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大步走进勤政殿时,皇上身边的几位近臣都在,以武相为首的一群老头子看到他的一瞬间便吹胡子瞪眼睛地喊着请皇帝治他罪,他只当没听到。
“皇上,臣今日身体不适,应该站不久。”
座上之人无言打量他几眼,随后对身边的太监挥手道:“赐座。”
不甚走心地谢了句恩,阮清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一边听武相等人对自己的参奏,那副悠闲的样子,竟然和坐在自家王府院落晒太阳别无二致。
可能是阮清的反应太过平淡,原本说得起劲的几位在他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竟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胆子最小且早早和阮清落下仇的枢密副使更是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这就说完了?本王还没听够呢。”
他本就受了伤,又是急匆匆赶过来的,因此并未随身携带扇子,没什么东西可以把玩,只能靠着椅子扶手找个舒适的动作撑着头,不知道的以为皇上是专门叫他过来听曲子的。
“事关重大,王爷莫要插科打诨!”
仗着手里有宣毅这个把柄,武相已经是朝中少数敢和阮清起正面冲突的大臣了,只不过对上这位生死看淡的王爷,老武相从未赢过罢了。
将视线转移到地上,那是几具从进来便被他刻意忽略的尸体。
挨个打量完后,他起身走到最近的一人身边,用鞋尖将那人蒙脸的黑布踢下,是他意料之外的异族长相:“武相岁数大了,眼神也越发不济,本王倒是不知一群蒙着面的异族尸体,您老是怎么看出来这是我寂王府的人的?”
武相眉目一凛:“今日刺客现身之时分明有意躲避王爷!而且围场戒备森严,偏生王爷要来迟扰乱秩序,很难不让我等多想!”
“既然武相如此怀疑,便拿出证据再来找本王撒野,否则、”
阮清在那尸体身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料,摩擦着刚刚不小心沾到血的鞋底,对着武相抬眸一笑:“本王素来嚣张惯了,若哪日心情不好去您府上伤了什么人,武相莫怪本王无理。”
眼看武相就要没了声音,皇上终于开口:“兄长,今日之事毕竟危险,朕也希望兄长有个交代。”
闻言,阮清视线在武相和皇帝之间暗暗流转几个来回,颇有些看笑话的意思。
宣毅从出生起便被换进了丞相府,皇帝自然便是在宫中长大。
彼时武相府所出的皇后已经因谋害贵妃被彻底禁足,早早失势,好不容易有了这平步青云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默默无闻,故而从皇帝幼时懂事起便已然清楚自己的身份。
可惜武相等人最后的算盘也落空了,皇帝似乎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并无认同感,日复一日地耳濡目染下他整个人都成了权势和地位的奴隶。
自此,无论是宫中的假亲人,还是相府的真亲人,对他来说都彻底沦为了稳固皇权的工具。
若不是担心武相真被阮清杀了,朝堂上两人之间的博弈自己优势会更少,估计皇帝也不会真的多在意武相的死活。
“臣只是今日到得晚些,给了刺客可乘之机,与这些人并无关系。”
“既然没关系,他们身上为何会有你寂王府的令牌?”
皇上的语气骤然低沉下来,久居高位让他自然带着些唬人的气势,可惜这些对阮清毫无作用。
没有宣毅在边上束缚发挥的寂王爷,完全不将皇权放在眼中,他迎面对上皇上审视的视线,淡笑道:“皇上,这么多年,朝中贪赃枉法的蛀虫也好,民间不讲理法的畜生也罢,臣替皇上秉公执法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说到这,阮清的语速越来越慢,似乎真的在思考多年来自己杀了多少人,随后又更为高兴地笑了笑:“皇上可曾见臣何时遮掩过?”
“臣全府上下,出来行事的哪个不是在座各位认识的,寂王府的人想杀谁只动手便可,故而臣府中从未有过令牌这东西,不过既然皇上今日问了,臣也愿意请旨查探,定然为皇上找出真相,肃清叛党。”
阮清这套说辞可谓全然不讲道理,但又句句挑不出毛病,眼瞧着皇帝额角青筋暴起,随时都想将阮清就地正法的时候,外面的公公进来传信。
“皇上,宣将军求见。”
这话一出,皇帝脸上的怒火便逐渐褪去,广袖一挥哼笑着说了句传。
反倒是阮清,被宣毅这一出打得措手不及,盯着被带进来的人恨不得让杨黎现在就把他扔出去。
“臣宣毅参见皇上。”
“爱卿此刻求见,可有事?”
