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潘伯宗的手下，韩山月很有眼力劲，主人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他没有上前帮忙，这种事，还是伯王大人自己来比较合适，韩山月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

“时间不早了，干了一天活，我也乏了，至于这个冒失的家伙，主子，你自个看着办吧”韩山月打了个哈欠，假装犯困，赶紧溜了。

任凭潘伯宗如何严肃地命令，哪怕近乎威胁，韩山月也全当没听见，麻溜地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不用麻烦韩大哥了，我来就好”杨木森向潘伯宗献殷勤地说道，他单眼皮，眼睛本来就小，一笑，快眯成一条缝。

杨木森违心地走上前，帮着把夏薇从小推车里弄出来，臭烘烘的，杨木森掩住鼻子。

“你几天没洗澡啦？还改不了小时候的恶习吗？”杨木森嫌弃地问了问。

“直走左拐，走到头就是客房，你带他到那里洗洗吧”潘伯宗说道。

夏薇拒绝进到客房，拒绝杨木森的陪同，杨木森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他，提醒他，他是个变异者，他小时候不愿意洗澡，因为他不想被人看见身体，就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显然，杨木森在映射地问他，如果潘伯宗知道了他的身体构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好吗？

是个‘人妖’，就要被人一辈子拿来说。

夏薇一心赶紧离开别墅，走之前，还有重要的一茬，几天前他把李富贵托付给韩山月，让他帮忙照看，该找到李富贵，和它一同离开。

别墅内很安静，没有一点动静，没有任何的狗叫。狗子应该过得挺不错，吃得好，睡得好。别墅很大，开阔宽敞，不用给狗子栓上绳子去外面溜达。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夏薇有些担忧，万一李富贵喜欢上了这里，不愿意离开，该如何是好？狗子会不会嫌弃他，和其他人一样，鄙视他？

潘伯宗不见了人影，柳飘飘开始给儿子准备吃的，她告诉夏薇，还有他的，他一定要多吃一点。

柳飘飘说，李富贵没有拴起来，白天的时候它撒了欢地跑，在竹林里钻，在池子里游泳，饿了就乖乖地趴在门口，也不进去，特别的乖巧懂事，家丁们都很喜欢它，晚上，它是睡在外面的，大概率应该在竹林中。

空气微凉，池子里的紫色睡莲开了一朵，夏薇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往竹林里去，已是凌晨三点多，他没有一点睡意，也不感到疲乏，他的目光落在睡莲上。

原本，他是去找李富贵的，可是，下一秒，他不知怎么就到了池子里，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下的水，上衣脱了，裤子也脱了，他在池水里，贴近那朵盛开的睡莲，花的香气令他着了迷。

一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

李富贵趴在池子边，目光炯炯，伸着舌头，无比地欢心。

“狗东西，你爹来这么长时间了，才出来，方才为什么不出来迎接我，是不是把你爹忘了？”夏薇生气地问道。

李富贵的后面，走来了一只银色的猫，威风。威风挨着李富贵，贵气地蹲下。

狗子过得应该不差，居然与原住民交了朋友。李富贵人来疯，出去遛弯的时候，一碰到好看的小姐姐，它就主动地上前去，恬不知耻地让别人摸它，它很会收买人心，也很会得猫猫的欢心。

李富贵和夏薇的时间差不多二十年，相当于一个家人，要是只养了几个月、一两年，说不定他会考虑把李富贵留在别墅，让富贵过上好的生活，可是，他到底舍不得。

池子的水不凉，温温的。夏薇游了一会儿，天上有月亮，地上有狗子，有猫。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吧，宽大的房子，庭院中还有偌大的池子，好多人梦寐以求，一辈子苦钱，也达不到如此的条件。

