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寄生开始生长,在我们头顶轻轻颤抖,絮絮低语。昏暗下它细小的花叶亮晶晶的,像一缕纯粹的流光。
弥漫着甜酒与茶点、以及女孩儿们或浓或淡的香水气息的空气,似乎正随着渐趋舒缓的舞曲愈发粘稠。
我有些喘不过气。
而在这恍惚中,我的姑娘如此说——
“突然想好好活着。”
……是梦而已。
睁开双眼,还是熟悉的圣芒戈的天花板。没有槲寄生,没有舞曲,没有火焰杯。但阳光又一次栖身在我枕边,又一次如约而至,于是我为此欢欣不已,乃至深感幸运。
窗台上的蟹爪兰依然盛放,热烈得像团活火。玛莎小姐给它施了魔咒,让它常开不败。
算起来,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年了,从圣战结束起。我的主治治疗师帕瓦蒂小姐并不建议我出院,认为我的心理状态应该留院观察。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些疮疤总有一天会结痂,即使无法完全愈合,伤口上的花也会不留痕迹地遮掩过去。
而另一个原因,是我不想因为心理问题待在魔咒伤害科,我又没有中什么要命的黑魔法。
与其留在这儿,还不如去麻瓜医院——当然,我哪个也不会去。
“天,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出院?你的状态——好吧,你最近感觉确实不错,但这不代表可以松懈。”
负责照顾我的玛莎·派伊仍然没有放弃让我认识到留院的必要性,一面不情愿地帮我整理行李,一面念叨着。
我笑笑,不回话,低着头把平日里看的书装进行李箱。没有几件衣服,我平时穿的都是医院的病服,所以不用在这方面花太多时间。
一只不大的皮箱,就是我全部的行装了。
虽然不愿意让我走,但玛莎还是为我准备了新的呢子大衣。外面刚下了雪,会有些冷。
我裹紧大衣,拉着皮箱,一个人走出了圣芒戈的大门。
夜很深,人们都已熟睡,那些细雪开始安静而轻柔地飞舞。
它们拥抱着,懒懒落在这座暗色的城。
四周寂静无声,听不见脚步,夜风窒息住了车马的喧嚣。*
雪并不是很大,我站在原地,小小地发了会儿呆。
我已经对未来的行动有所设想,只是觉得茫然。
对,是茫然。
似乎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阿莎——”
有人在小声叫我。
是个东方女孩儿,穿着高领的针织羊毛衫,外面罩着浅灰色外套,长发被她松松垮垮地挽起,在脑后扎成低髻。她站在不远处,温和地注视着我,然后向我走来。
“秋?你怎么……”我记着自己没告诉任何人我出院的事。
神态柔和的中国姑娘走到我身边。怕惊扰到熟睡的人,她说话的声音轻盈而柔和:“派伊小姐通知我了,你一个人走,怎么让人放心。”
“所以我来接你了。”她温和地笑起来,在细雪里显出一种沉静的美感。“好久不见,阿莎。不来一个拥抱吗?”
我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最后缓缓拥抱了她:“谢谢,秋。”
秋应该等了很久,雪在她身上积了薄薄一层,而一部分因为保暖咒和体温融化,打湿了秋的外套,她还没来得及施烘干咒。
“好啦,”她也抱了抱我,“先回我家怎么样?我准备了宵夜和热水。”
我点点头。
她拉住我的手,挥舞魔杖:“Disapparation.”
