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乔知到衍江岸祭祖的这个早晨,大帅府炸了锅。俗话说下雨天睡觉天,可周泠一大早就带着堆弟兄拜访了胡大帅,吓得胡仁赶紧从温柔乡里爬起来哆嗦着换了衣服。
胡仁从后院的小洋房快步走到办公部,见他办公室过道两边站满了晒得黝黑穿着黑褂衩的男人,顿时觉得太阳穴突突得疼。以前周老爷子管事的时候他还能得几分薄面,可这小姑娘仗着自己年轻不讲理,蛮横的很,咬住了就绝不松开,凡是和周家有利益牵扯的,他就没得到过好处。
进门就见那周泠摆弄他架子上那些小铜马小铜瓶的,他作为长辈又不能计较,便故意咳了几声,待周泠放下他那些宝贝转头看他,他才慢吞吞地坐回了太师椅。
“周当家的来我这是为了?”
周泠不急不慢地拉开椅子,坐下后还翘起了二郎腿:“大帅定购的那批粮食已经发货了。”
“多谢周当家的帮忙解了这燃眉之急,我帅府和赵家铭记于心。”胡仁非常不走心地拱了拱手。
“您对周家的谢我接受了,可赵家的谢我可不敢收。”周泠笑到。
“怎么说?”
周泠放下腿,神神秘秘地向胡仁倾了下身子,小声说道:“赵家二少爷,丢了。”
胡仁猛地一抬头,对上了周泠看戏般的眼神,他沉了沉喉咙问道:“怎么回事……”
“南方乱呀,今天游行示威明天砍头的,人家小少爷哪经历过这种事。胡大帅,您也是真放心让他带个秘书就去了。”
胡仁哑口无言,当初的确是他自己舍不得花钱便让赵启代为操办。本想着这笔账推到赵启头上,毕竟赵天咏还欠他个人情,哪怕小伙子自己做不成,赵家人也会出来给他擦屁股,可哪成想这都要闹出人命了呢!他怎么跟赵家交代!
胡仁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眼看着周泠又从兜里掏出来了张字据。
“胡大帅,这是赵启借粮的欠条。我想着吧,他是为您借的,出了事还是得先来找您,只要他这条命丢不了,赵家那儿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您说是吧。”周泠将那张白纸小心展开,推到了胡仁面前。
“是,那是,阿泠啊,就不要惊动赵家了……”胡仁颤巍巍地接过那张纸,上边明确写了是“为军务”而借粮,他胡仁怎样都脱不了责任。
见胡仁开始和她套近乎,周泠也就接着了:“侄女怎敢让胡叔难办,知道这消息就赶紧来找您借人手去找赵家少爷呢。不管是生是死,只要人到了赵老太爷面前,您总不会太难看。”
胡仁吓得了不得,万一赵启真死了那可得了。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派兵南下找人,想了又想对周泠说道:“好侄女啊,你先派人去找找,我这里还得再等个两天,就两天!两天后我马上派人去和你的人回合!”
周泠假装斟酌片刻,应到:“侄女尽力压住消息吧,等您抽出了人手就直接送去码头,我会安排好他们去南边的。”
“哎哎哎好的没问题。”胡仁卑微地笑着把周泠送到了楼下,见那姓周的出了门不免松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他又扭头对一旁的助手说道:“让那些人加快速度,两天内必须回来!”
助手一愣,问道:“您要让他们去找那姓赵的?”
“要不然呢!要敲锣打鼓地把手底下的兵送过去吗!”胡仁气急败坏地吼道。
这边周泠出了帅府,冒雨去了飞云醉,竟被告知赵启随乔知去祭祖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哥,你是说,乔知去祭祖,把赵子兴也带上了?”
