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
(——遇到他让我成长,离开他让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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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风雪,我至今都在朝着并不存在的目的地前行,自诩是无家可归的旅者。
枯山荒水,孤坟野冢,我走在路上,往事都在心里沉睡,不敢提起,不忍提起。
我在别人的故事里暂且休息,手中茶尚有余温,却驱不了一路手心冰冷。
初遇细雨如春,如今我守着怀中风雪一等再等,是你太狠,我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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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英格兰西北部的一个小村子,位置偏远,交通不易。一般来说这样的村子来一个陌生人会被村民们围观讨论很久,但是这次却十分例外——因为还有更值得拿出来八卦的事情摆在眼前。
村子里阿克利斯家的女儿玛雅去伦敦打工的时候,被当地一个富商看中,娶进家门做了第三任妻子(前两任都离婚了,因为下一任总是更年轻貌美)。于是她决定把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也都接到伦敦去,摆脱村子里贫困落后的生活。
人们议论纷纷,内容无非就是对阿克利斯家出了这么一个争气的女儿的赞美,和对他们家以后富饶的生活的羡慕,其中当然也夹杂着恶意的嫉妒和揣测。不过外人的评论阻止不了阿克利斯一家喜气洋洋的行动,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踏上全新的生活之路。
然而搬走之前,他们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他们的狗无法被带走,其他人也没有愿意收养它的,于是这只狗只能被遗弃。
这只狗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随处可见的杂交土狗而已,但是这条狗真是我见过的最倔强的生物了。一开始它还以为自己也会被带走,高兴的摇着尾巴直打滚,但是等所有行李都搬上了车,小主人却把它拴在了旧屋门口时,它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将会被遗弃的命运。它咬着它的小主人的衣角,试图不让他上车,四只爪子在地上磨出深深的爪痕。然而它的小主人并不领情,未来灯红酒绿的生活让他顾不上旧情,坚决要扫清路上的一切阻碍。
他们拿棍棒驱赶着那条狗,用马鞭抽打它的头,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狗哀哀的呜咽着,眼里充满了泪水,后腿被打瘸了一只,却依然不肯放开嘴里叼着的那片衣角。
小阿克利斯干脆脱下了外套,把外套丢给了狗,摆脱了狗的纠缠。那条狗大声的哀嚎起来,拖着瘸腿朝着车的方向挣扎,大颗大颗的眼泪沿着脏兮兮的毛发流下来,绳索在它的脖子里勒出深深的血肉模糊的沟。
有人提议,不如把它吊死吧,这么放着迟早出事。
阿克利斯先生犹豫了片刻,但是他的妻子开始催促他,他们快要赶不上镇子里去伦敦的火车了。于是阿克利斯先生妥协了,他跳下车朝着他的狗走去。狗看到去而复返的主人,发出高兴的汪汪声,摇着尾巴迎了上去——但是它却怎么也想不到,它的主人是来杀死它的。
阿克利斯先生抓住了狗脖子上的绳索,开始收紧。狗恐惧的挣扎起来,发出痛苦的呜咽——但是即便如此,它也没有用自己尖锐的犬齿咬自己的主人,尽管此刻的主人已经变成了催命的死神。
狗在阿克利斯先生的怀里抽搐起来,那条被打断的腿扭曲的垂在身侧,微不可见的挣扎着。
阿克利斯太太又不耐烦的催促了一遍。
眼看狗就要咽气了,一只肤色苍白的手轻轻搭在了阿克利斯先生的肩膀上。一张纸递到了他的眼前,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一句话,“我想买这只狗,价钱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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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跪在地上,抱着怀里半死不活的狗,目送阿克利斯一家的车扬起一溜尘土,消失不见。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也有几个留下来,好奇地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怀里的狗还想挣扎着去追那辆车——我轻而易举按住了它有气无力的动作。
蠢透了。我漠然的想。
明明知道主人要抛弃自己,还不死心想要留住主人;明明被打断了腿,还眼巴巴的凑上去讨好;明明知道主人要杀死自己,还一动不动毫不反击。
