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系列错乱的事件，夏薇已经基本确定，他自己并非凡人，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能听懂狗的话，猫的话，还看得到魂魄，与管辖亡灵的鬼王撞了个满怀，所有的所有，告诉他，他真实的身份不是某一个因身体构造异常被亲生父母抛弃在福利院的孤儿，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也许迫不得已与他分别，为了保护他不受奸人所害，将他隐藏在没落的小城之中。

那些白塔的哨兵向导，黑森林的算命女巫，以及傲天的龙魂，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他与那名皇子，有着某种联系。

蓝色海妖静静地看着夏薇，夏薇也在静静地端详他，为什么总在梦里看到海妖的这张脸，别人唤起的那个熟悉的名字，李裕，究竟是谁，是他，还是这条海妖。

“你的这张脸，是原生的，还是你复制了某个人的记忆后，盗用的那个人的？”夏薇询问海妖。

“可以说是那个人的，也可以说不是”海妖平静地回答道，“脸不过是个皮囊罢了，千篇一律，两个眼睛，一张嘴，两个眉毛，两个鼻孔，都是这样，在我眼里，你们都长一个样子，只是略有差别而已，实在不能说好看不好看。在我们水族里，从来不是依照皮囊找对象的，但你们人类不同，好的皮囊很受用，就比如说，你的这张脸，以及我现在戴的张”

“它原来的主人是谁？”

“当然是上一个我复制记忆的人的啦”

“他是谁？”

“时间过去那么久，我怎么记得住。复制完记忆后，我承载着那人的记忆，活着那人的生活。而他呢，有两个选择，要么继承我全部的记忆，作为一个奴役，替我活下去，等到实在熬不下去，找到我，求我把我的记忆收回，但很少有人那样做，太多人在没找到我之前，承受不住太大的压力，死了。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忘记一切，类似重生，什么东西都不留，脱干净，一点不剩，降生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启新生活，之前的一切统统忘记”

“这张脸的主人是某个皇子吗？”

“你想知道？”海妖不坏好意地盯着夏薇。“那就让我复制你的记忆吧，复制之后，我脑子里的记忆，让你一览无遗，他是一个皇子，还是一个乞丐，你自然就知道了”

海妖的声音那么的好听，海风的吹拂下，竟有些让人心驰神往，轻飘飘的，恍若在云端，像喝了酒，已经有了四五分醉意的那般。

海妖唱起歌来，舒缓呢喃，近在耳边。有那么一刻，夏薇感觉，唱歌的人不是海妖，而是潘伯宗，和在梦里的时候一样，梦里两人躺在床上，夏薇侧着身子，潘伯宗贴住他，在他而后，对他低语，喊他李裕。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窜到他的全身上下，每一个肌肤之处，每一个血管末节，同频率地震颤。

怪不得那么多的水手被海妖的歌声魅惑，甘心坠入水下，即时知道一场死亡将至，却还是伸出手，任由海妖拽下水去。

“来吧，我同意”夏薇半醉半醒地回答道，“复制吧”

海浪大了起来，风呼呼地刮，沙滩礁石那里，那只小一点的红黄海妖，没有离开，她虽然赌气地跳到水下，说跟成熟的海妖割断联系，她说的是气话，她还是挂念他，藏在礁石后，观察着那个令她不安的半人类。

她叫花芜，海上生活了快一千年，一千年来，她目睹了很多，很多的海妖不顾族人的劝告，偏要上岸，偏要与人类有所接触，每一个上岸的海妖都信誓旦旦，说自己不同，说自己定力好，不会失去心智，只是去岸上耍耍，戏弄一番人类，玩够了，就回到大海里。那些上岸的海妖，大多数下场惨烈，结局很类似，快回到大海的时候，变成一片泡沫，消失在水面。

一旦与人类接吻，海妖的厄运开启，心脏开始冰冻，如果不想因心脏骤停而死，海妖必须不断地汲取新鲜血液，保持心脏温度，那也就是为什么，很多海妖用歌声魅惑人类，把人拉到水下溺死，吃掉他们的心脏。

还有另一种方法，不用喝人的心头血，一样可以保持心脏温度，那就是重复人生，复制某一个人的记忆，模仿那个人，侵入那个人的生活。

第二种方式，远不及第一种方式受欢迎，像人类那般去活，幸福的时刻屈指可数，快乐转瞬即逝，快乐之后，漫长的疲惫、烦躁，简直要命，为了那么几个瞬间，几个吉光片羽的幻影，成本太大，还不如果断迅速一点，喝人的心头血，以此来给心脏保温。

