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别动,很快。”

第二天下午,差十分钟三点。私立口腔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余茉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

她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毛衣,仿佛这样能多一点安全感。姜齐月坐在她身边,表情冷静,一只手轻轻搭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无声地给予支持。

“月月……我还是怕……”余茉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眼神不住地瞟向那扇紧闭的VIP诊室门,仿佛那是什么龙潭虎穴。

“怕什么?”姜齐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是医生,你是病人。

他要是敢公报私仇,或者态度不好,我们立刻投诉换人。记住,你今天来是治牙的,不是来跟他叙旧的。”

话虽这么说,但余茉的心脏还是跳得又快又乱。叙旧?她哪里还敢有那种奢望。

她只求他能像个真正的医生一样,专业、冷静、快速地结束这场折磨,不要再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和眼神接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终于,三点整。诊室的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护士探出头,微笑着叫号:“余茉女士,请进。”

余茉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抓紧了姜齐月的手。

姜齐月反手握了握她,低声道:“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有事就喊我。”

余茉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样,僵硬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向那扇门。

在门口,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回头看姜齐月,低着头走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诊室里的光线明亮而冰冷,和昨天一模一样。陈稳已经穿戴整齐,白大褂、口罩、护目镜,全副武装,一丝不苟。

他正站在电脑前看着什么,听到她进来,只是极快地抬眸瞥了她一眼,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最普通的复诊病人。

“躺下。”他开口,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冷静、平稳,甚至比昨天更添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听不出丝毫个人情绪。

余茉的心往下沉了沉,但同时又莫名地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她依言乖乖躺上治疗椅,双手紧张地交叠放在胸前,眼睛死死闭着,长睫毛因为害怕而剧烈颤抖着,根本不敢看他,也不敢看那些器械。

陈稳调整了一下灯光的角度,然后转身开始准备器械。

金属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每一声都敲在余茉紧绷的神经上。

她能感觉到他靠近了,带着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属于他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她紧张得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器械并没有立刻探入口腔。她感觉到他似乎停顿了一下。

然后,一只戴着无菌手套的手,轻轻地、近乎礼貌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余茉吓得一哆嗦,猛地睁开眼。

只见陈稳不知何时拿了一个一次性的纸杯,里面装着清水,递到她面前。

他的眼神透过护目镜看着她,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漱口。”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甚至懒得解释为什么还没开始治疗就先漱口。

余茉愣愣地接过纸杯,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套,冰凉的触感让她又是一颤。

她机械地坐起身,漱了口,然后又僵硬地躺回去。整个过程,大脑一片空白。

陈稳接过她用完的纸杯,扔进垃圾桶,动作流畅而专业。

然后,他拿起了口镜和探针。

当冰冷的器械再次触碰到她的牙齿时,余茉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猛地绷紧,呼吸都屏住了。

“放松。”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却像带着某种指令性

“别绷着。越紧张越敏感。”

余茉试图照做,但肌肉根本不听使唤。

陈稳似乎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但他并没有催促,只是极有耐心地停下了动作,等待着她稍微放松。

几秒后,他才再次开始。

他的动作依旧精准而快速,但似乎比昨天更加刻意地放轻了力道,尽量避免触及她最敏感的区域。

诊疗室里异常安静,只有仪器轻微的运作声和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余茉紧紧闭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偶尔调整角度时靠近的体温,他平稳的呼吸拂过她额发的微弱气流……

她心里乱得像一团麻。他明明如此冷漠,如此疏离,可为什么……他的动作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不该有的……耐心和细致?

是她想多了吗?还是这只是他作为医生的职业素养?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他的声音再次打破沉默,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像是在对实习生讲解病例,而不是对她说:

“龋坏较深,近髓。今天先做开髓引流,缓解压力,下次再根管预备。”

余茉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只听到了“今天”和“下次”,心里又是一紧。

而陈稳,在说完这句话后,护目镜后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飞快地扫过她瞬间又变得惨白的脸。

然后,他像是补充说明般,极其平淡地加了一句:

“这次不打麻药,会有点酸胀,忍一下。”

“如果实在受不了,可以举手。”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有些冷硬。但那句“可以举手”,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余茉死寂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是在顾及她的感受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真正的治疗开始了。

当那尖细的器械探入牙髓的瞬间,一阵尖锐的酸胀感猛地传来!

“唔——!”余茉疼得瞬间闷哼出声,眼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涌了上来,手下意识地就想抬起来抓住什么。

然而,就在她的手刚动了一下的时候——

一只戴着无菌手套的大手,快她一步,精准而稳定地轻轻压在了她交叠放在胸前的手背上。

但那瞬间传来的、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的温热和力度,却像一道电流,猛地击中了余茉!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连那阵尖锐的酸胀感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麻痹了。

陈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那个触碰根本不存在。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

“别动。”

“很快。”

余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感受着手背上那转瞬即逝、却烙印般清晰的触感,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而冷漠的气息,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失序的狂跳……

脑子彻底乱了。

那短暂却清晰的触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余茉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尖锐的酸胀感还在牙髓深处蔓延,却奇异地被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温热麻痹了大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他碰我了?他为什么……?

然而陈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或迟疑。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防止病人干扰治疗的操作,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下的精密作业上。

他的呼吸平稳,眼神透过护目镜,冷静得近乎冷酷,找不到一丝一毫多余的的情绪泄露。

“好了。”不过短短几十秒,他直起身,放下了器械,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宣布道,“引流完成。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余茉愣愣地,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舔那颗牙齿。果然,之前那种胀痛欲裂的压迫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点治疗后轻微的酸软和……残留在他触碰过的手背上的、挥之不去的幻觉般的灼热。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甚至忘了害怕,陈稳却已经转过身,走到洗手池边,开始冲洗器械,背对着她,语气公式化地交代注意事项:“二十四小时内避免用这边咀嚼。开的消炎药按时吃。下次预约在一周后,进行根管预备。”

他的背影挺拔而疏离,水流声哗哗作响,仿佛在刻意冲刷掉刚才那短暂接触所可能带来的任何暧昧或联想。

余茉慢慢坐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像是空荡荡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刚才那个瞬间的悸动和混乱,在他这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态度下,显得那么可笑和一厢情愿。

她果然是想多了。他只是个尽职的医生,而她,不过是他众多病人中比较麻烦的一个而已。

“谢谢医生。”她低声道,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哭过后的糯软,但已经平静了许多。

陈稳关掉水龙头,用无菌巾擦干手,没有回头:“嗯。去护士台预约下次时间。”

他甚至没有转身看她一眼,径直走到电脑前,开始录入病历,侧脸线条冷硬,完全沉浸在了工作状态里。

逐客令下得无声却明确。

余茉抿了抿唇,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和酸涩,默默地下了治疗椅,拿起自己的包,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门打开又关上,没有回头。

诊室里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电脑主机运行的微弱嗡鸣。

陈稳敲击键盘的手指,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护目镜后的眼神深邃难辨,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一闪而过的挣扎,有刻意压制的波澜,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但很快,那丝情绪便被他强行压下。他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继续面无表情地敲打键盘,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下意识的触碰从未发生过。

只是那握着鼠标的手,指节似乎微微泛着白。

门外,姜齐月立刻迎了上来:“怎么样?他……没为难你吧?”

余茉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有。挺……专业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牙医都挺可怕的。”

姜齐月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余茉已经低下头,拉着她往护士台走:“走吧,去约下次时间。”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就诊。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有多乱。还有手背上,那久久散不去的、幻觉般的温热触感。

一周后。还要再来。

这一次,她心里除了恐惧,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别的、更加危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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