“额,可以这么说吧。”郭鸿回道。
好家伙,她和乔知认识合作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挺好的哥们了,都没和她透露过一点乔家的事,这赵启黏才糊了他几天,就被带去见亲戚了
周泠越想越觉得这俩人不对劲。
“那行,哥我先走了,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好,慢点。”
郭鸿作为大师兄,却从未管过他的三师弟都在干什么。他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从不主动去听去问,乔知要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他不懂的,他只能力所能及保护着这座小楼,将鸿兴班发扬下去。
乔家那些屁窝窝在围着账本念叨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肯散场放秦昭走了。秦昭本以为乔知会叫赵启回来接应他,可他往回走了好久愣是没找到人,无奈只能打着伞往城里逛,路上搭了个老黄牛车又几经辗转回了飞云醉。
没想到乔知回来的比他们还晚。
他正喝着姜汤披着大袄呢,就见门口停了辆车,赵启着急地从后座抱出了乔知,急得车门都是给踹上的。
这时大堂里已经进了不少客人,幸好赵启跑得飞快,倒是没被看到脸,不过乔三爷被一个男人抱回房这件事那可是有目共睹的,传到冯记那里少不了又是一番编排。
秦昭也顾不得这些戏迷的反应,拽紧了大袄也跟着上楼了。
赵启一进门就发现屋里黑咕隆的,差点抱着乔知一块被桌子腿绊倒。但他也没工夫去拉窗帘,小心探着路终于摸索到了床边。
“咋还又严重了呢?”秦昭说。
赵启小心翼翼地把乔知放到床上,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又去拉开窗帘,便转头打开衣柜翻衣服。
“诶,你怎么敢翻少爷的衣柜啊!”
“凡事都得有个轻重缓急,他浑身都湿透了,得赶紧换身干衣服。”赵启这人简直不能再糙,找个衣服简直就是翻江倒海,看得秦昭觉得等乔知一醒这人脑袋就得没了。
秦昭在后头小声问道:“你翻什么呢……”
“里衣啊。”赵启回到。
“白的那不就是么。”秦昭说。
赵启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衣柜里那一堆淡色的衣服:“都是这么淡的颜色,你来找个试试。”
真不怪赵启,乔知日常都是浅色薄衫,在这阴雨天里难以区分颜色也正常。
最后,赵启努力地靠着摸面料找到了一套里衣。刚走到床边,正要掀开被子,他突然一顿,又看向了秦昭。
“怎么了。”秦昭问。
“我给他换衣服。”
“你换啊。”
“要不你先出去一下?”
秦昭出去了,门刚关才意识到,他秦伯瑜是这飞云醉的老板,赵子兴才是客人。
乔知还在发烧害冷,光着身子就往他身上贴,这是个什么灾难。他突然摸到乔知背后有一道很长的突起顿时愣住了,伸头一看竟是条早已长好的刀疤,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地扎眼恐怖。不是近期的伤赵启也就没多计较,给他重新换好了衣服,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忍得离开半步,便也躺床上隔着被子抱紧了乔知。他看着乔知那张烧得通红的脸,竟有些庆幸这层厚被子的存在,看着看着,他也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赵启是被踹门的声音吓醒的。他惊得差点滚下床,扭头就看见周泠张目结舌地看着他躺在乔知的床上搂着乔知。
“赵子兴!你!”周泠瞪着眼指着他,这人竟然敢趁人之危!
赵启赶紧起身,却发现乔知还拽着他的袖子。他慢慢地松开了乔知的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了,便安心的给乔知盖好了被子。
周泠拉开凳子坐下,又架起了二郎腿。想到时乔知先带着人家去祭祖的,这俩人怎么看都像是有点事。
赵启也走到桌边坐下:“胡仁那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敢不去救你么?”周泠见桌上有个纸包,便拆开来看,里边是些白色粉末,她凑近一闻便皱着眉头放下了。药么,她倒是很多年没吃过了。
“那我明天就回去?”
“还不行,他不敢让明面上的人去,怕你失踪的消息传到你爷爷耳朵里,说是两天后才能派人去。”接着,周泠神神秘秘地往前凑了一步,“你猜他这只不能见光的队伍是哪来的?”
“就是你说的一年中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的那些人?”
