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维娅和我比我们自己想象中的要聊得来,当两位先生回来时,我们正用那几块冷三文鱼草草应付晚饭——因为沉迷于交流福尔摩斯,我们完全忘记了晚饭这回事。
“辛娅,怎么能带着小阿莎吃这个。”费西贝利先生不悦地皱起眉。
我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无论怎么说,都感觉像在给辛维娅开脱,而辛维娅呢,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把最后一小块三文鱼留在了盘子里:“你的。”她说了一句。幸而费西贝利先生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为招待不周感到抱歉。达克尔叔叔劝解了几句,他就到一边准备晚饭了:“你们该尝尝我们这儿的烤鹿腿,味道相当不错——不过可能会吃不惯?”
“我想尝试很久了,费西,可惜一直没时间过来。”达克尔叔叔拍拍他的肩膀,和他的友人抱怨魔法部多得做不完的工作,还有那些政客不知疲倦的党政争斗,“天,你不知道那些坐在办公室捏着羽毛笔的大人物有多么难缠。”作为部长秘书的达克尔先生每天都要和这群热衷于打哑谜的人纠缠。
“往好了想,说不定你很快就能退休了。”
“哦,好吧,我同时也希望不是被迫退休。”指被政敌们驱逐地精一样赶出名利场,那样还不如多在里面赖一会儿。
“别对他做的鹿腿抱有期待。”辛维娅没头没尾地提醒道。她并没有看我,专心为扎克瘙痒,抚摸他的耳后和脖颈,摘下毛发间挂住的枯枝尖刺。我困惑道:“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喜欢在涂料里加芥末和奶酪——量很多。”
呃,确实是很特别呢。
失去福尔摩斯作为话题,辛维娅很快就失去了同我这个刚认识的人交谈的动力,等到晚餐上桌,就洗净双手专注于盘子里的食物。当叔叔询问她是否愿意去沙菲克庄园小住时,辛维娅也只是平淡地答应下来,既没有表现出兴奋,也没有流露出犹豫——仿佛是日常喝了杯白水,完全不需要过多思考。
“有事?”
“啊,不,没、没什么。”
......还是不要这样打量别人比较好。
天色彻底暗下来,达克尔叔叔带着我和辛维娅回到了沙菲克庄园——鉴于来访时糟糕的旅程体验,他这次毫不犹豫地选择直接移形换影——非常明智的决断。他打发走了殷勤迎上来的家养小精灵莫克,亲自帮辛维娅把行李箱送到二楼。不过正当他想为辛维娅安排房间时,客厅的壁炉突然发出一阵爆响,一位穿着魔法部制服的傲罗风尘仆仆地跑上楼,对他耳语了几句。
我看见傲罗因为加班而熬出来的两只黑眼圈和削瘦的脸颊。
“该死的马丁,他就不能安分点吗?!”那名傲罗还没说完,叔叔已经暴躁地抖开拿在手里的外套,急匆匆地套好,口中不迭地咒骂着他众多政敌中的一个,“假期——我宝贵的假期居然要留给他愚蠢的麻烦!他就不会觉得无聊吗?!”
“对不起,孩子们,我必须去魔法部加班了,”叔叔低头翻看傲罗递给他的文件,“辛娅,你可以和阿莎一起住,你们女孩子在一起可以作伴,还免得耽误休息时间整理房间。”
他的提议被辛维娅以自己睡相不好的原因婉拒了,她说怕自己打扰到我的睡眠,决定去客房。
“阿莎不会在意这些——但如果你坚持的话,辛娅,客房在最靠近楼梯的那一间,记得找莫克出来帮忙。”说着,他带上那个傲罗下楼了。
我们站在楼梯口面面相觑,额,说是我单方面要比较准确:“呃......需要我帮你叫莫克来吗?”
“嗯?哦,那个啊,不用了,”她拎起自己的箱子,干脆利落地进了客房,“我更习惯自己收拾。”
事实证明我那辛维娅·威斯玛很好相处的感觉的确是错觉,她甚至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疏远,所谓的相谈甚欢也只是一时兴起。不过我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到恶意,从见面起,她表现出的更像是一种......漠不关心?我对人们的情绪总是很敏感,同时也喜欢漫无边际地乱想一气,所以躺在床上时还忍不住回想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最后昏昏沉沉地被床榻的柔软包裹。
毕竟我过去交往的那些年龄相仿的朋友,他们大都活跃且富有好奇心,有时已经可以说得上吵闹。而与他们比起来,辛维娅·威斯玛就显得格外特别。
沙菲克庄园的夜晚寂静无声,我做了一个湿漉漉的、雾气缭绕的梦。
仿佛我还留在挪威的森林。
而在第二天清晨,我披散着刚洗过的、半干不干的头发从窗边经过,惊讶地看见穿戴整齐的辛维娅正站在花园里,和家养小精灵交谈。叔叔和我很少同莫克交谈,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们认为他低贱,而是因为莫克实在是太啰嗦,他口中的那些话对我来说,已经在这十年间被他无数次的重复,对于叔叔来说,则是漫长的三十三年。
莫克从叔叔记事起就在庄园里忙前忙后了,所以每次和我们待在一起,他都忍不住说起我父母的故事。我当然很爱听他们的事,可是当同样的东西被老莫克在耳边重复了十年,早就失去了新鲜感。我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他口中安德里和丽娅相爱的场景,以及年轻的恋人在庄园的舞会上轻盈地滑入舞池,在榭寄生下翩翩起舞。
更不要说,因为父母的早逝,莫克对我和叔叔的安危始终格外紧张,他甚至担心我会被一壶热水烫伤感染死去,有时还会长篇大论地讲他枯燥冗杂的人生哲理。
这就导致他几乎一有机会就在我们耳边喋喋不休,而明白他的好意的我们有苦难言。
辛维娅能心平气和地同莫克交谈,看起来还相当愉快,难免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面向着窗户的莫克发现了我,高兴地挥手:“阿莎小姐,您起床啦!”这下不曾留意这边的辛维娅也转过来,抬了抬手权当问候。
......多少有些敷衍了吧?