真是记吃不记打。
我的手指插入大狗黄褐色的毛发中,感受着它胸口微弱的跳动。狗渐渐平静下来,小声的呜咽起来,眼泪沿着嘴巴淌到我的袖子上。
【再哭就吃了你。】我低声吓唬它。
话虽如此,我还是向周围看热闹的人买了一点食物,然后抱着狗向村外走去。
怀里的狗不大,但是对于我小孩子的体型来说抱着它已经很勉强了。我的下半张脸完全埋在了它暖呼呼的皮毛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救下它,可能是出于泛滥的同情心,可能是在它身上看到了某种我不愿意承认的自己的影子,但是我宁可选择相信是为了不久之后的蜕皮期的粮食储备——是的,我快要蜕皮了。
妖对于时间的观念并不是那么强,这是漫长的生命赋予我们的特权——人类按天计数,我们按年。
所以普通的蛇类每个月都需要蜕皮,而成妖后时间线被拉长,而且还能自主控制蜕皮期。蛇妖对于平时的蜕皮并不是那么看重,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需要改变外貌的时候。蛇妖并不能随便化形,人形的外貌一旦确定就不能改变,但是可以通过蜕皮来做出渐渐的变化调整。
尽管可以改变容貌,但是我并不想蜕皮——每次蜕皮都意味着身体的虚弱和一段毫无还手之力的时间,在独自一人的时候,那太危险了。
但是一推再推总有不得不接受的时候,旧的表皮会限制灵力的流转,在实在无法继续修炼的时候,我必须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蜕皮。
其实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很简单,无非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比如深山老林之类的,然后藏匿起来度过蜕皮期。
只不过现在身边还多了一只哼哼唧唧的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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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地广人稀,有一大片未经开发的原始山脉。我找了个向阳的山坡,清理出一块空地,把怀里的狗放在了地上。
狗缩成一团,舔着自己受伤的后腿。
我坐在它旁边,伸了个懒腰,放松身体靠在树上,呆呆看着头顶被枝叶分隔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真安静啊。我想。
狗适时的叫了一声。我看向它,它也看着我,眼睛下面的毛被眼泪打的湿漉漉的。对视半晌,它爬过来小心翼翼舔了舔我的手指,我也反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万物皆有灵,它知道是我救了它,尽管我的气息让它感觉到危险,但是它依旧用它的方式表达了感激。
我翻出刚刚村子里买的肉,撕成小块喂给它。它先是用湿漉漉的舌头舔着我的手,然后才凑过去吃起来。
我伸手覆上它受伤的后腿,手中灵力一缕缕涌出,帮它治疗着伤口。狗转头看着我,轻轻呜咽起来,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看着它的眼睛,突然有点难过。
这世界上啊,动物的感情真的是最容易获得了,又单纯又固执,比人类简单得多,蠢得多,记吃不记打,无论经历多少坎坷,都在等着主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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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附近找到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把它作为我的藏匿之所。这是一颗枯死的老树,根系之下被雨季水流冲击了深深的洞穴,又被新生灌木层层掩盖起来,十分隐蔽。
我不太确定那只狗见到我的蛇形会不会惊恐万状,但是我还是希望它看在我养它这么多天的份上(我得不断抓野兔和老鼠之类的喂它,因为家犬并不会野外捕猎),能继续和我和平相处。
事实证明动物果然单脑筋,它在凑过来嗅了嗅我的鳞片确认了我的气味后,一如从前的在我旁边团成一团睡着了。
我用尾巴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也半醒半睡摇了摇尾巴。
【好孩子。】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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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蜕皮期很平稳就过去了,从这以后我就留在了这里。每天我和狗一起去捕猎,在附近四处游走,晚上回到洞穴睡觉的时候,它都会依偎在我旁边,暖呼呼的像个火炉,温暖着我冰凉的体温。
我在这座山上住了很久,久到附近的蛇类都把我当成了老大——真有一种占山为王的感觉。我又经历了几次蜕皮,灵力使用也越来越熟练。
