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街真的很乱。

举个例子，付惊殊在早上出门时向治安司提交通话申请，说明昨天有人非法入侵她家，结果不幸去世。

虽然私闯他人住宅主人的确可以反击，生死勿论，但通话那边的警司员一听到是光明街，就很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在旁边眼巴巴等着警司员过来炫耀的付晚星失落地耷拉着脑袋，脖子上戴着漂亮的项链：“姐姐，他为什么不来呀？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杀死莫里先生的。”

付惊殊解释：“他怕这里有陷阱。”

付晚星恍然大悟：“钓鱼执法？”

“不，”付惊殊温声说，“警司员先生担心是鱼在钓他。”

大部分鱼类没有牙齿，不具备撕咬能力，但在混乱污浊的泥塘里，牵引鱼线的鱼却会诱导岸上的人深入泥沼。

不过，既然光明街一滩浑水，那多离奇的事发生也就显得正常了。

比如，独居776号的莫里先生死在777号时，那个藏在776号门后偷窥付惊殊的人，又是谁呢？

付惊殊对李白秋说：“不要再关能源阀了。我们大概有了一个新的对门邻居。”

李白秋柔顺地应了声“好”。

那点血色的小冲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光明街狭长拥挤的街道上空，像一朵浪花消失在灰色的河流中。

09城区破败不堪，但照常运转。

付惊殊也沿着熟悉的街道，时隔八天，往学校走。

付惊殊熟悉这所学校，这所学校也同样熟悉她。

在她踏进这所学校的瞬间，关注就从四面八方投注而来。付惊殊对此感到很适应。鉴于她过往的成绩，加上成绩在这里的重要性，造成了全年级皆敌的局面，也就不难理解。

只是今天扭头盯着她瞧得同学更多了，窃窃私语，似乎有激动的情绪隐秘地流动着。

付惊殊同样表示理解，并很难不因此联想到那个转学生。

没办法，成绩在这里就是这么重要。

拿走原本专属于她的第一，哪怕只是一次主课综合考，也值得这所学校津津乐道许久。

这里的竞争并不和平有序。

这里充满偷窥与私欲。

让付惊殊感到奇怪的事发生在她进入图书馆后，熟悉的特殊静音复习区空荡荡一片，只有寥寥几个人。

这就很罕见了。

虽然这所学校允许学生在最后一年免课自学，只在考核的时候到校，但鉴于大家的家庭状况和周边环境，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到学校图书馆学习。

每次付惊殊到校的时候，这片特殊复习区都已经坐满了人。

而现在，付惊殊确定自己来得比往常还要晚一些。

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吗？

她有些疑惑。

复习区内寥寥几个人散落坐着，表现出很明显的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左顾右盼一下，搜寻着什么，然后又低下头。

“……”

付惊殊对忽然将目光看过来的同学礼貌地笑了一下，绕过顶着天花板的书架，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那同学睁大眼看她，紧张地跟着笑了一下，然后猛低头，手指在光屏上飞快点击。

“……”他们表现这么奇怪原因好像跟我有关。

目睹对方如此表现的付惊殊得到了这个结论。

疑惑轻飘飘地消散了，既然和她有关，那事情总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柔和的光源从四面笼罩着，没有丝毫阴影落下的长桌前，她拿起了笔。

她的生活过得非常简单，学习，工作，清理家周边的垃圾，迎接综合考，仅此而已。

偶尔有扰乱她的生活的存在，比如让她不得不在家里待了8天的阿南凯，比如打破综合考循环的转学生。

阿南凯已经从她家里离开，重新恢复成烦人的同学状态。

至于转学生……付惊殊对他感到好奇，并期望这种好奇可以延续到下次综合考之后。

这个时候，付惊殊还不知道阿南凯和转学生背后所代表的是同种东西，同一件事。

暗暗的云层诡谲，悄无声息地从地下蔓延，直到攀爬至那灰色泛紫的天空。来自另一个遥远星系的眼睛，从上到下，凝视着这片庞大的平民城区、及至更远处的，C28-DXY初等星。