那个蓝色海妖，名叫禹西丁，是花芜的指引者，小海妖在完全独立之前，需要一个成年海妖作为向导，类似导师，传授他们关键的道法，如何抵御风浪，如何在水底换气。

花芜很感激禹西丁，他救过她许多次，在她被人类的罗网擒获的时候，禹西丁冒着生命危险，多次把她从玻璃箱中救出来。

禹西丁和其他的海妖不同，他有一点偏执，喜欢像人那样生活，他谈了很多恋爱，一段接一段，每一段结束后，他都要在海底沉睡数年，消停一段时间后，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又嚷嚷着，说要去人间耍耍。

花芜有不好的预感，预感这次不一样，禹西丁要复制记忆的人，非同小可。

禹西丁按照之前的做法，双手食指中指抵在夏薇的太阳穴，轻轻地发力，把皮囊下的记忆复制。

时间骤停了一般，水浪的速度放缓，缓到极致，水汽凝结在空气中，仿佛停止了移动，定格在那里，只有初生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光洒满大地，从地平线射过来。

茫茫人海，海妖在复制记忆之前，会遴选合适的对象，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下手，他往往没有失手过，但这一次，他感觉不对劲，皮囊之下的灵魂，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海妖警觉地反应过来，面前之人，是上一次被他复制记忆的人。

二十几年前，禹西丁第六次上岸，遇到一个天外来者，他偶然在一个洞中遇见的外星者，外星者身高约一米八，按照人类的评判标准，那张脸近乎完美，几乎称得上人鱼换脸的模板。外星者满身伤，手上鲜血淋淋，洞中，两个人倒在血泊中，一名护卫，一名女巫模样打扮的老婆子，洞中响彻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尖锐，很难听。

“你任性妄为，酿成了大祸，你害死了父王，害死了母后，害得我被割去了腺体，你想死，想逃过这一切吗？休想！你必须活下去，带着深深的愧疚，活下去。你滚，滚呐，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彼时男人的声音依稀回荡在耳边。

禹西丁知道，那个看不见的男人，不在洞中，而是地上的外星者意识境地的回音，那个声音纠缠着他，诅咒他，他被折磨得很痛苦。

这样一个遍体鳞伤、心灵憔悴、处于崩溃边缘的人，是复制记忆的绝佳对象。

在外星来者发动攻击之前，禹西丁成功地说服他，告诉他，自己可以帮助他远离痛苦。

于是，就那样，禹西丁攫取了外星来者的记忆，复制记忆的时候，遭受到了反噬，外星来者夺取了他的一部分技能，遗忘和逆生长。

失忆、逆生长，是海妖的两大护身符。记忆太多，身体往往承受不住，海妖可以选择性地抹掉一部分记忆，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海妖的天赋比这高，他们可以选择保留什么，忘掉什么。

而第二项天赋，逆生长，是顶级海妖才有的，只有保持容颜，保持绝美的皮囊，才能在惊涛骇浪的海中勾引水手，猎杀，逆生长是关键的方法。

上一次攫取外星来者的记忆，海妖完全丧失了逆生长的本领，掌控记忆的手法也有些生疏，他原本就打算找到那个外星来者，拿回自己的东西，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可是，他为什么没认出来呢，一点气息都没有察觉到。

记忆复制开始。

夏薇作为孤儿的记忆，一缕缕地进入到禹西丁的意识，福利院的往事，一幕一幕，福利院后面的那个阴暗的巷子中发生的恐怖事情，抹茶蛋糕后面隐藏的秘密，高考填报志愿的细节，毕业后的工作选择，以及之后算不上感情的感情经历，一一进入禹西丁的脑子中。

他们两个，就好像换了个，夏薇才是那个恐怖的人鱼，才是那个霸占他人记忆的人。

排山倒海的记忆，大浪一般地冲来，灌溉进海妖。

花芜紧张不安，禹西丁明显在抗拒，他手抵在半人类额头，看似主动，却好像是被迫的，想撤离而不得。

花芜跑了过去，要赶紧止住，阻断记忆提取，她从来没有见过禹哥如此地慌张不安，他额头上不断地冒出汗珠子，心脏砰砰直跳，对于海妖来说，那个频率不是好的征兆。

她赶过去的时候，晚了一步，过程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