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下意识举起杯子，碰到唇边才发现咖啡已经喝完。

他将杯子放在桌上，刚想叫女仆，门口多了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要喝咖啡吗？”小脑袋表情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问。

汤姆微微一愣，“呃...嗯？”他给他问懵了，不太肯定地说。

小汤立刻走过来拿走他的杯子，麻利地端着就走了，就好像他出生就是为了干这个，已经等了很久似的，留下他在风中凌乱。

他很快回来，稳稳当当端着杯刚煮好的黑咖啡，汤姆不自觉被他认真的态度传染了，同样端正地放在桌上，仿佛俩人在传递圣旨。他试图再度埋头于报纸，却没有听到小孩离开的脚步声，他疑惑不解地移开视线，对上小汤黑溜溜的眼睛。

那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亮的跟星星似的。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汤姆迟疑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沉默半晌，他真挚地说：“很好喝。”

又是半晌，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不由加重了些语气，“还有什么事吗？”

然后，他看见小孩眼里的光，biu的熄灭了，他快速小声念了句没事，一眨眼从门口溜了出去。

汤姆挽回的话卡在喉咙间，欲言又止，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喊出口，最后他默默吞了回去，心想，算了...

他躺回座位，舒舒服服地展开报纸，又喝了口热气腾腾的咖啡，忽然发现上面的字有点读不下去。

耳边传来水流的声音，他迅速抬眸，一眼看到撑着身子，给窗台上盆栽浇花的小汤。

他飞速看向汤姆，“我吵到你了吗？父亲，我只是看房间里的花有点蔫，所以...”

“出去，”汤姆看着娇艳欲滴的花，说道。

小汤咬了咬嘴唇，“可是...”

“出去。”

他脸色沉下去，“我不想说第三次。”

也许他的表情太过可怕，小汤转身就走，没几步又回来，拿起喷壶，战战兢兢看了他一眼，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飞快逃走了。

这下报纸成功地更看不进去了。

幸好，汤姆是一个自律的混子人，读不下去他也逼着自己读了下去，虽然速度慢了点，他还是花了一上午读完了这份经济报纸，如愿了解了一堆废话。

他掐着时间，悠悠地下楼，正赶上午饭时间。

他看见他儿子跪在椅子上，短手臂略显艰难地盛着饭。

他忽然有点想转身回书房。

他按耐住心中无名腾起的火气，叫来了女仆，不悦地质问道：“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让小孩子盛菜，凭他那软绵绵没力气的细手臂，要是烫了怎么办？”

女仆显然早有准备，她看了小汤一眼，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少爷非要帮忙，我当然劝了，只是我去拿下黑胡椒，没有及时看着，谁知道....”

汤姆猛地转过头，小汤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手，一脸努力压抑的平静。

他立刻明白女仆说的是实话，眉头微微皱起，挥挥手示意她离开，朝饭桌走去。

他脸色不太好看，低沉地开口道：“你...”

小汤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无辜地眨眨眼。

他眉头皱的更紧，俯身靠近他，将他笼罩在阴影里，捕捉到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斟酌着怎么开口。

“汤姆——”塞西莉娅提着糖罐子从厨房走出来，然后停住脚步，诧异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

她跑过去，把小汤抱在怀里，眼里有一点警惕，轻声道：“他干什么了？”

汤姆叹了口气，他坐回座位，没什么精神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塞西莉娅。”

确实没什么，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这时也注意到了桌上的摆盘，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说：“哟，宝贝又帮忙了啊，真乖~”

小汤腼腆地笑笑，眼睛还在偷瞥汤姆，汤姆莫名心里有点堵。

午饭后，他照常回到书房，想从书架里找出昨晚没看完的书。他在惯常的位置摸了一圈，没摸到，提起精神认真地又摸了一圈，还是没有。

真是不顺起来就事事不顺。

他烦躁地想，脑袋有种疼痛的错觉，他合上玻璃门，一边回忆着昨晚的动向，一边准备出去找一圈。

他刚走到门口，小脑袋又探进来。

没等他开口骂，他反应飞快地说：“你在找这本书吗？”

汤姆一滞，低下头，看到了他手中他的书。

小汤递给他书，带着一种刻意的礼貌，谨慎地说：“您把它落在了卧室的扶手椅上，我恰好看到——”

他接过书，烦躁的心情平复了一点。结果抬起眼，见男孩过分拘谨的姿态，那双大眼睛还是闪着奇怪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忽然感觉更加烦燥。

他啪地合上书，声音尖锐响亮，小汤立马挺直背。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他黑着脸问道。

随着他的话，小汤眼里的光又灭了，眼神黯淡，失魂落魄。

“没什么。”他用是个人都能听出有事的声音说，默默地退了出去。

汤姆僵在书房，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个负心汉的错觉。

他觉得自己头真的开始作痛。

下午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在哪里都能看见小汤。

比如他想要杯柠檬水，还没开口就又端了过来，他喝到一半突发奇想加点冰，甚至只是刚一想，又端了过来，他下楼时能看见小汤在抱着比他都重的袋子喂狗，打个电话回来看到他在擦地板。