“我怎么知道,试试运气咯。”说完,周泠又瞥了眼躺在床上的乔知,“你还得在这儿多待几天了,开心么?”
赵启不语。现在乔知生病他可开心不起来,能再多照顾他几天已经很不错了。
“还行吧……”
周泠走后,赵启倒了杯热水拆开药包,又要去找糖丸子,动作却突然顿住了,这水和药是在他俩睡着后送来的。
有人来过。有人来过!
周泠从飞云醉出来,照例去码头看看,却查到一艘从西洋偷渡来的船,七八个小伙子扶着个严重晕船的小姑娘从舱底走上了岸。见岸上净是些凶神恶煞,那几个小伙子只说自己是留洋的学生,是逃命回来的。周泠知道国外局势不稳,排查后也不欲为难他们,一问却只有那个晕的不省人事的小姑娘是本地人,便差人将他们送去冯记酒家暂住。
花香味?
周泠只道是太累出现了幻觉。
这只有泥土和海鲜味的码头,上哪摸鲜花去。
“等等。”周泠喊住了他们,将手中的伞递给了扶着那姑娘的人,又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给了那小姑娘。
这姑娘在雨里淋得本就烫了的卷发更卷了,糊在脸上也看不清模样。周泠也没敢上手给她整理一下头发。
“这小姑娘还晕着呢,一个个的这么糙,小心以后讨不到媳妇!”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怂学生们打量了一下这位还算文明有礼的大哥,小心翼翼地跟在一个大汉后头,坐车去了冯记。
乔知零零碎碎做了很多梦,一层叠一层的。一会儿是梦见他爹给他取字为无文,一会儿又是梦见赵启是来套他底细的,一会儿是鸿兴班老班主咿咿呀呀的声音……这些倒记不真切了,只记得半梦半醒中,赵启挡在他前头,和他爹对着破口大骂。
乔知渐渐回了意识,见一人正站在他衣橱前,可不就是和他梦见的那个背影么!
“你干什么?”乔知气若游丝地说。
赵启扭头,见他醒了,便赶紧叠好了手中的衣服放进橱子里,又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拿到床前。
“你可醒了,吓死我了。头还疼吗?身上难受吗?饿不饿?先喝点水吧。”
还来不及生气,乔知就被一杯温水灭了火。
“那帮老头子没为难阿昭吧。”乔知靠在床头问道。
“不清楚,没等到他,他自己回来的,比咱们还早。”
乔知诧异到:“不是让你回去等他么?”
“你都烧成那样了,让我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车上?”
“那你就能让他自己回来了?”乔知有些生气。
“我顾不上他!”赵启自知理亏,又泄了气嘟囔了一句:“我一会儿就去向他道歉……”
乔知缓了一会儿,硬是要让赵启扶他下楼找秦昭,不料刚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身上不同于早晨的那件里衣,整个人就愣住了。
他过了半晌才问道:“这谁给我换的。”
“我啊。”赵启答到。
乔知眼睛瞪得老大,也不知脸颊上那抹绯色是烧出来的还是羞出来的。
“你饿吗?”赵启问。
乔知很快答到:“饿。”
“行,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等我啊。”
听见赵启关门出去了,乔知猛得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在有限的黑暗里抓紧了那里衣的扣子,静静听着自己满是慌乱燥热的呼吸,心里满是两个字:完了。
他闷了一会儿又突然掀开被子,发丝乱七八糟的也无暇顾及,随便找了件长袍穿上,用手理了理头发,也不管赵启让他在屋里待着,就下楼去寻秦昭了。
往常这些观众老爷们见了他也得笑嘻嘻地打声招呼喊声“乔三爷”,可今天这些人见了他表情生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打量得他不是很舒服。乔知只道是今天形象不太好,罢了,他可不想单独和赵启呆在屋里。
好巧不巧,秦昭就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着赵启做饭,乔知找到秦昭的时候也不得不面对赵启了。
见乔知推门进来,赵启吓了一跳,“哎呀你怎么起来了!”又转头问秦昭,“你好点了么?”
