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史青喜欢钱,非常非常喜欢。
何况,史青仔细想了想,她留在学舍里的几身旧衣裳,还有草药、青铜鼎,既不是祖父说的不义之财,也不是她无功受禄得来的。就是微如一针一线,又岂有抛弃的道理?
故而,史青在新居里磨磨蹭蹭到了晚上,踩着漆黑夜色,猫进了学舍里。
一路掩面进了西厢,去翻她的物品,竟是空空如也!
就连秦渊添的那些华贵物什,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学舍的门被风吹着还会嘎吱响。
潦收打着哈欠,刚进学舍,迎面撞见史青,惊了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史青颓丧地抓着头发,如见救星,“咱学舍里进贼了,把个东西厢偷得一干二净。”
“嗨呀,我当是什么事,”潦收甩甩手腕,“不是进贼了,是我家殿下搬家了。这学舍忒小,拢共只有三两间房,委屈殿下住了许多时日,现今换地方住了,顺带将你的物品捎带了去,照旧给你留了屋子住。”
史青下意识搜罗那些物品里有没有暴露身份的东西。她是很谨慎的,只有个束胸带留在里面,还包在衣包里。
且不说秦渊不认得束胸带,凭史青对秦渊和他手下的了解,也没人会去看她衣包里都装了些什么,十之**是无忧的。只是东西放在别人那儿,史青到底还是不放心。
“你家殿下搬去哪儿了?”
潦收笑道:“僻远了些,胜在清净。就在临淄城东清平巷第三户。你昨夜去了哪儿?殿下记挂着你,昨夜一夜未眠。如今换了阔气院子住,也惦念着邀你同往。怕你住不惯,连布置屋子都是比照着学舍来的。”
史青悄悄红了耳根,扯谎道:“我朋友来了,近日都不回学舍。”
清平巷第三户?那不就是她邻居嘛。史青本来也不觉得她搬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秦渊搬家还这么记挂史青,史青倒不好意思说她忙着搬家把秦渊给抛下了。
潦收打趣道:“那你有没有地方住?知不知道哪里好玩?要不要带上朋友来见见我家殿下?”
史青嗓音愈发低,“用不着。我那朋友生性内敛,不喜见人。”
潦收忍笑忍得难受,怕叫人看出端倪来,连忙打发史青出去,“殿下住哪儿,你也知道。送走了朋友,可千万记得回来。”
史青也正忧心着,便拧着眉头走了。到那夜里,在亭子里纳凉,瞧见隔壁灯火通明,直待了半宿。
等到隔壁灯火渐消,渐渐连史青院子里这一豆幽烛明亮都没有了,史青便攀上墙头往里望,又恍然大悟起来。
秦渊不打招呼就把她东西拿走了,她在这儿羞愧个什么劲儿?趁早拿回来要紧。
当下就跳下去,推门进西厢,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朝榻上摸索去,在枕头边上寻衣包,冷不丁摸到热乎乎的下巴嘴唇,吓得浑身汗毛倒立。
秦渊探手,被史青一躲,便揪住了史青发髻,疼得史青不敢乱动,“哪里来的小蟊贼?”
史青忙道:“是我,是我。我来拿衣裳。”
秦渊挑眉道:“这么黑,孤哪儿认得出你是哪个?何况孤这寝居里,也没有你的衣裳。”
史青没奈何:“你点根蜡烛,不就看清我究竟是谁了。”
秦渊道:“抓着你头发,行动不便。松开你,你跑了又该去哪里寻?”
史青脑袋动不得,递衣袖过去,“喏,你拉着我袖子,不就不怕我跑了?”
秦渊道:“袖子还能断,倒不如拉着你手腕。”
史青眉毛耸动,彻底没了脾气,“断的是我的袖子,又不是你的,怕什么?再说了,我可舍不得弃了衣袖,还得再花钱买呢。”
秦渊也不好再说下去,扯着人衣袖点了蜡烛,瞧见史青脸颊白里透红的,想是没遇上什么难事,便就放下心来,“人有亲疏远近,这话,孤今日方是真真的信了。”
史青还四顾着找自己衣包,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渊幽幽望一眼史青,叹一声。
两人都默契地不提昨夜那湖边的事,史青也就自在得多,“有什么事,你说嘛。”
秦渊道:“如今看来,这朋友之间也是有分别的。那亲近的,别提什么携手沐浴的,怎么着都行。不亲近的,拉个袖子都勉勉强强。”
史青眼睛放大,“你这是在说我吗?我又跟谁携手沐浴了,我自个都不晓得的事。”
秦渊提醒道:“昨夜里,石头后面,难不成就没人了?”
史青又有些恼了,“我就不会在你沐浴时候还往上凑。白石也只是帮我放哨,不然撞上人了,多失礼。”
秦渊道:“暂且不提这个。孤将你视作好友,你可又是这般待孤?”