短暂地享受了十几分钟，夏薇用水清洗完身体，走上去，穿好了衣服、鞋子。

竹林的一侧，一个屋子的窗户开着，屋子内亮着灯，有人站在窗户边，看着他。

夏薇下意识地双臂交叠在胸前，那个人，什么时候站在窗户边的，站了多久，有没有看到他的身体？

看到了，那人看的彻彻底底，他的绒毛，他背后的痣，全部看到了。

过了一会儿，杨木森来找夏薇，说宵夜准备好了，柳飘飘让过来喊他。

杨木森手里拿着一小块抹茶蛋糕，他用小勺子挖了一口，伸到嘴巴里，舌头舔在勺子上，他一边享受地吃着，一边看着夏薇。

四下无人，杨木森的神态和之前的不一样，略微地冷冰冰，他喜欢欺负夏薇，妄图驯服他，希望夏薇像对待宣银虎一样对待他，把心彻底地交给他。

可是，夏薇的脾气古怪，杨木森软硬兼施，都没收买夏薇的心，杨木森知道夏薇的秘密，那个秘密对于夏薇而言，类似一个遮羞布，杨木森偶尔拿那个秘密威胁夏薇，让夏薇听话。

杨木森一口一口地吃着蛋糕，抹茶蛋糕的香味瓢着，夏薇的眼泪几乎流出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看着抹茶蛋糕，生日祝福语在夏薇的脑海中回响，他只给一个人唱过生日歌，平生也只唱过一次，宣银虎过九岁生日的时候，他给虎子买的蛋糕就是抹茶蛋糕。

那晚，外面下着雨，夏薇浑身淋得湿漉漉的，怀里抱着一个小蛋糕盒子，外面用塑料布包着，没有淋雨。

雨啪嗒啪嗒地落在他的脸上，像有无数个巴掌打过去。

为了买那个蛋糕，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福利院的小‘人妖’，没有人不知道的。二十七前的一个早晨，宋爷爷打开福利院的大门，门口一个襁褓，里面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孩子，一双眼睛大大的，看着宋爷爷，不哭，不闹，特别的乖。宋爷爷摸摸孩子的脸，喜欢的不得了，谁那么狠心，把孩子扔在福利院门口。宋爷爷把食堂大叔喊来，让把孩子抱进去。食堂大叔出于好奇，看看孩子是男是女，扒开后，发现是个‘人妖’。

没有人待见小‘人妖’，说他是个不干净的东西，上辈子造了孽，出生后开始还上辈子的债。

小‘人妖’来的时候，是初夏，宋爷爷给取了个名字，夏薇。

城镇不大，地方小，人心不大。一开始，小孩子们不懂什么是‘人妖’，和夏薇玩，后来，四五岁后，他们有了点知识，跟着大人学到了一些常识，然后疏远、孤立‘人妖’，不愿意跟‘人妖’玩。

他们打他，骂他，要是他一靠近，他们就拿板凳砸他，虽然宋爷爷明令禁止，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夏薇，小孩子们还是会私底下辱骂夏薇。

夏薇不敢洗澡，因为一到浴室的时候，他们就会扒开帘子，哄笑着，说要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被嘲笑，被敌对，夏薇过得很艰难。杨木森就在那堆人里，他不是帮凶，没有欺负夏薇，而是站在一边，冷漠地看着，在夏薇是被欺负的对象之前，那帮人欺负的人是杨木森。

福利院的生活，苦忧参半。

到了星期天的时候，有一些好心的叔叔阿姨前来。

夏薇印象深刻的是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妇，听宋爷爷说，那对夫妇是有名的善人，住在城里，经常给福利院捐助物资，夫妇对于夏薇这样的特殊孩子也很关照。

每逢周六，夫妇就会来到福利院，带来好多好吃的，仙贝、香蕉、雪饼、还有许多的玩偶。

小孩子们表现得很好，很懂事，用无辜单纯的眼睛盯着来的人，喊叔叔阿姨们爸爸妈妈，他们会齐声地喊，宣爸爸，杨妈妈。

夏薇不敢上前，总是站在楼道的门口，手抓在门框，略微地歪着头，静静地看着。那对夫妇，亲切地走过去，蹲下来，摸着他有些脏的小手，问他为什么躲起来，不去吃好吃的。

他默不作声，不敢开口，疑虑地看着夫妇，他们会不会和其他的叔叔阿姨一样，来过几次后，就再也不来了。他不说话，不会像其他的孩子那样，一下子展现笑颜，一下子切换表情。

杨妈妈端来水，给他洗了洗小手，宣爸爸把他抱在怀里，答应他，以后每个星期都会来看他，还跟他拉了勾，说好了，拉钩上钓一百年不许变。

宣爸爸和杨妈妈，对他的好，夏薇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宣爸爸和杨妈妈来福利院两年多，两年之后，便没有再出现过。夏薇苦苦地等待，最后从宋爷爷的口中得知，宣爸爸和杨妈妈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后来，福利院来了一个新的孩子，七岁了，长得板板正正，所有人对他客客气气，因为宋爷爷交代，那个小朋友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有一天是要回家去的，很重要的一点是，那个小朋友是宣爸爸和杨妈妈的儿子，名叫宣银虎。