宣毅不卑不亢地跪下请罪道:“臣回府后左思右想,认为今日围城行刺之事疑点颇多,臣难辞其咎,来求皇上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查明真相。”
“爱卿对此事倒是颇为关心。”
皇上眯眼打量着宣毅,并未直言答应与否。
“分内之事而已。”
阮清原本想将宣毅从这事里彻底摘出去,这样即便皇帝再怎么折腾,也没办法将问题引到他身上,结果被这人主动上来一求,已然是彻底撇不清干系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武相找到机会又道:“老臣认为,既然寂王殿下和护国将军都想查,皇上倒不如让二人合力,或许于早日知晓真相也更有益。”
“臣等附议。”
阮清看完他们这一番表演,不客气道:“看来几位这是担心我徇私啊。”
“兄长多虑了,武相等人也是为了尽早为兄长洗脱冤屈。也罢,既然众位爱卿都这么说,朕便让宣将军与兄长共同调查,七日内,朕要知道此事来龙去脉。”
皇帝装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实际心里不知道多满意。
安插在将军府的人早早给宫里传来消息,宣毅白日出门后便一直没有回府,皇帝算着时间,猜测着他定然是去阮清府上查探了。便掐着时间让人去传阮清,企图将两人一起套进宫里,没想到阮清竟然一个人来了,且看着并不像中毒的样子。
再看阮清过来应付的态度,也是一派得心应手。
他原以为围场这一计,已然是彻底闹不出什么风波了,没想到宣毅倒是主动送了过来。
看阮清那副强装着无所谓的态度,皇帝越发畅快。
做出一副乏了的样子,让众人退下。
殿中无人后,他才对着屏风处厉喝:“滚出来!”
一身红衣的女子这才慌张跪下,赫然就是白日里的昭阳长公主。
“你不是说那药只要沾上不出一个时辰阮清便会通身功力全废,半月内病逝榻上吗?你来告诉朕,除了在朕面前试探摆威风说了句不适,他方才可有丝毫不对!”
昭阳连声低头解释:“皇上,属下的毒结结实实刺到他身上了,至于他为何无事,属下也不知啊!”
皇帝闻言更是不满,冷着脸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好似踏在昭阳的尸骨上,随时都能将她捏碎:“你最好不知,朕希望你记得自己来时的身份,别当久了长公主,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跪在地上的女人连连称是,磕头认错时,头侧被丢过来一个盒子,她颤抖着伸手将其打开,里边赫然是一枚药丸。
昭阳顿时脸色煞白,探寻地抬头企图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可惜皇帝只是广袖一甩,屈尊蹲在她面前,右手掐在她脖子上威胁着比划:“朕担心妹妹你逍遥日子过多了便有所懈怠,特意给你找来了这上好的药,放心,朕会让冯明之按时给你送解药过去,只要你听话,便还是大量最尊贵的昭阳长公主。”
看着昭阳犹豫的样子,皇帝继续道:“若是让阮清知道是妹妹亲手杀了先帝和宸贵妃,你说你会是何下场?”
闻言,昭阳惊恐抬头,头上钗环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半晌,在皇上的注视下,她一口吞下了那药。
皇帝这才满意起身,让她退下。
走出勤政殿时,昭阳看着宫中随处可见的奢靡痕迹,长叹一口气。
主子说的没错,坐久了富贵公主,她早已没了重新做回暗卫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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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宣毅刚踏出宫门便被阮清扯着走到无人处。
“谁让你进宫的!”
宣毅打量着阮清的神色,这是他入朝为官以来,这人第一次对他这般疾言厉色:“刚在勤政殿王爷不是听到了吗,分内之事,宣毅合该进宫请罪。”
“凡事以自己为先的道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你要我说的多明白皇帝此番是对你做、”
将袖子里的解毒膏和金疮药一起塞给他,宣毅及时打断阮清的训话:“少用那些伤身体的药,王爷什么时候学会照顾自己再来用大道理再来教训我或许更能有些说服力。”
宣毅猜测阮清长这么大应该没几个人敢这般打断他说话,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失神,之前那副吓死人的黑脸被迷茫取代,宣毅自知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怕是没什么好果子,紧忙说了一声告退便转身离开。
穿行过两条闹市后,他凝神左右观察半晌,确定无人才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
“主上。”
“有消息了?”
等候宣毅多时的心腹点头道:“照主上给的消息,寂王当年的确查过您的胎记,后来营里便来人让您自行剜去,之后您再见到他便是酒楼行刺那回,寂王见到您的伤疤回府后发了很大的脾气。”
宣毅眼神微闪:“继续查,寂王身份贵重,又有皇上的把柄,无论是为天下还是为调查清楚我的身世,借他的手都是最优选,时不时放给他一些消息,我们的人能不动便尽量不要动。”
那心腹不敢耽搁,领命后便飞身离去,只留宣毅在原地发呆。
也不知道是最近装傻装得太多,快将自己也骗过去了,还是被阮清对自己那副不要命的好所震惊。
原本他是想着查清自己身世后,若阮清真有不臣之心,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了解了他。
但如今,
七殇镇毒散带给他的冲击过大,在暗室内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后,宣毅便觉得自己很难再对阮清真的如何。
他看着远处寂王府的方向,神色晦暗。
阮清,你可千万不要真做那些危害江山百姓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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