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对话在上辈子也发生过。
「达索琳,萨菲罗斯是我最完美的造物。」
「你给我离他远一点。」
那是在1999年,离现在至少是半年后。经过雨夜一事,她和萨菲罗斯的关系有了一定进展,她在尝试取悦他,他在学习接纳她,而这也终于被宝条所察觉。
当时她是怎么答复的?
同样的场景,她和宝条站在灯泡的同侧,听完宝条饶有深意的警告,彼时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术刀,歪头看向宝条。
“不可以吗?实验品做出来不就是为了使用吗?”
“什么意思?”宝条眯起双眼。
“就在今年年初您给我开放了代号为J的项目查阅权限……像Sephiroth这样完美的存在,只有一个,您真的甘心吗?”
宝条不答,但他审视般打量着她的目光却在告诉她:说下去,达索琳。
她控制着自己脸部的肌肉,露出一抹曾经对镜练习过无数遍的笑容——诡异的、病态的、痴迷的、令人不寒而栗、和宝条如出一辙的笑容。
“作为您手下最为得力的研究员,我当然知道……J计划之伟大和不可超越,以及您后来诸多决策与付出的精明。萨菲罗斯是您最完美的造物,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萨菲罗斯的话,那也未免太过可惜了。”
透过玻璃器皿上的倒影,她看到自己主管脸上的筋肉微微抽搐。她说中宝条痛处了。
“子宫是最完美的培育舱,如果体外培育的方案不可行,那不如让我来试试呢?博士,您不期待吗?”
宝条终于开口:“你想要什么?”
她挑起眉毛,靠近宝条,低声说了几句话。
“呵呵……那就如你所愿。达索琳,你最好能够取得让我满意的结果。”
“必不负所望。”她轻声应道。
——“达索琳?”
此世的声音打破幻象碎片,记忆构成的世界分崩离析,她的目光越过虚空中浮动的光点,重新落在宝条的身上。
无需思索,她轻启嘴唇。
“宝条博士……”她抬起眼,熟稔地露出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诡谲笑容,声音轻柔又饱含恶意,“不好意思啊,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你……”
“如果我坚持要靠近萨菲罗斯呢?不,靠近不太恰当,应该是‘追求’更准确一些。那么,你要对我做什么呢……是下一次给我安排危险系数更高的任务,让怪物直接了结掉我;还是干脆把我当作实验体,在我的身上开刀试药?”
“如果你知道这些后果,就给我……”
“就给你怎么样?”她面无表情地打断。迎着宝条愕然的视线,实验室的冷光好似在她眼底凝结成霜,此前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撕裂理智的牢笼,她冷笑了声,“所以呢?”
她上前一步,眼底暗色越发浓郁,“要杀了我吗,博士?”
熟悉的灯光,压抑的氛围,分不清虚实的阴暗,现实与梦境几乎要重叠在一起。透过眼前一如前世的宝条,她仿佛又看到了尼布尔海姆的那片火海。狂烈的热焰烧灼四周,火星子四处飞溅,银发的堕落英雄慢条斯理走过,看向她的目光里不含任何感情。
——「达索琳。」
电视机上的雪花屏滋拉作响,几抹重叠的虚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实验、报告、宝条、阴谋——」
噪点繁复的画面,男人的嘴唇一开一合。
「欺骗。」
所有虚幻的画面,最终收束成男人毫不犹豫往前刺出的一刀——
唰的一声,血光追随刀光洒了遍地。痛意逐着往昔幽影呼啸而来。
……不行,不要再想了,就此打住,她会疯的!
“就算你警告我容不下我,那又怎么样?”
理智的高墙轰然崩塌,压抑多年的洪流冲过堤坝。人生在世,宛如逆旅,从前世至今,她已做错太多,妥协太多,难道重来一次,她还要重蹈覆辙吗?
让她的名字写在杰诺瓦研究计划的文件上,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给萨菲罗斯看到,然后让他确信最亲近的人一直在欺骗自己,玩弄自己?