初到福利院，宣银虎脾气很大，见到谁都不高兴，他因为父母的离开，每天的哭泣，小朋友们靠近他，他把人推开，骂别人，或者直接用牙咬。

起初，小孩子们都容忍他，因为他是富贵家庭的孩子，有一天，家人会把他接走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被送到这里，他家里那么有钱，叔叔婶婶穿金戴银，给福利院捐助很多东西，按理说，不会把侄子送到福利院，传到外面去，他们不被别人戳脊梁骨才怪。

所以，小孩子们都包容他，把他当成少爷。

但是，几个月后，小孩子们便向对待其他孩子一样，公平地‘对待’宣银虎，他如果骂人，就打他的嘴，他如果打人，就打他的手，夜里他要是哭，就把他赶出去，在走廊里睡去。

每到宣银虎被欺负的时候，夏薇就挺身而出，站出来。打不过那些孩子，他就替宣银虎抗揍。

宋爷爷曾教过他，做人要懂得感恩，别人对我们一分好，我们要拿出十分的回报。

宣爸爸和杨妈妈的恩情，夏薇不会忘，他们就像真的爸爸妈妈一样，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夏薇也不想让宋爷爷失望，更重要的，他不想让自己失望，为了报答恩情，他一定竭尽所能，守护好宣银虎，尽量不让虎子受到欺负。

就这样，夏薇的身上总有一些伤口，但大部分都是宣银虎弄的。小孩子们孤立夏薇的事，宣银虎到福利院的第二天就知道了，一直听说福利院有个特别的孩子，见到后，宣银虎有些失望，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就是正常人。

宣银虎不让夏薇靠近，本来已经够悲伤的，如果跟小‘人妖’走的近，其他的小朋友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甚至可能连他一起排挤和欺负。

于是，宣银虎拒绝了夏薇的所有好意，就算别的小朋友动手，他也不允许夏薇帮他，让夏薇滚。

夏薇很受伤害，夜里，他爬在宋爷爷的怀里，泣不成声。

“爷爷，我好疼啊”

宋爷爷不说话，跟着他一起流泪，摸着他的头，一遍一遍。

后来，宋爷爷心脏病发作，被车子拉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听人说宋爷爷到了一个幸福的地方，过得很好。

福利院换了一个新的人掌管，新院长人也很好，大家喊他李院长。夏薇对李爷爷保持距离，他等待宋爷爷的回来，不想让宋爷爷认为他背叛了宋爷爷。

夏薇等宋爷爷，继续守护宣银虎。

两年了，夏薇依然没有改变宣银虎对他的态度，而宋爷爷也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人和他讲话，他一靠近别人，别人就会厌恶地走开。

一天早晨，雨下大了，这一天，是宣银虎的生日，福利院要给宣银虎过生日，李院长安排大家，给宣银虎准备生日礼物。

小朋友们分成两派，一派是主流，一派是夏薇一个。其他人忙着剪纸、叠纸鹤、画画。

那个时候，宣银虎对夏薇的态度已经明显改观，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想与夏薇说说话，快两年了，夏薇对他如何，他一直看在心里，就算别人再怎么诋毁，‘人妖’又如何，比其他人强多了。

早上，夏薇与宣银虎对视了一下。

从夏薇的眼中，宣银虎觉察到了一些异样，变了，有一些冷漠，仿佛心死了，宣银虎心里很难受，他不知道夏薇怎么想的，今后会与自己划清界限，和其他小朋友那样吗？

夏薇出了福利院的大门。

他找到了那个人，那个一直纠缠他，说只要看看他的身体构造，就会给他很多钱的人。

掀开衣服的时候，夏薇的脑子里，许多的东西开始瓦解崩溃，他想起来杨妈妈和宣爸爸，想起来宋爷爷，别人说，他这辈子是来还债的，给宣银虎买一个蛋糕，那他亏欠杨妈妈和宣爸爸的，就都还清了吧。

大雨瓢泼，雨水不断地从夏薇的眼睛中流下。

回到福利院的时候，小朋友们都睡着了。

夏薇悄悄地走到宣银虎的床边，轻轻地晃醒他，告诉他，到外面去，有一个惊喜。

当时，夏薇没有料到宣银虎会起来，以为虎子会和之前一样，凶他，骂他，他之所以那么问，只是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

但是，宣银虎起来了，抓着他的手，那一刻，他感受了宣爸爸手掌上的温度。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