“早上好莫克,早上好辛维娅,你们在聊什么?”他们离我的窗子不远,但想毫无障碍地交流显然有些困难,于是我给自己施了保暖咒,推开窗户,微微倾身。
“一些关于魔咒的事,沙菲克小姐。”她往前走了几步到我的窗下,抬起头说话,“你感兴趣?”
你可以叫我阿莎薇尔,我想告诉她。可仔细考虑,也许疏远些的称呼会让她自在些,辛维娅·威斯玛显然不是热情的性子:“愿意和我说说吗?”莫克不想打扰我们,提着水壶去温室打理花草去了。听叔叔说,沙菲克家唯一一个热衷且精于侍弄花草的人是我的妈妈,她去世后,那些难得保留下来的花草就被搬到了沙菲克庄园的温室花房,由莫克照料。
“移形换影,达克尔叔叔使用的那个。”
“啊,那个等到你再大一些,霍格沃茨会教你的。”
“莫克也是这么说的,听说有人在使用它的过程中把身体的部分落在了原地?”
“是,移形换影是很难的魔咒,需要有专业人教导才行,不然会有危险。”
那双朦胧的灰眼睛陡然澄澈起来,她笑着说:“听起来真有意思。”辛维娅·威斯玛笑容的弧度很凛冽,不是小孩子那种柔软的、羔羊一般的,即使被尚且稚嫩的五官收敛了棱角,也依然展示出不甚明显却难以忽视的攻击性。
春天没有到,风还冷着,我揉了揉发红的耳垂,准备关上窗:“你要回屋子里吗?天冷,容易生病的。”
她没回答我,目光重新揉碎成那副缥缈的样子,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我停下关窗的动作,打算等她的回应。“唔——你喜欢歌剧吗?麻瓜的那种。”辛维娅突兀地说。我被她问得一愣,从巫师的魔咒到麻瓜歌剧有些过于跳脱了,而且除了几部小说,我对麻瓜的东西了解并不多:“和巫师的歌剧有什么区别吗?我只看过几场巫师的。”
“差别不大,”她又往前踏了一步,我能看见她苍金色的小小发旋,“《罗密欧与朱丽叶》,我想起那个。”
我被她云里雾里的话弄得更加疑惑了:“罗密欧?”
“看来你没有听过,”辛维娅并不在意我的茫然,接着往下说,“意大利两个敌对家族的少爷小姐相爱的故事,其中有一幕,女主人公朱丽叶在窗口呼唤男主人公罗密欧的名字,而罗密欧在她窗下的花园里倾听。”
“那听起来很浪漫。”
“也许吧,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不觉得现在我们说话的场景,和那一幕很像吗?”
“嗯?好、好像是有一点......”她提起这个是想表达什么吗?我还是不太明白,很可能只是灵光一闪,然后随意地提上了一句。果不其然,她说完很快就把歌剧抛在脑后,随手把散落到额前的鬓发拢到耳边:“嗯,你明白了——我会回房间的,要再等一会儿。”
辛维娅·威斯玛说到歌剧不是为了询问我的看法,也不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见识,她只是突然想了起来,于是心血来潮简单提了一提。
我也反应过来,来自北方挪威的辛维娅早已习惯了低温,春冬之交的冷风估计都吹不透她的骑裝:“啊,好的,等下莫克会把早餐端到一楼的餐桌。”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不过虽然辛维娅觉得那场歌剧没必要多提,我却有了兴趣:“能再多说一些吗?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是悲剧还是喜剧?”
“很多人都评价它是乐观主义的悲剧,”辛维娅显得兴致缺缺,“感兴趣的话,有机会可以去麻瓜剧院里看看,那儿总是在演这个。”她说完,转身往温室那里去了。
好吧,看来有机会要自己去了解了呢。
庄园里的英国杜鹃堪堪吐出几点极嫩的芽尖,要等天气再稍稍回暖,三月左右,它才会重新开花。而那些杏色或白色的奥斯汀月季,则要等更长的时间才可以从温室移植回花圃。
我关上窗,想着到料峭时日过去,辛维娅也有了兴趣,或许能尝试拜托她带自己去一次麻瓜剧院。现在看来,那日子还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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