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糟糕透了,心情像沉入谷底。
那天走出神罗大厦的时候,萨菲罗斯还体贴地送她去到了员工公寓的楼下,但彼时她被愁郁的思绪抓紧,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如今回想起来也像隔着一层水雾,想不清楚。大概只是平常的道谢吧。
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对话,萨菲罗斯可能猜到了点什么,他没再抓着实验室里的事情追问,未知全貌,可气氛还是陷入了僵局。
她既庆幸,又忧郁。达摩克里斯之剑一刻也没从她的头顶离开过。
而比这个更令她难过的是另一个发现,或者猜想:萨菲罗斯,只是出于礼貌,才默许了她当时在电梯里堪称僭越的行为吧。
毕竟这个时候的他,对谁都那么温柔。
……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发现。
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不日神罗的士兵部队便又要前往前线,战事频繁,劳累的永远是士兵们。
宝条倒是没再刻意刁难她了,和特别关注相对的,往往是当作透明人一般无视,但她只怕那是某种暴风雨的前兆。
理智告诉她,尽管有那天晚上在实验室里不妙的小插曲,但她还是应该尽快和萨菲罗斯恢复联系。毕竟她想要做的事情,到现在还只是开了个头。
可那天最后分散时的气氛,却始终如裹挟隐雷的阴云一样沉沉地压在她心头,让她不敢妄自做出什么动作。
是的,她不敢。
或许她应该发个邮件郑重地答谢那天萨菲罗斯又从宝条手下救了她一回——有别于那天在公寓楼下她自己都记不清说了什么的潦草答谢。
可她不敢联系他。
越是在意,便越是怯懦,越是无望。
想到那晚最后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胶着氛围,她难得地升起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上辈子一直纠缠着她的梦魇再次赶了上来。
她很久没有梦到尼布尔海姆的那个夜晚了。
萨菲罗斯很早就给过她一个特别的礼物——盖有神罗红色公章和写有批准字眼的结婚登记表,上面只差她一个人的签名。只要她写上自己的名字,送去神罗录入数据,她和萨菲罗斯就会正式成为合法夫妻。
结婚登记表在她的抽屉里放了快有一年之久,但她一直犹豫着没有同意萨菲罗斯的求婚。
结婚对她来说,还太陌生,她还没准备好,此前也从未考虑过。
已经忘记同意的契机是什么了,又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契机,爱是细水长流,润物无声,等她反应过来她爱萨菲罗斯的时候,落雪早已堆积到一定厚度,原以为雨雪只是浅浅一层,但当伸出手想要触碰的时候,才发现难以触及到底。她从恍然未觉和蓦然惊觉也是只差一步,那日她有事路过贫民窟,看见落魄凌乱的街巷深处正举办着一场简洁无比的婚礼。她试着代入了一下,竟发现自己并不排斥把新郎新娘换成萨菲罗斯和她。
只不过是不排斥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这已经是最大的稀奇了。
她以前从没想过结婚。
她从抽屉下方将那张干净整洁得像刚刚印刷出来的纸张抚平,目光仔细地端详过上方的每个字眼,每经一次品味,心底焦灼又甜蜜的火焰便燃烧得越炽烈。
他说他爱她,想和她在一起。
那她能相信他吗?她要接受他的爱吗?她真的可以完全放下一直纠缠着她的过去的一切,完完全全地投入进这段关系吗?她能够真正获得属于自己的爱情吗?
……可以的吧?如果是萨菲罗斯的话,那一定可以的吧。
她可以相信萨菲罗斯的吧?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萨菲罗斯、萨菲罗斯。
她在心底咀嚼着这个名字,就好像他的名讳是一块冰,被唇舌缠绵抚过时,冷硬的外表会化作温凉绵滑的水,再度缠绕着口腔转过一轮,名讳和她的口结合作难分彼此的程度,再宛若蜜糖循着舌面的通道丝丝缕缕落下,渗进四肢百骸里。
她在心底呼唤他,每喊过一遍萨菲罗斯,那种在心底翻涌的、涩而饱胀的情绪便会越热烈,好像它们在她心里盘踞已久,只等一个咒语就能撑破她的心脏一样。
萨菲罗斯。
她认真、虔诚、仔细、又满怀期待地在结婚登记表签了自己的名字,热泪和后感的快乐将她送往天堂。而后她立刻在神罗请了个一周的长假,定了最快的一班列车赶去尼布尔海姆。
一刻也等不了了。她迫切地想当面和萨菲罗斯坦白一切——她的不堪与恶劣,她的心机之深沉,她在过去所谋划的所有东西,以及最开始时她的心怀鬼胎。
然后问他:知道这些之后,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在列车之上,她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最终在列车到站时放下了心。
——她并不担心。
萨菲罗斯肯定会理解她的,只要她肯坦白一切,他就一定会给予她正面的反馈。
他们相爱,她深知这一点。萨菲可能会叹气,但他绝对不会责怪她。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永远温和,永远耐心,永远会像神明一样纵容包容着你。
从签好结婚申请书,到赶往尼布尔海姆的这一路上,是达索琳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可走到村子之后,她却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滔天烈火焚烧尽整个村子,刺鼻的浓烟味搅弄她的鼻腔,满目都是红,火焰的红,鲜血的红,耳边除了灭世之火灼灼焚烧的声音以外,她再也听不见别的什么。
尼布尔海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萨菲罗斯呢?
萨菲罗斯在这,怎么还有人敢恶意纵火?神罗的士兵们呢?