史青渐渐明白过来,“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虽没你这般热烈,可这不能说我就不把你当朋友呐,这不是冤枉人嘛。”
秦渊强调,“不是这个。孤待你,一向视作一众朋友里头一个。你呢?在你那里,白石可是排在孤前头?”
史青不说话了,面上现出些纠结来,“定要排个高下吗?人家墨家还讲求兼爱呢。”
“胡搅蛮缠,”秦渊牵唇冷笑,“你这话说给墨家子弟听,任凭是谁,都要将你打出门去。”
这话落下,史青还是静悄悄的。秦渊只听史青咕哝着“选了不开心,不选也不开心”,便知道选的不是他,登时气得头昏脑涨。
“无知蠢材,迂腐儒生!”
他一连声重复了了三四遍,瞧见史青还是懵懵懂懂站在面前,险些气昏过去。
正要倒下去歇歇,忽而想到他若是昏了,史青只怕又要溜走,便抚着太阳穴道:“你过来。”
史青乖乖凑过去,紧张地问:“你不要紧吧?”
“要紧得很,”秦渊冷着脸,捏着史青脸搓了搓,心情舒畅许多,“你选一个,要么断交,要么就将孤也当做第一个。”
史青直翻白眼:“放开……我。”
秦渊脸色一变,急忙松手。
史青跪在水瓮旁边大吐特吐,“哕——”
秦渊递帕子过去:“如何?”
史青嗓音微弱,“你是不是断袖啊?摸我的脸。”
秦渊忽地也反胃起来,“胡说八道!”
史青拿着帕子擦嘴,可惜道:“这水瓮也废了。唉,你不是断袖就好。我和你讲,我最讨厌男人对我动手动脚的。之前那姜同窗,瞧着人模人样多正常,你猜怎么着?”
秦渊本不欲搭理,见史青眼眸亮亮的,便顺势问:“怎么着?”
史青心有余悸,打了个寒颤,抖掉一身鸡皮疙瘩,“端茶递水间,老是借故碰我的手,还总冲着我笑,无缘无故拉着我说话,要和我交朋友。后来才知道,他是个断袖,搞得我好多天都没睡好。”
秦渊不屑,“这种拎不清的人,怎可与孤相提并论。”
潦收蹲在门外放哨,提防着白石,听了这话,深表赞同。
他们家殿下是谁?看见了那姜断袖就反感到呕吐的好男儿,岂会是断袖呢!
史青心痛得滴血,“我赔你一个水瓮。”
秦渊道:“这水瓮早该换了,用不着你赔。可依你所说,不喜同男人动手动脚,为何却能与白石携手同游?”
“啊这,”史青指尖揉着衣袖,没好意思抬头,“白石还是不一样的嘛。”
毕竟也只有白石知道她是女孩子。
秦渊抓住史青手腕。史青当即要吐,就见他拿了深腹盘递过来,也顾不得许多,吐得是天昏地暗。
直到胃里酸水都吐出来了,史青已经是面如金纸,连吐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渊叫潦收进来送水,“洗洗。”
史青眼都直了,木着脸洗干净,隔着帘子瞧见东厢布局格外熟悉,分明是比照着她的屋子弄的,便跌跌撞撞往东厢去。
潦收忙追上去要扶,被秦渊叫停,只好眼巴巴问道:“你小子做什么?”
史青有气无力,背着衣包,拱手告辞,“我回来取衣裳呐,一开始就说了。”
潦收看着,只觉得史青跟个魂儿一样虚虚地飘走了,不禁心疼起来,“你怎么走?还爬墙吗?搬个梯子给你?”
史青脸腾地红了,“你们知道我住隔壁?”
接收到秦渊警告的视线,潦收笑道:“现在知道了。你翻墙过来,动静那么大,哪里躲得过我们的耳朵?”
史青要走快些,却虚得走不动,忽地踩到一条安静爬行的蛇,惊呼出声,蹭一下跳起来,胳肢窝挂在墙上。
潦收待要去看,就觉一阵风拂过,再眨眼,他家殿下已立在墙下,掐住了那蛇七寸。
秦渊皱眉,把着两指粗的蛇,“非是巨蟒,不过有些微毒,你怕什么?”
史青翻过墙头,听了这话,也不急着跳下去了,脑袋探过来,“它冲着我斯哈呢,我又没看见,不晓得是个什么东西,可不得害怕嘛。”
秦渊将蛇递给潦收,神清气爽地点墙翻过去,顺带将史青也带下来。
史青正要道谢,忽然被秦渊按坐在地上,撩起一截裤腿。
史青惊了,“世风日下,有辱斯文呐!”
秦渊没理会,依次将两条裤腿都掀了,见那白皙脚腕上没有咬痕,便道:“睡去吧。”
“喔,好吧。”
秦渊看史青行走如常,叹道:“你看,这不就不吐了。”
他这一提醒,史青又捂着脖子弯腰,奈何腹内实在空空,便急匆匆回房去了,“你别和我说话,我难受得很。”
秦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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