明亮干净的图书馆里，气质斯文、眸色漆黑的少女alpha只伏案学习。

5门主课，63门辅课，好像永远也学不完的知识，她靠这些来压制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震荡的疼痛，和心底焦虑空荡的渴望。

而在她沉浸在学习中时，安静的图书馆涌入一群人，有序地路过她，打量的眼神隐蔽地投射过来，又迅速落座。

以她为中心，悄悄填满了那些空座位。

今天的特殊复习区，依然人满为患。

……

“阿南凯，上次任务后你失联了，组织很担心你。”旁边有人这样说。

阿南凯窝在昏暗的角落里，低着头看终端，随口应了一句：

“哦，我躲在安全点了。”

地下斗兽场挤满了人，四周翻滚着巨大的欢呼喝闹声，隐隐有野兽的咆哮从下面人群中传来。

灯光刺眼，空气闷热，楼上小厅里，非法组织秘密开会。

那人有意和阿南凯拉进关系，便询问：“A级舒缓液有用吗？你向组织申请了这个，是精神力有问题？你这种等级的alpha，又这么年轻，精神力增长总是会更迅猛，失控风险也会更大。”

阿南凯说：“没用。”

她不要。

“你躲的安全点好像不在组织可以安排的地点，安全系数怎么样？组织会很愿意给你提供庇佑。”

“不用，”阿南凯说，“那里很安全。”

就是进去得挨顿揍。

“伤口呢？特质激光射线造成的伤口很难恢复，等会议结束，应该会给你批下高级治愈仓的使用权。”

阿南凯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兜帽落下，红色长发向两边散开，露出那张年轻不驯的俊俏脸蛋，和脸上泛黑紫色的巴掌印。

他说：“不用，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把钱给我就行。”

“？”

组织的人瞪大了眼，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很震惊：“……等等，这是怎么回事？这治安司的人弄的？”

抓捕非法组织成员用特制激光枪就算了，他们干的违法勾当自己心里也有数，但这怎么还带扇人巴掌的，羞辱意味太过了吧？

而且，这也算伤好的差不多了？

一个巴掌印挨在他这么一个身体素质强悍的年轻alpha身上，到现在都没消，也不知道扇得人用了多大力气。巴掌印都这样了，那身上的枪眼儿呢？

总不能枪眼都愈合了，巴掌印还在吧？

阿南凯后知后觉地捂了捂脸，迅速垂眼扫了一下终端，屏幕上气质斯文温和的同龄女alpha背着书包，身影定格在进入图书馆的那一刻。帖子标题很简单，《她来学校了》。

源源不断的照片被刷新出来，从进入学校一路到图书馆，各个方向，不同角度，被发送到学校的网域论坛中心。

数量恐怖的帖子围绕着同一个人，仗着那个人很少登录校域网论坛，肆无忌惮地展示着整个学校的窥探欲。

密密麻麻的发言飞速在屏幕上滚动着。

……

'从上次综合考到现在，她隔了8天没有出现在学校里，这还是第一次。'

'终于出现了，又可以专心学习了。'

'是因为转学生么，这样就能影响到付惊殊了？'

'……'

'图书馆重新满员。'

……

“哦，”阿南凯翻看着那些帖子，一只手捂着脸，好半天才说：“不是。”

“什么？”

阿南凯神色阴郁地瞪了他一眼：“……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自己的事，你少多嘴。”

挨了一巴掌又怎么样，都被她打习惯了。没见挨了她的打，就把她留在家里那么长时间，破天荒没去学校么？

狗屁的转学生，分明是为了看住我才没去学校的!

组织的人讪讪笑了笑，只好转移话题：“你上次断后立了功，上面的福利性任务应该会有你的——”

阿南凯打断他：“我不做长期外派的任务!”他语气相当不耐，表情冷冰冰的，衬着脸上那个巴掌印，反而显出几分滑稽可怜来。

他扬了扬手里的终端，说：“老子是个学生!老子要学习!老子还要考试!”

