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019号平趴在床上，醒了过来，半张脸被他自己压进枕头里，另外半张脸被自己亚麻色的头发覆盖着。他只觉得这个姿势把脖子扭得很痛。当他想抬起胳膊揉揉自己的脖子，却觉得胳膊也很痛，大臂的肌肉很酸，像比完角斗的那一天，小臂连着手腕不自觉地颤抖，当他用似乎抽筋了的双臂支撑起发麻的背部，发现自己下半身同样又麻又痛。这个动作维持了几秒，他还是重重倒了下去。他摸了摸自己，没穿衣服，右腿在床单上划了几下，也没碰到被子。把头侧过去一看，模模糊糊的房间背景里一团被子正蜷在地上。

从睁开眼睛开始，脑袋里就像针扎般的刺痛感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这大概是宿醉的痛感，他想。昨天的庆功宴每个人都喝了太多，白的红的啤酒，像灌凉水一样大口大口喝了下去，喝到最后脑子都木了，不管是什么只知道往嘴里倒。

014那个傻x，019心想，一开始就喝醉了吧，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灌了三大杯啤酒，这种臭味真是令人恶心。不过只要酒精一发挥作用，整个人都心胸开朗了，脑子里反而有一种更清醒更兴奋的感觉。这就是人们喜欢喝酒的原因吗。虽然昨天所有人都在不管不顾地狂欢，但今天刺耳的集合号依然吹响了。

019在基地已经七年了，但他依然反感这蜂鸣一般的集合号，总让他想起母亲和小孩子的尖叫哭嚎，一听到这声音他就无比烦躁，眉头紧紧拧在一起。014总是说，你这个年轻人，怎么比我们还爱愁眉苦脸。014，014，这个蠢人，非让他喝酒，他才不想像那些大叔一样乱发酒疯。还是集合要紧。

019忍着头痛晃晃悠悠地走进三套间的餐厅。020和021早就走了，他们房间的门大敞着，020屋里照样是乱糟糟的，021的东西则是少得可怜。听说021从小被寄养在叔叔家，所以对家务活很在行。“所以”，为什么用“所以”这个词，总容易让人对021的悲惨童年生活有些想象。004那个嘴贱的家伙还管人家叫灰姑娘，神经病，又该找个机会揍他了。

桌子上有021准备的煎蛋培根和烤面包片，放在一个绿色的盘子上。桌子上还有一杯凉透了的牛奶，021总是说他还小，喝牛奶比较好。真烦，他已经快二十五了还长什么个，明明自己也没多高，还一天到晚管别人，019愤愤吃掉早餐。虽然021厨艺也很一般，不过在每一个饥肠辘辘的早晨，总有人做好饭摆在桌子上，似乎也就没有理由挑食了。

吃了早饭之后，身体似乎恢复了一点，019跑步去了操场。首先他要找到教官也就是以前的001号，领集合迟到的处罚。不过，教官指了指远处正在负重跑的021，说，你可以休息了，已经有人帮你受罚了。019的目光越过教官的肩膀，看向整齐的队列，大步跑了过去，并没有在意教官的眼神。

训练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一股脑挤在长廊下乘凉聊天，正好能看见021在操场的另一侧做负重蹲起。009调侃道，021真是个傻子，估计也虚的不行还帮别人受罚，真是令人感动。007接着说，就是呀，以后谁想找个相好的还得想想自己能不能帮被人受得了罚，不然还不好商量呢。走廊下的人们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019坐在外围的角落里，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是盯着沙地里的不知道哪一个点。

等大家逐渐平静下来，紧接着，030问：“你们知道最近的最新小道消息吗，很劲爆。”

众人纷纷凑近，七嘴八舌问又是谁的花边新闻啊。

030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说：“什么花边新闻，你们一天天都干什么吃的呀，我是要说，以后啊，咱们可都要失业啦。”

013抱着胳膊：“怎么可能，他们研发出来自动驾驶机甲啦？”

030说：“欸，类似哦，是仿生人。”

大家都说不信，不制造仿生人是几个星际联盟一直以来的共识，基地怎么会明目张胆玩火呢。

030见大家纷纷散去，想要挽留他们，他说：“你们没发现吗，最近体检的次数增加了，以前一年一次，现在三个月就要一次，还加上了许多，许多，我们都看不懂的条目，难道你以为是基地这么好心？谁不知道他们只不过希望我们可以被利用的时间更久一点，再说了，新系统已经投入使用了，你们忘了吗，上个月咱们还像这样，就在这，讨论新系统为什么这么快就投入测试，是不是有什么目的，难道医疗舱把你们的脑子里的褶都修复平了吗？”

030越说越激动，014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小家伙，别那么担心了，咱们这些人都是身不由己，再说仿生人没那么容易制造出来，就算能，也不会那么快取代我们的位置，谁都知道，我们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完成的。”