后来,那条狗已经很老了,每次我喂它,它都要老眼昏花嗅好久才能咬住我给它的肉。再后来,它连肉也咬不动了,每天都要睡很长时间,就连我拍它脑袋的时候,它都没力气抬起眼睛看我了。
有一天清晨,我被它挠醒。它竟然自己利索的站了起来,抬着头看着我,尾巴摇的呼呼直响。
我心里忽然一慌,眼泪就唰地下来了。
我朝它伸出手,它扑进我怀里,使劲舔着我的脸,它的口水和我的眼泪湿漉漉糊成一片。我揉着它暖呼呼的大脑袋,把鼻子埋进它已经枯黄的毛发里。哺乳动物的体温一点一点温暖着我的血液,然而不一会儿,就渐渐凉了下去。
我抱着它,抱了很久。但是它的确没有任何的温度来再次温暖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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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死了后我想过怎么处理它的尸体。当初救下它的时候我的确是抱着一点儿把它做蜕皮期储备粮的打算的,但是后来我居然把它留了下来,还和它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在吃掉它的尸体和埋掉它的尸体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把它埋了。我把它留在了洞穴里,然后用雷电击毁了洞穴入口。泥土石块纷纷落下来,掩盖了它的身体,我再也嗅不到它的气息了。直到此时,我才恍惚意识到它居然连名字都没留下来。
我并没有给它取名字。这些年来我已经很少开口说话了,一来是我不懂犬语,它也不懂蛇语,二来是的确没有什么可说的,动物都更偏好肢体语言,喜欢就舔,就蹭,讨厌就咬,就挠。
简单的像是单细胞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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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狗老死之后,我才意识到外界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久到那些普通的生命无法承受时间的流逝。
他们都会离我而去,而我仍旧孤身一人。
又在那里住了几个月,我离开了那片森林,再次开始了四处旅行。
路上我从麻瓜那里买了合适的女性衣服,再加上这些年来我的外貌越来越女性化,打扮出来居然也有了点十一二岁的女孩子那种初露的柔美姿态。我的头发颜色虽然还是那种灰色,但是已经不那么毛躁。皮肤上可怕的的烧灼疤痕在之前蜕皮时已经淡了很多,看起来虽然还是有一种病态的苍白,但是已经柔和多了。曾经那场厉火留下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少,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也开始接受这一切。
遇到那个人让我成长,但是离开那个人,我才不得不开始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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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东走西游慢悠悠的朝着伦敦方向前进,一般来说我都在夜间赶路,避免有人看到我——但是即使如此也从来不缺想要成为我夜宵的愚蠢人类。一路上我已经咬死了两个想要把我拖到小树林的猥琐大叔,外加电晕了一个想抢劫我的小混混。在这乱七八糟的路途终于结束的时候,我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抵达伦敦郊区附近的一个小镇的时候,正是将近午夜,大雪纷飞,世界一片白茫茫,看起来又干净又美好。
我独自走在大街上。尽管是夜晚,路上人很多,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表情,路边橱窗里宣传牌彩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息。直到看到广场里的新年倒计时牌的时候,我这才意识到这是人类的元旦到了。
我站在商店的玻璃橱窗外,看着里面华丽的礼盒,冒着热气的烤肉,和各种各样的糖果。雪落满了我的肩膀,融化后打湿了我从兜帽里漏出来的发梢。
狂欢的人群从我身侧拥挤而过,每个人都大笑着,叫嚷着,彩带和旗帜在他们头顶飘扬,快活的空气充满了每个角落。他们拥挤着朝小镇中央的广场走去,聚集在倒计时牌下,激动的等待着最后那一刻。
在这种喜庆的气氛之下,我也不禁笑起来,踩着他们留下的一路彩色纸屑也走了过去。那些纸屑混合着被踩到半融化的雪水,把整个广场的地面都染成了五颜六色。身侧人群纷纷攘攘,每个人都互相大声道贺,有几个不怕冷的短裙姑娘拿着彩带跳起舞来。人们纷纷为她们欢呼,口哨声和鼓掌声像浪潮一样席卷过耳畔。
这样的狂欢持续了不到一会儿,大楼的喇叭里传来倒计时的声音,每个人都跟着大声尖叫起来。
“十——!”