我回过头,最后看了眼圣芒戈老旧的招牌和红砖墙壁。它被施了混淆咒,不会被麻瓜注意,而我在那些个浑浑噩噩的清晨和黄昏里,不止一次地从那扇对麻瓜来说不存在的窗户注视着他们往来。
视线扭曲,空间飞速掠去。短暂的眩晕过后,我们已经站在了门关处。
秋拿下换用的拖鞋,先一步走进客厅,然后转身进了书房:“来吧,坐到沙发上,我给你拿点东西。”
房子并不大,不过秋把它打理得很温馨。家具一应俱全但不拥挤,是暖色调。我坐到沙发上时,注意到一边的木制矮架上整齐摞着几叠报纸。这是秋的习惯,过去在霍格沃茨她就喜欢把报纸整理收藏起来,显然,现在她也保留着这个习惯。
“我给你准备了点礼物,”秋从小书房走出来,轻快地和我坐到一起,她手里拿着本做工精巧的手账本,水墨主调,以黑色流苏为坠,每单元隔页用羊皮纸做旧,“自己做的手账本,我想,你回来后或许会需要。”
我愣了一下。
秋之前去圣芒戈看我时,我向她提过,出院后想写点东西。秋记下了,于是给我做了手账本。
“你还记得……真漂亮,秋。”我小心翼翼收下它。
“你喜欢就好。”她开心地眯起眼睛,把准备好的热牛奶倒进瓷杯里递过来,“不过,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打算吗?”
我把杯子捧在手里:“别的打算啊……”
“大概,先修整一下,然后坐麻瓜的火车去旅行吧。”
“目的地呢?”
“挪威,我很早就想去看极光了。”
“一个人去?”
“一个人去。”
“这样么……”
秋沉默了一阵,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真好……听起来,你恢复的不错。”
“当然,”我喝了口牛奶,“玛莎小姐太紧张了,我没什么问题——倒是你,听说你去教魔法史了?”
“嗯哼,我也挺不错的。”
想起当初魔法史课上,小巫师们睡倒一大片,只几个人清醒的壮景,我忍不住抿起嘴:“那宾斯教授呢?”
“教授退休了,不过他大多数时间还会待在教室里。”秋似乎也想到了当时的场景,笑出声来,“教授的课其实还好,就是知识塞的太满,也不太浅显。”我耸耸肩:“但显然,对孩子们来说,不是这样。”
……突然想起一个人。
“那……塞缪尔——不,博克,他怎么样。”
我在圣芒戈整日昏昏沉沉,很久没听见他的消息了。
秋有些冷淡地敛下眉眼,看似满不在乎地撩起鬓发到耳后:“他——毕竟发生了那种事……”话说道一半,秋顿了一下,显出无奈和苦涩来:“我和他交往不多,说实话,不清楚阿莎怎么和他认识的……发生了那种事,圣战结束后,他进了阿兹卡班。”
她从矮架上挑挑拣拣,拿出一份报纸来。那报纸和另几份被单独放置在一格,用多定的废弃报纸规整地包裹好。
我拿过报纸。
……上面有关于博克的新闻——他的照片和被关进阿兹卡班这一消息。
“在难过吗?”
“不……”我叠起报纸,得到秋的准许后把它装进衣袋,人则仰躺在沙发靠背上,“只是……有些唏嘘。”
当年,大概不会有人想到今天的场景吧。
我们又小小地聊了一阵,最后在秋的催促下上床睡觉。她贴心地把客房准备好,因为她觉得,我应该更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儿。
也的确如此。
秋和我互道晚安,留下一碟绿豆糕,用纱笼罩好,以免我饿了找不到东西吃。
她离开后,我打开台灯,又关掉头顶那盏吊灯,却不打算睡觉。
在那张不大的书桌上坐好后,我翻开秋送给我的手账本——很多东西,当自己离开圣芒戈,有一个温馨舒适的地方长久思考时,就蜂拥而至了——应该写些什么。
四周万籁无声。
于是借着暖黄色的灯光,我开始写字,羽毛笔划过粗糙的纸面,沙沙作响。
“——致我所深爱的”
以此为开头。
*处改用【英】罗伯特?布里吉斯的诗歌《伦敦雪》,是很美的一首诗。
节选:
当人们都已睡熟,大雪开始飞舞,
鹅毛般的雪片飘落在暗色的城,
无声无息,不断地下,松松地铺,
止息了渴睡的城中最后的车声,
把那微弱的喧哗也蒙住而窒息,
一味懒懒地飘着,下个不停,
它静静地筛着,罩住路面和屋脊,
把不平处抹平,掩盖着一切差别,
轻轻地飞进了角落,填满了缝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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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致我长眠于战火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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