“啊?”见赵启来拽他身上的袄,秦昭也就莫名其妙地交了出去。
赵启拎着大袄的领子抖了抖,连忙给乔知披上:“刚退烧怎么这么不上心?”
乔知看了看自己身上绣了黄花纹的浅绿色的袄,虽然俗了些,好歹颜色不丑,也就没拒绝。
乔知清了下嗓子,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来找阿昭……”
秦昭赶紧把揣在怀里的账本递给了乔知。
“怎么还揣起来了?”
“我从衍江岸边打着伞自己走回来的,幸好半路遇到个驾牛车的老汉……账本没湿……”
秦昭有些委屈,那幽怨的小眼神在无声地控诉主子把自己丢下这件事。他自小跟着乔知,两人早已有了默契,这还是第一次出了岔子。
乔知抬手摸了摸秦昭的头:“我错了好不好,以后一定带你一块走。”又趁着秦昭低头,狠狠地瞪了赵启两眼。
“是我见他烧得厉害放心不下,就没去找你,你别怪他。”
秦昭不是小心眼的人,点了点头这事也就过去了。
“行了。那帮老油子又想要什么了?”乔知问。
“无非就是争争蝇头小利,算盘都打到晏城去了。哦对,还有个催婚的。”秦昭说。
“谁?”乔知问。
“七叔。”秦昭说。
赵启听见这个话题心里一紧,但他站在乔知后头,不知道乔知是个什么表情。
“他们说您也老大不小了,乔家需要个当家主母为您分忧,您也该要个孩……”秦昭看着乔知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
乔知一时没什么反应,赵启刚上前一步,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被他吓了一跳。
“滚他娘的当家主母!现在可有理由把那些胭脂俗粉塞过来了是吧?这帮混蛋玩意可真是为我乔无文操碎了心啊,我供他们吃供他们喝,还敢管到我头上来了!艹!”
吼完,便将身上的袄甩到地上,踹开门就气冲冲的走了。
这是赵启第一次见乔知发这么大的火,还说了脏话,有些担心地问:“他……”
“好几年前有个乔家的外亲胆子不小,让自己闺女大晚上的脱光了躺少爷床上……那时候老爷去世没多久,少爷才十五岁,本就压力不小,气得少爷把那女的打得皮开肉绽,直接断了给那一家子的供养。”秦昭把地上的袄捡起来拍了拍上边的土。
赵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回身挑了个好看的碗盛上粥,送去了乔知房里。
敲了敲门,没人应。
又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屋里传来一声:“你烦不烦!进!”
赵启推开门,见屋里又是一片黑暗,不由得皱起了眉。但也能猜中几分,自然不去触乔知的霉头。
赵启摸黑探路,好歹将托盘放在了桌上。乔知也不出声,他只能往里走走。
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埋去了脚步的声音。赵启撞到了个东西,好像要被他撞倒了,便赶紧伸手揽回来,抱住了才发现,哪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是人!是乔知!
乔知也被吓了一跳,不禁向后缩,可赵启把他抱得很紧,竟能分担他这副病体的重量。乔知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了赵启的衣裳,将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赵启摸了摸乔知的后脑勺,温柔地说:“你不愿做的事,我们就不去做,好不好?”
过了半晌,从赵启肩头闷闷地传来一声:“嗯……”
乔知一口气吃完了整碗银耳莲子羹,许是觉得甜腻了些,或是病后胃口大开,咂了咂嘴,对赵启说道:“我想吃茶酥鸭。”
“你还生着病呢,茶酥鸭太油了。”
“茶酥鸭……”
乔知嗓子还有些沙哑,赵启怎么都听出了几分撒娇,听得他浑身发麻,又仿佛在黑暗中还能看见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
“嘶……买!”
“偷偷去,别让邢暮雨知道了。”
邢暮雨:我这么真诚这么尽职敬业的小红娘!你俩竟然瞒着我吃茶酥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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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空一声巨响!团宠这章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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