我取下了兜帽,抬头看着夜空。
“九——!”
合拢双手于胸前。
“八——七——六——五——!”
耳畔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疯了一样欢呼。
“四——三——二——!”
我轻轻张开了嘴,那句轻不可闻的话语刚刚出口,几乎同时——
“一!!!”
那一瞬间尖叫和欢呼声掩盖了一切声响,我的耳膜被旁边几个女孩的尖叫震得嗡嗡直响,这片潮水般的狂欢席卷过广场,就连我自己都没听到刚刚我说了什么。
我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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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人群终于散去,地上留下一地纸屑和酒瓶,空空荡荡的偌大广场上只有几个拾荒者在翻捡着垃圾桶。我意兴阑珊踢开脚边的易拉罐,在广场边上的长椅坐了下来。大屏幕上的“祝一九九二年新年快乐!”字样依旧闪烁着光,给雪地镀上了彩色的光芒。
我仰着头看着屏幕,有点出神。
有人咯吱咯吱踩着雪走向我,是几个巡逻的警察。
“孩子,你怎么还不回家?”其中一个问,“你家大人呢?你迷路了吗?”
我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你住哪儿?”
继续摇头。
“我们帮你回家好不好?”
我又摇了摇头,站起来想离开,被他拉住了。
“你不会说话吗?”
我点了点头,想要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他牢牢抓着我,转头和其他两个警察商量起来。我盯着大屏幕上的字,耳边听到他们压低嗓音的交谈,“……可能就是因为不会说话才被遗弃的……”,“不像是流浪儿童,也许就是昨天的时候……”他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一会儿,那个警察掏出对讲机,我听到他说“广场这里有个小姑娘和父母走散了,很有可能是遗弃”,等他说“那我们先把她带到福利院安置”的时候,我心里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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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的福利院并不大,有十来个孩子,最大的十六七岁,最小的还是个婴儿。院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女工和一个厨娘。
他们轮番上阵想要问出我的具体信息,然而面对故意装傻的我一一败下阵来。最后在那个老太太慈爱到令人颤抖的目光里,我还是把我的名字写了下来——好吧,其实我只写了一个N字。
最后我被安上了一个幼稚到傻气的名字,“Nana”——当那个老太太温柔的说“我亲爱的小娜娜,以后要好好和大家相处啊”的时候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似乎抱着一定会有人来把我领回去的想法,毕竟除了不能说话之外,我看起来还是正常的像一个最正常的人类,还是长的不错的那种。
我打算在这里度过这个冬天,毕竟室内有暖洋洋的火炉,而室外则天寒地冻。至于以后——没关系,反正我随时都能抽身离开,谅他们也找不到我。
离开纽蒙伽德之前格林德沃给了我一个魔法小包,里面塞着冠冕和人类货币。这么久以来人类货币已经被我用光了,现在包里也只有一个冠冕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我拎着我这简单到可怜的行李跟着院长老太太——她让我叫她凯瑟琳夫人——走上二楼,推开了二楼第二间房间的门。
房间里设施整齐干净,桌椅床铺一应俱全,但是——“你要和维尔娅一起住,”凯瑟琳夫人说,“这里都是两个人一间房,你正好可以住在维尔娅这里。”
维尔娅是个八.九岁小姑娘,姜黄色头发,蓝色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紧张的看着我。
经过凯瑟琳夫人短暂的介绍后,我们算是互相认识了。凯瑟琳夫人离开的时候叫走了维尔娅,估计是要单独嘱咐她点什么。我拍了拍柔软的床,脱掉外套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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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那段qaqqqqq
特别难过……狗狗不能陪你一生,但是它把一生都给了你……
养过宠物的,应该都有感触吧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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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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