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上辈子。
重走同一段路时,人总会不自觉地比较沿途风景。重来同一段人生,比较不同的发展更是理所当然。这辈子的萨菲罗斯比起前世的他,看起来要好接触得多。
是世界线的原因?还是她的原因?她不清楚。但她还记得,当初她得到萨菲罗斯的邮箱后,也曾试着给他发约会邀请。逛街、赏剧、巡游画廊、看人格斗……她都试过。
作为“英雄”的萨菲罗斯待下平和,出于礼貌接受过几次邀约,但没多久便开始婉言相拒。
「你没必要做到这样,如果只是感谢,先前便已足够。」
相近的措辞。但上一次她听到这句话时,他却神色疏冷,眉眼平淡,语调之中不含暖意。仿佛只是对一个无关路人随意叮嘱,划清界限。
那时的她……只觉得懊恼。她很少在感情方面感到挫败。
她自认有一张不错的面孔。从小到大,她辗转过很多地方。有人疼爱她,也有人厌憎她,但无论是谁,哪怕再恨不得将她剥皮吞肉,都鲜少对她这张脸做什么。因不舍得也好,因不敢动也罢。那时她便懵懵懂懂地感知到:她的容貌很重要。
容貌,是她最好用的武器。
到后来进入神罗,她又靠着这张脸和学来的社交技巧结识了很多人,其中不乏如痴如狂的追随者。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两性关系上都未曾失手过。想要哪个人的时候,只要稍微围绕着对方的爱好稍设陷阱,就能轻而易举将之勾到手里。
那时她想,萨菲罗斯是不一样,他清冷孤傲,又贯来站在金字塔尖,宛如不可采撷的高岭之花,可再不一样,他也始终是男人。男人贪恋美色,这是古往今来的道理。这既是他们作为第一性的潜在优势,又是致命的弱点。加以利用,定无不可攻破之处。
可萨菲罗斯却拒绝了她……她从没在这方面被拒绝过,随着不甘一同席卷心脏的,还有更为汹涌的胜负欲和毁灭欲。
……她一定要拿下他。
然后再在他最爱她的时候,狠狠地甩掉他,羞辱他。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自己爽。
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给自己灌了足够多的酒。那天雨真的很大,冰冷的雨珠堪比锋利的刀刃,切割云层与平地间的空气。
她在特种兵公寓的楼下淋了两个多小时的雨,没有带伞,浑身湿透,蜿蜒在身上的水痕就像游蛇一样。在雨帘即将刮掉她最后一丝醉意的时候,萨菲罗斯出现了。
穿着漆黑作战服的男人一手打伞,站在距离她十步距离的雨幕中。雨伞也是黑色的,倘若抛开那头流银一般的长发,和苍白似雪的肤色,他几乎能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她按着自己写好的剧本说出台词,酒精仿佛击溃音节,开口时她的嗓音比想象中还要黏糊绵软,就好似融化的蜜糖,「萨菲罗斯先生,你很讨厌我吗?」
「我很不堪吗……?这样千方百计想要邀请你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吧……」
做作的泪水混着雨珠一同划过脸庞,她在眼泪盈眶而落的那一刻抬起眼,看到特种兵碧绿的竖瞳中映出十足十的讶异。
狂风暴雨,呼啸的疾风扫刮大地,无数残旗猎猎鼓动,雨刃裹挟碎裂的锈片。她在寒风中打着寒颤,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碰倒一片空空荡荡的酒瓶。
水面如镜,荡起阵阵涟漪,霎时映出特种兵松了又紧的手掌。
「……你喝醉了。」缄默许久的特种兵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压抑。
「可我觉得我很清醒。」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在又一串泪珠滑落成痕的时候转过头,姿态不无落寞。
她闭起眼,「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努力了……」
「……努力什么?」
「努力讨好你。」她说。
「讨好我?」萨菲罗斯微微停顿,语气里透出一分微妙,「为什么?」
她唇瓣微动,正准备推出早已准备好的措辞,却听到萨菲罗斯的下一句话。
「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
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萨菲罗斯和她之间始终隔着数米的距离,这不仅是安全的社交距离,也是完美的观察范围。人与人过近的时候,只会注意到对方的眼睛或者神态,而忽略了肢体上的动作。
肢体语言有时候会比眼神更实在。她忽然有一股很不安的感觉,好像萨菲罗斯透过她雨中的伪装,看到了她包藏祸心刻意接近的真实模样。
「达索琳,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我?」
他的嗓音清醒而冷冽,比手术刀要更锋利,好像要割破雨幕直接刺进她的身体里。
「我们只是短暂产生交集。电梯的事情本来只是举手之劳,你没必要放在心上。再后面的举措,我不明白。」
「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换句话来说,也能被翻译成: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接受她的邀请,暂时允许她的接近,却始终没有放下戒心。
好敏锐。
「……因为我喜欢你。」
「是,我喜欢你。」
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细若蚊蝇,第二次却已掷地有声,仿佛自己都将自己说服了一般。她抬眼对上萨菲罗斯愕然的目光,心里竟然因为对方素来冷静沉稳的面具崩裂,而感到一丝扭曲的畅快。