不、不,她不要这样。
她不想、再也不想走到前世的那一步了。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博士。”
她扯动嘴角,晦色的灯光下弧度愈加扭曲。浅绿的眼眸里鬼火闪烁,两洞幽荧窗孔透出骇人的执拗与癫狂。
“我不会让步的。”
她曾经怕过死,怕过失势,怕过籍籍无名,也怕过从高台坠落,粉身碎骨。但那些她都感受过了。如今这些惧怕也都在后来的岁月里消磨殆尽。
唯独她眼前的这个人,她的好上司宝条,从来都不在她恐惧的名单上。
“既然您已经察觉到了。”几乎破罐子破摔一般,她朝宝条笑了起来,近乎挑衅的笑容,“那我就直说了。”
“我要追求萨菲罗斯。”
远处好像有什么窸窣的声音停下了。
“我喜欢他,我爱他。”她说,“只有这一点,我不可能让步。”
“……哪怕是死也一样。”
“爱?你在开什么玩笑?”宝条蓦地笑出声,眼里满是黏稠的恶意,“哈,你们才只见过一次。”
他用中指顶了顶镜框中央,花白的镜片上闪过一道森冷的反光,映衬着他嘴角似癫似狂的笑容,诡异得几乎令人胆寒。
“不可以吗?”
“我本来觉得,你是你们这期最有潜力的研究员……”
宝条做作地叹息,双手背负身后,佝偻着身体往她的方向缓步靠近。
“为什么你这么不听话呢?”
他又叹了一声,沉重的脚步声在无人的实验室里发出幽冥般回响,就像死神降临前末日时分的钟声。
“不听话的研究员,在这里可就只剩下一种价值了。”
他站定在她面前,右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
“哦?你要拿我做实验体吗?还是拿去喂那些怪物?”
“不,我有更好的方案。”宝条朝她诡笑着抬起手。
“什么方案?”
啪——
那不是她的声音,而与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别的钝响。
闪烁着荧绿光彩的针筒霎时碎裂在地,透明的液体顺着砖缝蜿蜒开来。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过头,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萨菲罗斯?”她怔了一下。
银发的特种兵挡在她身前,昳丽的竖瞳里浸透冷意,男人线条凌厉的下颌紧紧绷着,左手攥着宝条的手腕。
他似乎丝毫没有收敛力气,因为随着针筒声掉地一同响起的,还有骨节碎裂的声音。
“哦?萨菲罗斯?”短暂的沉默后,宝条的声音陡然拔高。浑浊的眼球里迸出病态的光彩,视线像发现腐肉的秃鹫般死死黏在来人的身上。他发出了一阵癫狂的怪笑。
萨菲罗斯微微蹙眉,冷漠地松开了手。
“主动来科学部门……这可不多见。”宝条低声笑着,甚至根本没管自己受伤的手。
可惜萨菲罗斯并没有给他任何好脸色。那张完美到近乎非人的脸庞上,此刻只剩下不近人情的疏离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萨菲罗斯大半边身子挡在她身前,蛇一般的竖瞳里闪烁着危险的暗芒,“你想对她做什么?”
