是想安抚她。可最后他还是没碰她的脸,转为捋顺她被汗水濡湿的额发。
“塔克斯那边有出行记录,你在实验室无故晕倒,人事不省,他们就先把你送回来了。”他顿了顿,“……怎么了?”
萨菲罗斯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好奇怪。
萨菲罗斯在垂眼看她,非人的竖瞳里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被杰诺瓦细胞改造的手正像人类一样轻抚着她的发丝。
可她感觉好奇怪。
——天外来物,这也被古代种称为「灾厄」。
据说,在来到她所在的这颗星球前,杰诺瓦已经在宇宙中穿行了不知多少个光年。它靠着恐怖的繁衍能力和攻击性扼杀掉那些星球上的所有非己生命,而后侵吞一个星球,再赴往下一个星球,往复循环,像不知餍足的野兽。
「我是神的造物主。」宝条在她面前说过这句话。
外星生命的细胞是完美的,和人类的受精卵结合时,偶然的基因排列让其呈现出惊人的美丽和强大。外形的优美和实力的强大,以及恐怖的攻击性在一颗小小的受精卵上呈现出完美的融合,宝条骄傲地给自己的杰作命名,Sephiroth,古语的含义是「神性的流出」。
「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存在。」
宝条说。
「最伟大的存在,最不可抹灭的存在,足以媲美神明的存在。」
「他将是新的神明,呵呵呵……」
神明此刻就坐在她床边,宛如月华的银丝从冰冷的肩甲上滑落,柔软的发味落到她身上时,仿佛会被她滚烫的体温浸染,变得不复皎洁。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只觉得荒谬又好笑。
是的。荒谬又好笑。
这颗星球上,这个时代里,几乎没人不知道萨菲罗斯,也没人不追捧萨菲罗斯。英雄是这个世界献给他的桂冠,萨菲罗斯也确实如“萨菲罗斯”这个名词代指的那样,逐渐被人神化。
可“神”却诞生于显微镜下一团丑陋的蠕动着的病毒。
神罗的英雄,是这一团病毒的集成体。
人人都在追捧英雄,迷恋英雄,结果英雄却根本不是人类。
那么她呢?她在做什么?
她居然在追求一个由怪物细胞凝成的英雄?渴望从怪物的身上采撷报复的果实?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声须臾就变成了咳嗽,断断续续,最后演变成她眼角洇开的一滴泪。到后面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原本心里筹备的阴谋就像海水中的泡沫一样,啪的一声,碎裂开来了。
初见时她并不打算追求萨菲罗斯,到后来接近他时,她也没抱多少真心实意。她只是想试一下,如果神罗金字塔顶的英雄被一个女人玩弄到像一头丧家之犬一样,不再完美,狼狈不堪,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雨夜的猜疑固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阴毒的毁灭欲和好胜心。捕猎时她有充足的耐心和毅力,优秀的猎手更应该严谨地伪装好自己。
毕竟,她的对手是萨菲罗斯,全人类的“英雄”萨菲罗斯。
她近乎自我催眠般让自己相信自己喜欢萨菲罗斯,模仿着身边见过的所有坠入爱河的少女举动,模仿她们的眼神,她们的表情,她们的邀请,用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的神态去攻略萨菲罗斯。
而后神罗的“英雄”相信了她的“喜欢”,松动了,心软了,默许了她的接近,渴望着全新的感情,再一步步,和她发展到恋人的关系。
可他如今,连完整的人类都算不上。
英雄的荣誉,人类的皮囊,怪物的血液。
真可怜啊……也不知道是谁可怜。
面对她的失态,萨菲罗斯显得有些错愕,纤细的瞳仁微微扩大。可很快他便调整过来,再开口时,声音仿如丝绸般低柔和缓,仿佛能抚平她心绪,“你还好吗?”
他短暂地停顿了下,“是任务过程中出了什么事吗?”
“宝条为难你了?”
最后一句时他的话音骤然下沉,危险的语调仿佛暗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好像只要她肯定,他就能立刻提着佩刀去找宝条不痛快。
哈。她忽然恶意地想到:倘若萨菲罗斯真的为了她去和宝条对立,甚至为此威胁她那位上司的生命,宝条的心情会不会很微妙。
真是期待。
可她最后还是没说这话。她定定地看着萨菲罗斯,以一种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眼神去端详他的神色。
从眉眼,到唇鼻,深邃的五官,完美的线条,还有……他所流露出来的,可以被人类定义为「关心」的情绪。
“怎么了?”萨菲罗斯低声问道。
她忽然感到好没劲,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起,久违的疲惫没过全身。
脑海里,仍在回想着那句话。
——「怪物」。
原来英雄和怪物,只隔了一个渺小的细胞的距离。
她沉默地抓住萨菲罗斯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拉了拉,让他用手笼住她的脸颊。
“……达索琳?”
萨菲罗斯的话音轻得如同梦呓。近在咫尺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翡翠般的瞳孔微微扩张,那道细窄的竖线尖得如同刀刃。
皮革的冰凉很快便被她的体温浸透,在相贴处泛起细微的暖意。萨菲罗斯的手指无意识颤了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尾,她无来由地感到一阵悲哀。怪物也会有人类的感情吗?
“我只是做了个梦。”她低声呢喃,完全放弃思考般,将额头抵进他掌心,“萨菲罗斯,给我靠一下吧。就一下。”
她说完又停顿了下,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语气:“……可以吗,萨菲?”
猫一样纤细的瞳孔露出了受惊似的神色,她从男人的脸上捕捉到了飞速掠过的怔忡。
病房内幽影晃动,微风撩起一角窗帘,还未等她再进一步问询,柔滑的银色长发便如瀑布垂落,细细密密地遮挡住她的视线,落到她的枕边。
萨菲罗斯俯下身,轻轻地环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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