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糟糕,他肯定是觉察到身体里的魔气了!
也是。怎么会发现不了?
神魔天生的宿敌,体内魔气在神力充盈的筋脉中游走,就像是喉咙里卡着刺。
一个谎撒下去,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干脆把男魔的事供出来吧?
就说他偷袭不成反被神官你所杀,也不知道能不能取信?
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组织语言时,
忽有一道急啸之声划破空气,仿佛地铁穿过隧道发出的轰鸣声,尖锐刺耳。
乔栀想都不想,一把推开少年,挺身迎上那来势汹汹的攻击。
口中高呼∶“道友你当心!”
倒是与片刻之前的情形调换了。
不过那时他是超帅的弄出一个银白色光罩,反弹了敌人的攻势,换成自己就只能拿这具肉身来挡了。
她太难了!
这样的攻击,身为魔的乔栀不可能躲不开,
但柔弱无依的“丧彪仙子”,当然是躲不开的了。
弑神班上,长老重点教的便是苦肉计……
想都不用想,定是一直暗中关注进度的魔族同胞,出手了。
美救英雄,目的是引起神官的关照和怜悯,以此让他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道义都无法摆脱她,再徐徐图之。
该说不说欲界虽然遍地废物,但也真是力所能及地配合她的演出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来转移痛感时,谢尘寰揽过她如断线风筝往下坠的身子,一挥衣袖,朝着东南方向一掌击去,银色光芒如利剑刺向那偷袭之魔。
别说青一块紫一块了。
直接东一块西一块。
乔栀捂住眼睛太残忍了,不敢看。大兄弟,辛苦你了,明年今日定给你烧香。
少女脸色惨白,靠近小腹处一道寸深的伤口,汩汩流血。
谢尘寰默然良久,掌心濡湿感带着烫意,他体温偏低,只觉得烧灼。缓慢开口说∶
“你明知你自己肉.体凡胎,为我挡下这一击,必死无疑。”
“又为何要如此?”
凡人之躯,十分脆弱。
就像你打游戏,玩了个血贼厚,伤害又贼高的角色,这时一个碰一下就会碎的脆皮,在敌人随手给你一个平a的时候,挺身而出。
然后在你面前被活生生打死了……
你第一时间绝不是感动。
而是满脸问号。
谢尘寰便是如此。
毕竟神官可是神职者,不死之身啊,特别难杀。
无穷的寿命,跟宇宙比命长,唯有世人的遗忘才能使其消亡。
这攻击再狠充其量,也不过是让他再昏迷一段时日罢了。
少年静默无声,垂眸,目光落在她脸上。纯白道袍上早已不留半点血迹,漆色长发沿着腰背垂落,于地面铺开,整个人有一种冷而华丽的质感,宛若雪中生出的精魅。
他脸容净澈,眉乌睫浓,低垂眼睑的模样,像一尊难以理解人类情感的白玉蜡像,非人感十足。
“道友想必从未被人这般保护过吧……”乔栀说话时带着痛苦的喘息,却又带一丝笑,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如此,
“我从前遇到妖魔,门中师兄便是这样保护我的……”
她闭了闭眼,这才艰难地说出下一句∶“今日能为道友而死,也算报了道友大恩,”
“地府之下,也好与众位师兄有个交代。”
谢尘寰不语。
空中飘着血腥味,是他极熟悉的凡人的血的味道。
死人,他见过太多了,尤其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挣扎着不愿死去的人。
凡人在死前,总是有太多的遗憾,不甘,憎恨。
所以血中总会带着一丝异味,饱含着浓烈的负面的情绪。
可是。
可是这个女孩子的血,没有那种异味,闻上去很淡,很轻盈,那是一种近乎于泪水的透明感,仿佛,她的魂灵是一片羽毛,漫无目的漂泊着,不知来处,未知归途。莫名地,让他感到一种哀伤。
乔栀瞧见他微微的动容,趁热打铁地说∶
“我要告诉那些臭师兄,人家才不是不学无术的小废物呢。”
“我保护了神哎……道友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乔栀表演得卖力,那少年却只是清清冷冷一∶
“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淦。
这是在问她的遗愿吗?!
乔栀拼命眨眼,却真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是她演技太好,他觉得她伤得很重没救了,还是他真就这般铁石心肠,眼睁睁看着恩人死掉都不救一下的?
“有啊。”吐槽归吐槽,乔栀还是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天真无邪小师妹。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她笑着,声音却轻了下去,“其实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你。”
“在一座宫观中,你站得好高啊,笑得好好看。他们都说你是法力最强的神,只要成为你的信徒,向你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然后我就学着大人的样子,跪在你面前许愿……”
谢尘寰微怔。
眼前,好似真出现了个那么个小小的孩子,玉雪可爱,稚气未脱。
一跪一拜,极为吃力地模仿着大人拜神的举动。
谢尘寰不禁微微一笑。
他声音柔和:“那么,你的愿望是?”
神官聆听世人的心愿,并降下福泽,也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如果她的愿望,是活下去……
却听少女声若银铃,明媚而温柔∶“神啊……请你……就那样幸福地、永远地笑着吧。”
“今时今日,我的愿望,不曾改变。”
少女的声音带着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
谢尘寰甚至能感到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面上。
没有他所熟悉的期盼、索取和欲求。
却如她的血、她的魂灵那般,轻盈而无重量:
“请你……你对我笑一笑,好吗?”