“哦呀,真是意外,居然是为了这个女人才过来吗?”宝条推了推镜框,漫不经心地扫向她。
萨菲罗斯面色未变,只有双眼微微收缩,如鹰隼般危险眯起。他并不打算接宝条的话茬,只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宝条,等待想要的答案。
二人不知道僵持了有多久,时间仿似凝滞,空气几可凝冰,最终由科学家率先败阵。
宝条肩膀微抖,唇边泄出一声怪笑:“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实验。”
他的目光仍幽深地徘徊在萨菲罗斯和她之间,偶尔定格在她身上时,镜片后方探究的意味一次比一次浓郁,仿佛是科学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样品。她几乎觉得宝条那不是在看她,而是在解剖她。
“既然你下定决心要保她,那我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宝条蹲下身来,双手戴上手套,慢条斯理地收拾起地上的残局。浅绿色液体沾湿雪白的乳胶,而后又顺着指弯的弧度再次滑落。圆润的水滴汇入低洼,映着光线,涟涟波光反照出男人越发夸张的狞笑。他在透过水面倒影看她。
……是杰诺瓦(Jenova)。
视线通过水面相触的时候,她的瞳孔蓦然放大,心跳漏跳半拍,视网膜里倒映出那滩顺着砖缝流动的液体。
——宝条刚才想给她注射的,是杰诺瓦细胞。
杰诺瓦,科学部门的绝密项目,灾厄的源泉,堕变的开始。是前世一切罪恶和痛苦的原型。
她下意识看向萨菲罗斯。
……而神罗的英雄,后世的灾厄继承人,对这一切都还浑然未觉。
察觉她的视线,萨菲罗斯眸光微动,侧头看她。虽然未曾开口,但她还是知道萨菲罗斯是想问她怎么了。她摇了摇头,“先走吧。”
经此一遭,时间已经不算早了。米德加的天空永远布满灰霾,像洗不净的画布,厚重的浓云倾轧楼顶,黑蓝的夜幕不见群星。沉郁感直压心头。
某个预兆不详的东西,比上一次更早出现了。
“……你怎么过来了?”电梯门缓缓阖上,萨菲罗斯与她都一路无话。她抠着手指,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中开口,问完怕萨菲罗斯误解,又小小声补了一句:“也没有不让你过来的意思,就是有点意外……”
反正上辈子除了每年特种兵的例行体检以外,她没在科学部见到过萨菲罗斯。
“我来找你。”萨菲罗斯说,“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嗯……但我总不可能带着它上班。”这是实话。
“……”
电梯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冰冷的空气中隐约掺杂着一分焦灼。门板顶部的显示屏上,猩红的数字正不断跳动,65、64、63……时间的流逝被楼层量化,变得无限快也无限缓慢。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推进话题了,萨菲罗斯似乎也是。虚空中仿似有一条紧绷的弦,越拉越紧,可能下一秒就要彻底绷断,发出刺耳的锐响。
等数字从6字头变成3字头的时候,萨菲罗斯忽然低下了头,深邃的竖瞳凝视着她,冷不丁挑起话题。
“你好像知道宝条想要做什么。”
她的心头一跳,慢吞吞抬起眼。神罗1st特种兵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审视的意味。
迟缓的反应被特种兵误判为不解,两秒后他又再度开口,“宝条要对你动手的时候,你显得过于冷静了。”
这是帮完她然后又要怀疑她吗?
手指颤了颤,她轻轻地吸了口气,朝萨菲罗斯露出一抹微笑,“……你刚才都听到了多少?”
“你在回避我的问题。”萨菲罗斯一阵见血,“为什么?”
“……”
萨菲罗斯垂下头,电梯顶部的照明灯打在他的头顶,浓重的黑影霎时覆到她的身上,没顶的压迫感如洪流倾覆。
作为神罗战力体系的金字塔顶端,萨菲罗斯向来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代名词,迫近两米的身高,强壮的身形,站在面前就像天然形成的一道屏障,再加上他本身的冷峻气质和疏离感,剥离感性去盘问什么的时候,会比审讯室的冷白射线和万千刑具更具威压。她几乎要顶不住这道目光,微微侧过头。
——却并没有什么作用。
观光电梯外景色一片昏暗,阴悒的雾霾弥漫大街小巷,沉闷的感觉就像一只手,牢牢攫紧心脏。
“不能说?”他顿了一下,“还是不想说?”
“……你很关心这个吗?”
“不能让我知道?”
“我不想骗你。”她闭上眼。
“和我有关?”
真是敏锐得过分。
她确实不想让萨菲罗斯知道。
对于她而言,“杰诺瓦”早已变成一个不宜宣之于口的潘多拉魔盒。似乎当这个名字指向的存在浮出水面之后,一切都将变得支离破碎。
“……不要再问了。”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无比。新的时间线上,她第一次在萨菲罗斯面前表露出如此强烈的抗拒意味,以至于后者在听到后,脸上都短暂地掠过一丝无措。
电梯很快就停稳在一层,刺眼的白光射进轿厢,照得她的面孔过分苍白。
她的喉咙动了动,一丝涩意涌上眼眶,惶然的感觉在心底翻涌,堵得心口那块肉肿胀难受。可她最后还是说:“抱歉,今天我不太有心情。”
礼物还是没能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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