组织的人被这几句掷地有声的拒绝噎住了。

是的，身为组织最近吸纳的新人，阿南凯身体素质强悍，身手极佳，头脑聪明，作为当地人对09城区地下势力了如指掌，最关键的是下手狠辣，年纪很小但出任务却总带着豁出命的架势，因此很受组织的重视。

但他有点特殊。

他实在是太爱学习了。

学校考试前三天不做任务，他要复习；平时出任务一定要有静音安全屋，他要学习；在地下埋伏时，冷不丁终端的微光就亮了起来，扭脸一看，果然，阿南凯见缝插针开始学习。

如果这样努力的学习但又和第一无缘的话，那组织只能认为学习就是这个少年alpha的爱好了。

组织的人只好说：“这次之后应该会有一段蛰伏期，你可以安心学习了。”

阿南凯没说话。

学校里的同学们背地里做的事儿千奇百怪，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大家都倾向于去学校图书馆学习。阿南凯也一样。

可他现在不想去，因为，在那里会碰到付惊殊。

碰到那个想让他当狗、还想撅他的好学生。

当然，她未遂。

阿南凯坚决反抗了邪恶A同付惊殊，但仍然心情烦闷。

这时，前面围坐着分析上次任务失败原因的人一阵骚动。

阿南凯迅速抛却烦闷的心绪，警觉抬头，打算一有不对，比如治安司突袭，他就翻身走人。

但骚动过后，组织这次小会议的人很快站了起来，面色严肃，说：

“找到万K了。”

万K，上次任务负责扫尾的人。被治安司半路阻截后，万K带着他们的任务目标转移隐藏，但在昨天晚上失联。

站起来的人环顾四周，没说怎么营救，只说出了一个地址：

“城西迷蛇区，奎金诊所。”

阿南凯磨了下牙。

没救了。

城西迷蛇区各种黑市小诊所扎堆，奎金诊所在其中自有风格：它以挖取人脑精神核制作山寨精神舒缓液出名。

万K被做成精神舒缓液了。

诡异的是，他们上次的任务，正与精神舒缓液有关。

阿南凯不由抬手捂住了自己腹部，那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贯穿伤，伤口还未痊愈，触之隐隐作痛。

……

显示屏中，飞行器无声落在城边隔离区，一排医护工人如工蚁一般在飞行器下来回穿梭，运走一箱又一箱精神舒缓液。

银白色的密封箱上，翠绿色的叶子标志散发着冰冷幽然的光芒。

苏风秀坐在科技感十足的半封闭密舱中，托着腮，翘着腿，时不时看一眼显示屏，态度很敷衍。

管家的声音在传声器里响起来：

“风秀少爷，小偷的踪迹查到了。”

苏风秀这下才有了点兴趣。

初等星经济落后，秩序混乱，小偷强盗杀人犯层出不穷，精神舒缓液这种东西哪怕在中央星也很令人眼馋，在这里遭遇偷盗也是很常见的事。

但偶尔也会有资质不错的人。

尤其是，那个人破坏了他们的交易后，竟然失去了踪迹。苏风秀无法通过域网来追踪那个小偷。

要么小偷很懂得怎么躲避域网追踪，要么，有人配合着帮他清扫了尾巴，只留下一片干净的毫无痕迹的域网。

这就很值得人注意了。

在这个地方，竟然有人可以在智网的领域里可以和他抗衡吗？

苏风秀让管家通过最朴实无华的、地毯式搜索方式，寻找小偷的痕迹。

管家说：“小偷的踪迹进入了光明街区，然后消失了。我们没有在光明街区找到任何痕迹。”

光明街区？

苏风秀的眼神落到了终端上，最新版的终端屏幕上投射着一个人的立体投影，黑发黑瞳，长睫红唇，斯文温和地微笑着。

……这个人，就住在光明街区吧？

苏风秀坐直了腰，露出笑容，语气欢快。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亲自来查。”

管家一阵沉默，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损失了一部分舒缓液，真正重要的东西、真正隐秘的交易，并未受到影响。

显然，这只是苏风秀的心血来潮。

“那，您想怎么查呢？”

苏风秀甜蜜地笑着：“当然是打入敌人内部啦!”

我是废话大王。

再有几章吧，我想想再有几章，就能撅了第一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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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偷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