这真是一个再小不过的请求了,连愿望都算不上。
今天遇到的这孩子,有太多他意料之外的举动。少年眼睫一颤,明明她血的气息如此淡,他也并不能看见她的样貌和状态。
可在那一刻,她的存在却从所未有的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他并没有如她所愿,唇角抿直,过了许久才说∶
“若非我身中妖咒,法力受损,未能第一时间护你周全,你也不至罹受此难。”
“归根结底,此事全因我而起。”
乔栀∶你是会自我PUA的。
“你这伤,伤在肾元,且有魔气侵染,久而久之,精血有损,阴阳不调,血亏而死。要想救你性命,唯有……以神格之力。”
神格?
乔栀听得云里雾里,那不是一个职位么,怎么还能当药使?
谢尘寰不知想到什么,微微失神片刻,睫如羽扇低垂,叹气说,“可我修纯阳功法,一旦破身,法力全失。”
“若遇妖魔来犯,恐难以应对。”
“???”
不是哥。
话题怎么突然飙上高速?
我还没系安全带呢!
乔栀一僵,再联想他之前说她伤在肾元、阴阳不调,缓缓低头,看着流血的部位。
是的,没错,这大概有一根食指长的伤口,好像真的是在肾的位置。
难道就连这个,长老都替她算好了?
好好好。
一条龙服务是吧。
“法力全失?”
乔栀装作震惊,倒吸一口凉气,血流得都更凶了,睁着大眼睛,推拒说,“怎能因为我让你受到如此大的损害,万万不能啊!”
特别假。
但他好像没听出来。眼里无焦距,也看不出她是在表演。
少年掌心凝一丝银光,隔着虚空,笼于她腹部,为她止血,低声说:
“这些倒是其次。你本是为我而伤,我用全部法力救你,也是投桃报李。只是,我怕时间来不及。”
哈?
原谅她,她想歪了。
谢尘寰顿了顿,又说∶“你们宗门可有不许弟子结亲的规定?”
乔栀茫然∶“自是没有。”
问这个做什么?
“那么,姑娘可有婚约?或是,心仪之人?”
乔栀隐约预感到他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像是被噎到,“额”了一声∶
“也没有。”
他沉吟片刻:“我所担忧的便是此事。我听闻婚姻之事,礼仪繁琐,虽不至三媒六聘,却也要多番布置。哪怕最快,都要准备足足三日。你这伤却拖不得。”
不是哥们,怎么就要结婚了,一个双修有必要弄得这么麻烦吗,不就是宽衣解带轻拢慢捻。
然后直捣黄龙,如此那般吗?!
难不成,还要跟您老成个亲?
您老都成仙了怎么还这么封/建……
她合理怀疑这货是推三阻四不想救。
但看他神情一派深思熟虑,并无推诿,逃避的意思。
乔栀心头“咯噔”一声,忘了这哥们虽然表现得非人感十足,仿佛他俩有生殖隔离似的,但好歹也是纯正的古人,思想传统一点也无可厚非。
偃师玉此前说的话,也透露出他在作凡人时,家境应该相当不错,大小得是个贵族,重视这方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俗称仪式感。
哪能像妖魔那般,看对眼了就幕天席地,滚做一堆呢。
要他无媒苟合,只怕把他杀了都不愿意!
乔栀叹∶“道友想救我的心思……我知道了。只是,这实在太过为难道友,不知能否用其他法子?……道友之前说的神格,又是何意,治我的伤,跟神格有何关系?”
“神格,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身份,一种能与天地沟通的身份。”
谢尘寰很是耐心∶“你我结为夫妻,行过周公之礼后,便能享用我的神格,此伤自然不治而愈。”
神官与天地同寿,她若成为神官眷属,伤势不会再继续恶化,配以灵药调养,不出半日便能活蹦乱跳。
她为他受伤,他为她疗治;说白了便是假夫妻、真医患;
因果一解,再无干系。
不过,谢尘寰有一个坚定如铁的原则,要双修就得成婚。
他不接受婚前性行为。
“……”千算万算败在了这一步。
既能轻许婚约,恰恰证明了他的无情,一切只为救人罢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婚姻,对于神官和凡人的意义,竟是出奇的一致。大多都是利益驱使,只有极少数是因为爱情。
毕竟,神官寿数漫长,早已度过身为凡人的一生。
情爱一词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轻,太轻了,轻得就像是衣裳上面的尘埃,掸一掸便从眼底散去了。
而且她也并不想与此人成婚。
别说他谢尘寰根本不是她理想中的那种结婚对象,就说最现实的,乔栀身为魔道中人,根本不可能嫁给他,
届时一旦身份被拆穿,漫天仙神皆仇敌,她死无葬身之地,还谈什么回家。
沉默即犹豫。
完全在情理之中,谢尘寰并不强求,毕竟这法子弊端太大,他亦不愿在她眼中,落入乘人之危之嫌。
做神官的,没有不体面的。
少年白衣端静,黑发垂地,淡声道:“若你不愿,倒还有一个法子,可救你性命。”
乔栀洗耳恭听。
他却未明说,唯伸出一只白玉似的纤手来,那手骨修长,明晰,无边月色下,白得泛出银光。
袖子流云般拂落,是让她牵上的意思。少年唇薄难笑,下颌如玉,嗓音又清又冷:
“姑娘,还请随我走一趟。”
“去哪里?”
乔栀没来由紧张,总感觉他要带她去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玉清门。”
听到这三个字,乔栀眉眼微微一沉,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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