紧张、忐忑、不详的凶兆攥紧心脏,她的四肢发凉,双腿几乎如灌铅般难以挪动,唯有怀里那封被她体温捂暖的纸张能够给她带来一点点勇气。
她拖着步伐漫无目的地往里面走,只想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她看到了。
喧嚣的晚风就像亡命之徒的狂笑,它疯狂地拍打着残破的房屋,鼓动更加狂躁的烈火,就像路西法堕天时那充盈心脏的滔天怒意一样,充满毁灭意味地攻击着所有它们能够接触到的东西。它吹着焰火,吹着倒下的一个又一个亡人的尸骸,吹着屹立在火海中央,银发如月华、身形挺如青松的男人的身影。
萨菲罗斯一手提着刀,背对着她,抬起那宛如永远不染纤尘的锃亮皮靴,踩着地面上的枯枝和血液,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她停顿了一下,而后抬腿跑了过去,想要从背后抱住他。
可让她步伐停滞的不是以往那个同样带有男人体温的拥抱,不是他轻轻握住她肩膀的力道,也不是含有笑音让她别跑太快的呼唤,而是冰凉的、迅速的、快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利落刺穿她胸膛,溅起滚烫鲜血的野太刀。
血液和怔愣的情绪一起,炙热又陌生地,洒到她的脸上。
火光如刀锋一般在他的脸上刻下冷硬的线条。萨菲罗斯面无表情,他甚至丝毫都没有犹豫地,就在她靠近他两米距离的瞬间,挥出了自己的刀。
“……萨菲?”
迎着达索琳不敢置信的目光,他的眼神动了动,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和挥刀一样飞快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刀,然后转身,继续向前。
就好像片刻前他用刀洞穿的并不是他的爱人,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记忆消散的最后关头,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正宗正好从那张结婚登记表的中间穿过,在萨菲罗斯和达索琳的名字中间留下了一道难以修复的裂痕。鲜血从她胸口涌出,染红了那张单薄的纸,直到什么文字都看不清了,她也什么都看不清了。
视线仍在努力地捕捉那道火海中漆黑的身影,可是被模糊又扭曲的虚影被无名之物拉长,她看不见萨菲罗斯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身影,嗡嗡作响如耳鸣般的世界里,她只听得见萨菲罗斯沉着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在逐渐远去。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为什么?”她动了动嘴唇,声音细小如蚊蝇。
——这道微弱的声音还是被五感奇敏的特种兵,不,怨恨世人的堕落英雄捕捉到了。
他的脚步停了一下。
而后是从容的、慢条斯理的、嘲讽的、充满漠然的解释:“你一直在欺骗我,利用我。”
“神罗公馆杰诺瓦计划的最新一份材料中,有你的签字。达索琳。”
杰诺瓦计划的最新一份材料……
《杰诺瓦S计划人体繁衍机制研究》。
那上面记录着她和萨菲罗斯在一起后,每个月的详细体检数据。
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脱力地倒在地上。
泪水是冰凉的,哭泣是无声的,只有心口处的揪痛和堵塞在喉腔里的酸涩之感让她感受到梦魇的痛苦。她快要呼吸不了了,泪水和鼻涕堵着,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发生在深海里一样,她竭力汲取着新鲜空气,可只有咸涩的海水无孔不入,将她紧扣在绝望的汪洋里。
她好后悔。
泪水从眼角旁边留下,消湮在深色的枕头中,久违的虚幻痛感仿佛从梦境中追了出来,却比梦与回忆还要触目惊心。这一次的正宗必然带有惩戒的意味,更是在穿透她胸膛后肯定还在主人的狂怒下搅弄肝脏,否则为什么她能比从前更痛?
心脏好痛。
她忍不住在被窝里颤抖起来,是到痉挛的程度,可尼布尔海姆的那场火、那一刀还仅仅只是噩梦的开端。梦停止在梦里的她闭眼的那刻,可现实永远比梦境更绵长,也更难忘。苏醒后行尸走肉那几年,对月忏悔的那几年,渴望死去又无法死去的那几年,如同凌迟处刑,慢悠悠的,游刃有余的,悔恨在她能够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在蚕食着她的身躯与灵魂,这远比那快速的一刀要疼痛得多。
爱人好痛。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哭泣,延续梦中那脱力的手像是要抓取水中浮木一样,奋力去够着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凌晨三点半,1998年冬日前的夜晚,比火焰还要滚烫的泪水温度。她急促地打开邮箱,手指抖动到好几次打字都按错键的地步,可她忍不了了,一刻都忍不了。
什么距离,什么节奏,什么怪异氛围,什么掩藏秘密,全都滚蛋。
回车键是刑场上那把高悬于顶的铡刀,可是她早已死过不止一回了,点击发送就和再一次接受正宗穿胸一样简单,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萨菲罗斯。——Desolyn」
她只发了一个词语,那是他的名字。
让她欲生又欲死,裹挟半生爱与恨,掺杂柔情蜜意和悔不当初的名字。
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无数的话语只凝结在短短的一句“萨菲罗斯”上,好像透过这一声叫喊,就能把汹涌的情绪都宣泄出来一样。
「怎么了?——Sephiroth」
手机震动了一下,萨菲罗斯竟然很快就回复了。
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处,她重重地吸了口气,胸口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不够,还不够。反而久经压抑的情绪在萨菲罗斯的回复下崩溃得更加歇斯底里。
她好想他。
在尼布尔海姆那一刀之后,她每日每夜,每个从梦魇之海中浮起的瞬间都在想他。
她按下了电话。
铃声刚响起就被接通了。
“萨菲罗斯。”她哭着从嘴中送出他的名字,“我好想你。”
话筒对面,萨菲罗斯的呼吸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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