「因为喜欢,所以想靠近你,亲近你,想要多和你约会,会在意你的看法,会因为你的疏离而感到忐忑不安,苦闷难解。不可以吗?」
地面的倒影上,她的神色越发凄婉哀怨。她几乎要把自己骗过去了。
「……喜欢?」特种兵的话音里充满恍惚。
「是啊,喜欢。」她笑着开口,酒精催生的眼泪簌簌而落,「喜欢这种情绪从来没什么理由的。」
她往萨菲罗斯的方向抬起脚,越过安全范围,直到踏至他面前半步之处,才站定脚步,淋着雨水仰头看他,「我喜欢你,不可以吗?」
他几乎是要被过于露骨的告白烫化了,久久没能回神,好像生平第一次直面这种情况。
萨菲罗斯在原地站了好久,真的好久。她没有去细数时间,只是在雨里静静地仰头看着他。四肢在雨水中逐渐冰凉僵硬,好不容易平息的屈辱感在这漫长的等待里重又积攒,直到那种几乎能将她摧毁的自尊心和屈辱感张牙舞爪撕扯心脏的时候,她才等到萨菲罗斯的应答。
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端详她的目光里带有一分复杂和困惑,说出口的话让她心头再度一跳。
「……但我感受不到那种喜欢。」
可他的态度还是软化了。暴雨如瀑,冰冷刺骨,萨菲罗斯让她先和他走,去收拾一下满身的狼藉。
……
两世交叠,引起差异的东西是什么,是世界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抑或是……因为所谓的“心意”。
自从那晚的短暂同行后,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萨菲罗斯了。但这段时间并不难熬。
萨菲罗斯和她保持着邮件联系。
……他竟然会和她保持联系。
起因是某天下班的时候,她在神罗的宣传大屏上看见了萨菲罗斯的身影。银发黑衣的将军姿态从容,挥刀收刀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拍摄的人似乎知道该怎么充分展现萨菲罗斯的魅力,镜头顺着淌血的刀刃缓缓上移,定格在他握刀的手上。
皮革在指骨上方绷出泛光的纹理,线条凌厉,黏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弯漏下来时,还带着隐约的性感。
他戴着那天她送的手套。
这让她心中略感安慰。
……还有深感甜蜜。
于是她给萨菲罗斯发去消息。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在前线上也戴着那双手套。怎么样,还合用吗?——Desolyn」
「很合适。——Sephiroth」
「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神罗发放的军用手套要好用。——Sephiroth」
「合适就好。毕竟是量身定制的嘛,肯定比统一发放的要好用啦。——Desolyn」
「嗯。谢谢,有心了。——Sephiroth」
她和萨菲罗斯断断续续地聊着。他的回复并不算及时,但始终是有回应。
「上次之后,有一次我路过那家服装店,看到另一个或许很适合你的东西,就买了下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有兴趣的话等你从前线回来,来找我拿?——Desolyn」
「……你不用如此费心。——Sephiroth」
「也是刚好看到觉得合适的。如果你没兴趣的话就算了,我看看给其他人吧。——Desolyn」
「是什么?——Sephiroth」
「皮带。——Desolyn」
……
不知道对面是不敢置信,还是被直白的话语震惊到,总之萨菲罗斯过了三天才回复。
「好。——Sephiroth」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她便在一边等候战士回程、一边应付部门工作的状态中度过。但还没等来萨菲罗斯,宝条就先一步盯上她了。
最开始只是工作上的刁难。
比如时间紧急又繁琐复杂的研究任务,比如进入危险系数极高的怪物培养舱里进行采样,比如配合进行全新的跨物种嵌合试验……这些任务要不就是容易没命,要不就是容易背锅挨骂,绝不是只有两年经验的研究员能够完成得了的。任谁都看得出来,宝条是在刁难她。
可偏偏她都恰好无功无过地完成了。
终于,在她第九次汇报完工作内容后,宝条叫住了她:“达索琳,你留下。”
“……其他人可以离开了。”他又慢悠悠地补充道。
多么令人害怕的一句话啊。
几乎是宝条话音刚落,所有人就都朝她投来了幸灾乐祸的目光。
“……”
但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也只是点点头,有条不紊地卸下所有实验装备后,才逆着人流朝宝条走过去。
……是因为萨菲罗斯。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思绪及此的同一时间,科学家阴渗渗的嗓音便贴着她的头皮响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朝宝条看了过去,她的直属上司站在无光的地方,隐藏在黑暗里的面孔恐怖又瘆人,浑浊的眼珠在反光镜片后面,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被腥臭味道浸染,屠宰烂肉似的剁在她的身上。
“给我离萨菲罗斯远点。”
“不然……我可说不准后面会发生什么?呵呵呵……”
宝条进行了适当的留白。
实验室内,灯光幽暗,窄小孔洞里透出的射线将空气凌乱地切成不同块状,莫名像拉满警戒线的绝密空间。隔着一个玲珑的荧绿灯泡,她在明处,宝条在暗。迷雾般阴悒的绿光,为实验室笼上一层阴森不详的面纱。
她静静地看了宝条片刻,良久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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