他回到书房，阴郁地将书暴力捅回书架，翻找起很久不用的高尔夫球杆。

今天再呆在这个家他可能会死，不为什么。

翻得过程中他一直小心警醒，生怕从哪再冒出个小脑袋，给他递球杆。

幸好没有，几分钟后，他提着高尔夫球杆往外走，谁知又是没走几步，后面拖了个尾巴。

小尾巴小心地问他：“你要去干什么？”

“打球，”他勾起一个有点狰狞的笑容，轻柔地说：“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吧？”

小尾巴没有吱声，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来他的火气，但他确实又悄悄地跑了。

然而当他走到门口时，他火气又上来了，烧的比任何一次还旺。

他看到小汤正踮着脚，抱着他的风衣，身边还摆着他的靴子。

他加快脚步走过去，一把拉过风衣，粗暴地套在身上，回头小汤已经把靴子给他递到了近前，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从靴子后面露出来，巴巴地看着他。

汤姆：...

他一言不发地穿戴整齐，没再给他留一个眼神，用力打开门，几乎是摔门而出。

真是的，小鬼麻烦死了。

一天到晚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恼火地想，他又不是接他回来当童工的！

真是事多，所以他讨厌孩子，不像他小时候——

“砰”地一声。

汤姆注视着白色的小球飞上碧蓝天空，在翠绿的草坪上翻滚，戏剧性地缓慢打着滚，滚入插旗的黑色小洞。

他慢慢垂下发酸的手臂，望着天边飞去的鸟群。

他小时候这个年纪，正是旁人鞍前马后，小心伺候着的，别说帮忙了，他不闲的添乱别人都恨不得跪下谢谢他大恩大德。

他叹了口气，认真地琢磨起，要不早点回家吧。

小汤心不在焉地放下一枚白子，没注意到跳进了死局，他又看了眼门口。

“我赢了。”

塞西莉娅笑嘻嘻地说，小汤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她收拾起棋子，见状无奈地说：“宝贝，你这可不行啊，你输了我三分之二了。”

依旧是一声没精打采的嗯，表示他兴趣根本没往这方面放。

塞西莉娅微微蹙眉，但很快，她又扬起笑容，柔声道：“小汤，你想去看高尔夫怎么打吗，正好，我也很久没去了，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小汤一下子坐了起来，她仿佛能看见他那双耸拉的耳朵，随着她的话慢慢竖起来，每一根末端发颤的毛都在表达着激动，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地坐了回去，矜持地点点头。

塞西莉娅笑着看他快步出房穿衣，不易察觉地又蹙了蹙眉。

她思索着汤姆的事。

钥匙转动声合事宜地响起，她立刻看向门口，和提球杆的汤姆四目相对。

几秒后，她倒吸一口冷气，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房间里拉，搂着他脖子凑近耳边，低声道：“汤姆，你终于回来了，快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汤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却不为所动，“塞西莉娅，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打算那么做。”

“天啊，”她愕然，旋即急得快跺脚了，“可是汤姆，我以为你俩关系变好了点的——虽然我不知道具体，但原来是我的错觉吗？”

“哦，放心，亲爱的，的确不是错觉。”汤姆轻松地关门，把箱子放在门口，一面悠哉地换衣，答道。

“那你倒是夸夸他啊，”塞西莉娅瞪了他一眼，“那孩子等了你一天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微笑着说，“可你明白，那是很难说出口的。”

“汤姆！”

“嘘——”汤姆对着她做了个手势，忽然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口，轻声道：“塞西莉娅，你说，为什么是我呢？讨好我有什么好处吗，要我的夸奖有什么用吗？”

这个问题让她无言了一会儿，才答道：“当然了，不管你认不认，你都是他父亲。”

“没错，”汤姆打了个响指，赞赏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但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我不需要因为他的表现夸他。”

塞西莉娅有点懵，她想了一下，抓住一点尾巴，“你想....”

她话没说完，小汤从房里穿戴整齐出来了，看到汤姆不由脚步快了点，但想起什么，略微犹豫了一下，脚步变得慢了点。

汤姆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半开玩笑地冷了声音，“里德尔，告诉我，你忙上忙下一整天，想得到什么？”

小汤脸上刚浮现点喜色，闻言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你觉得讨好我就能从我身上得到夸奖吗？”汤姆挑起眉毛。

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汤姆笑了起来，声音悦耳动听，“别做梦了，你永远不可能因为做某些事就从我这里要到奖励。”

反正看不见小汤的表情，他毫无良心负担地顿了一会儿，才悠悠地说：“因为我的孩子不需要讨好别人，哪怕是他的父亲也不需要。”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汤姆·里德尔。”

他拍拍他的背，将他放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眼睛对视了一会儿，汤姆温柔地低笑道：“无论杀人放火，还是烧杀抢掠，哪怕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也好。我们负责爱你，你只要做自己，明白吗。”

小汤脸不自在地红了，许久，他应了一声，然后出人意料地扑进了汤姆怀里。

汤姆反应极快地张开双臂，从容地接纳了他。

这是个动人的场景，塞西莉娅微笑着想，温柔地看着小汤，眼里泛着水光。

但有一点——倒不是她不相信小汤，但她稍微有点怀疑汤姆——她多少还是希望汤姆不要加那个杀人放火和烧杀抢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没有夸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