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这是什么意思?
乔栀看着面前垂落的衣袖发愣,视线沿着他的衣袖向上看,少年衣冠如雪洁净端方,线条优越的下颌如一泓月,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请姑娘跟紧在下。”
谢尘寰彬彬有礼,声音动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对哦,他不能视物,还得靠她。
乔栀心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念头,想象着他无助地摸索前行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很快又感到跃跃欲试。
假如仗着他看不见,故意把他带进魔窟,然后合众位乡亲父老之力,集火搞定他的成功几率有多大?
正摩拳擦掌,突然一阵狂风吹过,飞沙走石,尘土飘荡,那被切得东一块西一块的仁兄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面前。
她的心跳也随之加速。
好吧,还是不要那样做了。
乔栀放弃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乖乖地伸出手。
却擦过他的衣袖,径自握住了他的指尖。
“走吧。”少女睫毛弯弯,笑容纯真无害,眼中却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芒。
谢尘寰分明一怔。
少年无法视物,却能感觉出她手心的温暖和指尖的细腻。
虽未直接皮肉接触,隔着布料仍能在脑海中,清晰模拟她手的大小和形状。
比自己小了许多,如同藤蔓缠绕而上,纤细脆弱得像是轻轻用力就能折断。
他的世界漆黑无光,飞升后对于温度变化的感知也趋近于无。
这只手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是唯一的热源,是唯一能在灵肉方面,清晰感知到的事物。
是他长久以来未曾体验过的,属于别的生命的温度。
他像是有点被烫到,修长的手臂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眼帘低垂,黑瞳孔中划过一丝困惑。
从前斩妖除魔,手起剑落,总不可避免地沾上很多血,那些血无一例外都是滚烫炽热的,迎头洒来的时候也是有的,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自然会被溅到很多。
却也没有如此时此刻般,这样的烫过。
……
乔栀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无意撩动了神官的哪一根弦,脑子里疯狂搜刮着玉清门的地图。
摆烂太久,记忆力都退化了。
课上长老明明讲过的。
玉清门,这个天下第一大派,就在星洲极南之地,哪一颗星宿底下来着……
另外,玉清门弟子几乎死绝,她的身份应该不会轻易地暴露吧?
始祖保佑,保佑她别露馅……
“姑娘这是要往哪去?”忽然,一道碎玉般声音撞入耳廓。
“向左还是向右来着……”还在分辨方向的乔栀猛地被拉回注意力,“呵呵,当然是去玉清门了。”
谢尘寰沉默着站定。
沿路都是血腥气味,她伤势不宜到处移动,大约是在边走边滴血吧。
糟糕不会被发现我是冒牌货了吧?乔栀内心忐忑,就见少年眉心一皱,忽然指间一动,反手轻握住她的手。
“!!!”
“不必这般麻烦。”他说。
乔栀只见一股光芒从他俩交握的手中传出,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周身天地顷刻间变了个样。
貌似站在一个平台上,青石砖间苔藓生。脚下是长长的台阶,一眼看不见底。
而一层层台阶被深红覆盖,横七竖八躺着数不清的尸体……大多都穿着青色服饰,洞腹残躯,尸身不全,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明显有被虐杀啃食过的痕迹。
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里赫然就是不久前被灭门了的玉清门!
乖乖,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可是,这哥的法力不是正被妖咒压制,现在正处于重伤虚弱的状态吗?
还能用这么酷炫的法术?!
法力就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
再看他,虽目不能视却一副气定神闲,闲庭信步出尘脱俗模样,跟强弩之末这四个字根本不沾边。
乔栀不禁感到齿寒。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哥算是玩出花了。
深不可测啊,深不可测。
还好自己没急着实施计划,在他面前暴露真身,不然就跟男魔一个下场了吧?
她可不想被挫骨扬灰啊!
直到这一刻,乔栀才真切地感受到,常年霸榜在妖魔最仇视神官之首的实力,以及这个任务,是何等地狱级别的难度!
像是在走钢丝索,稍不留意便会一脚踩空,跌落万丈深渊。
死无全尸。
身边人久久没有动静。
谢尘寰体贴地以为她是触景伤情。
毕竟,这是她自幼生活长大之地,再见曾经看到过的地狱惨象,正常人都会深受打击,他不等她准备便带她降临此处,她会崩溃也是情有可原。
乔栀倒确实有些崩溃,却根本不是他想的那种,只努力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道友方才的法术实在厉害,这样的仙术,我门中修为最高的大师兄都不会使呢。”
本迈开长腿,准备走向大殿的谢尘寰,突然顿住脚步。
他脸部轮廓柔和,却因身高而使乔栀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一缕月光,斜擦在他的眼尾,和缎似的披肩乌发上,莫名显得冰冷至极。他唇开合,不疾不徐地说:
“凡仙门大派,都会在门中供奉相应神像,放置于特制的神龛之中,方便神官往来督视。许多神官履职时便会以这些神龛为据点,施法临凡,称为神降。”
“玉清门的神龛虽被那些妖物破坏了许多,却仍在地底之下,留有一处据点。”
“怎么,姑娘不知道么。”
乔栀脑子里“轰”的一声,后背冷汗滑落:“我,我太懒了,功课一直不是很好,兴许是课上走神听漏了。咳咳咳,我好难受,头好晕,我,我实在看不得这些画面……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啊?”
没人告诉她凡间仙门还能这样与神官们联络的啊啊啊啊!
就在她摇摇欲坠间,一缕轻纱般白光,从他袖口中飞出,突然环过她腰,维持住她的平衡后便消散了。
像是他伸手,搀了她一把:
“再坚持一会儿。”
他的注意力被她的伤势所转移,那股无形的压力也从她身上撤去了。
乔栀心跳还是很快,假装关心他说:
“道友不若也寻些仙药来,治治您的眼睛……”
“肉眼不过视物之器。”
“我灵台清明,纵使眼盲,也无大碍。”
哦,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可惜她是天真无邪的小太阳人设,只得努了努嘴,装作很佩服地说:
“道友不愧是我从小就崇拜、向往的神官,就是厉害!”
耳边声音很脆,回荡在没有一个活人的玉清门中,便显得更脆了,像是风铃搁在水晶盘里。
是么。
他的信徒。
这孩子说,是他的信徒,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是了。
谢尘寰无声侧眸,耳边静悄悄得落针可闻,却并未听见任何幽微细小的声音。
大抵她并不知晓,神官与信徒之间,存在一种特殊感应,即,神官能够准确无误地捕捉信徒们的心声。
按理说,神官本是没有读心术这个能力的,全由他们的信徒通过种种媒介,书写祷告,上达天听。
于是千百年的愿力累积下来,一些法力高强的神官便获得了这个能力。
只要神官有这个主观的意向,想要听见信徒的心声,什么都不需要做,他真正的信徒就会在他面前敞开心扉。
一无所知地,向他袒露出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可以说信徒在神官面前,是毫无半点**可言的了。
然而,遇到她的第一眼,再到如今走过的这一路上。
他都始终未能,听见她的心声。
或许,是妖咒的影响,使他暂时失去了这个能力。
或许,是她在说谎。
她根本,不是他的信徒。
谢尘寰不动声色,袖口里的手微微一收,垂了垂无焦距的目光。
真是可啪的能力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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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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