这时，教官过来让他们结束休息，并警告他们平时不要总是这样聚集在一起，不然很容易被系统的监控认定为有通敌嫌疑被提交给上级。

021受到的惩罚除了额外的负重训练、被别人嘲笑，还有清扫厕所和澡堂。所以没人做饭了，019心想，于是他准备去014的宿舍蹭饭。

和014同住的013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之前为了照顾怀孕的妻子，他学会了做饭。平时宿舍里只有014和013在，015一般会和016混在一起。

019心想，013 做的饭更好吃一点。吃完饭之后，013和014坐着闲聊，019洗碗。

013问，昨天你到底把021怎么了，今天还让他替你受罚，或者说他把你怎么样了。

014看着019不禁窃笑。019这下知道了，一定是014提起来的，019不禁一阵火起，这一整天在路上总有人对他挤眉弄眼，他都装作没看见，本来以为到了晚上可以求得清净，没想到这两个人也在看他笑话。看着019不说话生气的样子，014也不打算再逗他，他说，我知道你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什么了，毕竟宴会厅的大家都乱糟糟的。

周日那天晚上，基地久违地举办了庆功宴，平时每天都滚一身土的人们居然在那一天都穿上了西装，还把自己的头发和胡须修剪地整整齐齐。那天019还借了013的衣服，但是对他来说，这衣服实在有点大，他在卫生间看着自己滑稽的样子，有点不敢走出去。他怕别人嘲笑他，像个孩子,像个需要保护的人。

基地的人大多比较魁梧健壮，虽然现在的战争早已不再是纯粹体力的肉搏，技术才是最优先的战术，只不过在这里他不那么像“男人”罢了。自从上世纪以来，科技的快速发展和经济社会的不断繁荣，男性和女性的社会分工界限几乎不复存在。而伴随着不知名的原因，或许是科技发展的弊病，亦或是社会的加速器使得人类进化过程的加快，具有双性体征的新生儿越来越多，一开始父母可能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听从医生的建议选择性别，后来人们发现，这似乎不再是一种胎儿的畸形，新生儿的两□□官均能发育，这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019有时候也觉得有些同事过于健硕的体型不好看且惹眼，甚至导致他们的工作十分单一。自己这样跟接近于普通人的体型也没什么不好，基地里的同事那么多，大家不一定会注意到他。

019穿着土色的格子西装，头顶着略长的发型，去了宴会厅。一个个大圆桌上铺着乳白色的桌布，还插着淡粉色的康乃馨，人们穿着各色的西装还有白衬衫，有人甚至捡了朵花别在外套上。挺好看的，真的挺好看的。有几个人他平时从未注意到他们的相貌，现在仔细一看，甚至可以算得上英俊。019强制自己忘掉身上格格不入的西装，于是他决定去找熟人一起。

在被014灌酒了之后，他也开始感受到喝酒的快乐，他频繁地和遇到的人干杯，别人在喝什么他就换成和人家一样的。正在他举着那瓶玫瑰葡萄酒打算往酒杯里倒，正坐在旁边桌子上的004大声说道，呦，小家伙，你知道吗，你身上总是有，呃，他打了酒嗝，有一股香味。上次，上次你猫在我旁边盯着瞄准镜的时候，他说着凑近了019，他潮湿的呼吸几乎打到019耳朵里，我……

没等他说完，019毫不留情地肘击了他的腹部，他手中的酒杯响声清脆地碎在了地上。019抡起手上的酒瓶向着004的脸砸了过去，旁边的同事看见了赶紧把他们两个拉开，酒瓶从019的手中滑落，绛红色的液体在雪白的桌布上破碎开来，酒水浸润了大片桌布，像血一样滴落在地板上。那时的宴会厅无比安静，004不知道在哪个瞬间跌坐在了地上。就算这样，004还是嬉皮笑脸地说，不喜欢我没关系，今天你看上哪个，哥哥就给你送到屋里。

胳膊和腰上三个同事的拉拽让019难以做出攻击的行为，难道今天就这样了吗，只打了那个混蛋一下啊，不痛不痒的一下。他听见020说，019喝醉了，让他回去吧。不，他不想回去。

所以，你最后怎么拉着021走了，013问。021？019心想，我怎么知道，我根本不记得啊。于是他说，想让他照顾我吧。013和014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019想去找021问个清楚，路上遇到了正要去洗澡的004。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019将004一拳打翻在地。004坐在地上略有些惊愕，他只认为昨天这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004溜着边捡起地上的瓶瓶罐罐，之后边走边回头，生怕019追上来。

019穿着训练服就大步迈进淋浴间，正看见021在扫地上的水，他本来想直接把他拽出来，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太任性了，于是他说，021什么时候结束啊，门口等你，有事。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021很快追了上来，说有事先说吧。019于是把021拽出了门，到了附近树丛的阴影下面。019突然觉得这话很难说出来。021先说了，那天也是我不对，我没有帮你说话，也没有制止什么，在上一次工作里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报答你一下也不算什么的。019打断他，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之后他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