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时见幽人独往来

他真喜欢这个唇红齿白、气质出尘的孩子,甚至愿意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他。只可惜他名满天下,才名甚至盛于天子;又可惜他自幼受谌豫教导,耳濡目染,身上偶尔也会跳出一些他父亲“忤逆”的影子。

殷王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台阶上的一抹血迹,又看看头破血流的谌昔,说道:“可惜你不忠于寡人,心中所念,惟有边关百姓。”

谌昔昂着头,定定看着他,并未读懂这句话的深意。

殷王又说:“镇国公新丧,你为其子,理应恪守守孝之礼,议和之事,交予太师,你莫要再提。带着这棺椁,回去吧!”

甘仲在谌昔身边,轻轻扶住他,对殷王说道:“陛下,镇国公新丧,尸骨未寒,阿若既是其子,自然不愿辜负了镇国公的遗愿!镇国公生前,以性命守卫边关,如今陛下要将边关四郡拱手相送,可对得起镇国公的英灵?”

“太傅公子!你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李得禄在一旁着急地说道,“快带着镇国公子退下去吧!”

陛下正要发怒,却忽然瞥见阶下棺木,竟为最廉价劣质的黑木,他心中吃了一惊,轻轻将目光落在棺木旁边跪着的谌昔身上。

莫说是朝中官员,就算是寻常富贵人家,用作棺材的木头基本都是金丝楠木,再不济,都会是樟木或者柏木。只有极其贫困的人家,才会用黑木制作棺椁。

可这棺木中卧着的,却是堂堂一品封疆元帅,殷国的镇国公!

殷王想到这,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谌家小儿!寡人赏了你谌家万两黄金,你却只用黑木作为棺椁,如此简陋,可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谌昔昂起头看殷王,从容镇定,言语铿锵:“陛下,先父素来节俭,不喜奢华。陛下的赏赐,臣已决定换作粮草送予边关将士,断不能动用分毫。而小臣职位低微,并无功绩……”

谌昔顿了顿,咬着牙说:“他日若身死魂灭,便只用茅草包裹,埋于荒野即可!”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吃了一惊,空气瞬间凝滞住了。

这时,突然有人哈哈大笑道:“镇国公子果然一片丹心,令人敬佩!不愧是安远侯之孙,镇国公之子!”

太师李川会笑罢,便对殷王躬身说道:“陛下,既然镇国公子如此忠肝义胆,不妨让他一试。臣愿带着他,一同去与彭国议和。假若真能如他所言,不用割地而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殷王听见谌昔方才的话,也心软了,便看着谌昔,问道:“你可愿随太师前往议和?”

“臣感激不尽,自愿前往!”谌昔俯首作拜。

“好,朕允了。”殷王说罢,转身欲走。

谌昔连忙喊道:“陛下,小臣还有一事!”

见到殷王回转身来,谌昔方才咬了咬嘴唇,恭敬说道:“陛下,臣因父丧,未能如期迎娶公主。心中愧疚难当,又日夜惴惴不安。因此小臣斗胆,想向陛下请求,再择婚期。便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后,请陛下允许小臣与公主成亲。”

谌昔这话说完,这话便掉落在地上,许久未有人捡起。

他昂着头,心急如焚地盯着殷王,要在他脸上看到他的决定。

而殷王却始终沉着脸,皱着眉,过了半晌,他丢下一句话来:“你且守孝吧,再议。”

这句不清不楚的话,让谌昔心里凉了半截。他努力揣摩着殷王的意思,“再议”二字到底是为了糊弄自己,还是三年之后,还会有再择婚期的可能性?

此时,阶上众人扶着膝盖站起来,腿脚已经跪得又僵又麻了。

而谌昔脸色发白,在日头底下,虚汗淋漓,用尽力气也无法站起身来,双腿似乎已离了身体,无知无觉,瘫痪一般。

众人将他扶着,这才拉起他来。

“公子,你若跟着去议和,那便是龙潭虎穴了,太师同意让你前往,恐怕是想到了千万种阴谋,要取公子性命。”廖成志说,“若公子执意要去,请公子一定要让廖某跟随同往。”

“阿若,我也要去!我跟你一起去!”甘仲喊道。

谌昔摇摇头,虽是嘴唇发白,满头虚汗,但也强作精神,强颜欢笑着说:“你们小瞧我了,我虽体弱多病,但也不算蠢笨。太师的心思,我看在眼里。陛下对我的态度,我也心知肚明。我虽官职低微,无甚作为,可仰仗着先祖、先父立下的功绩,陛下顾念旧情,不会杀我。太师要想杀我,碍于陛下的颜面,他也不敢杀我。”

他又说道:“何况,廖叔叔是边关副帅,责任重大,不能随我去冒险。甘仲你是太傅大人的爱子,太傅大人,也绝不允许你去冒险。还有,甘仲,你得留在京师,我有事情求你帮忙——”

“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可千万不要用‘求’这个字!”甘仲连忙说道。

谌昔便说:“我要守孝,平白无故不得来宫里,劳烦你帮我打听公主的消息。这几日,我心中挂念公主,得不到她的消息,日夜惴惴不安。请你一定将公主的消息带给我。”

“你放心,我必定帮你打听!”甘仲说道,“阿若,你身体不好,我们赶紧回去吧,不然,伯母也会担心的。”

此时已近黄昏,日薄西山,金山四照。

廖成志等军士扶着棺木,甘仲扶着谌昔,在残阳余照之下,走出了宫门。

-

晚风微凉,月光洒落在别苑上,像是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别苑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都显得异常可爱。

谌昔就立在别苑的芍药花前,在月光下晃了神。

忽然有声音唤他:“小郎君,你在发什么呆?今晚我来你家可好?”

谌昔茫然抬起头来,环视四周,但见西边白墙上竹影婆娑,摇曳生姿。不多时,便有一个黑影从墙外冒出来,这黑影趴在墙上,笑话道:

“小郎君模样长得俏,可惜脑子太笨了,眼神也不好,你要去哪里找我呢?我便在此处。”

“你是贼还是鬼?”谌昔摇摇头,苦笑道,“若是贼,我家徒四壁,无甚可偷的。陛下赏赐的金银珠宝,我已封箱交给了别人;若你是鬼,家中也无甚招待。我父亲新丧,是有一些果盘纸钱,你可不要与他争抢。”

“呸!我是旧鬼,从不与新鬼抢吃食。”那鬼笑道,“何况,再好的吃食,也不及小郎君秀色可餐呀!”

谌昔闻言也并无心情恼怒,只是摇摇头,说道:“我心情烦闷,不愿与你调笑,你且去找别人吧!”

“正是见你心情烦恼,我才来与你调笑的。”那鬼撇撇嘴说,“我去了不少人家,家家欢声笑语,只有你锁着眉头,苦瓜着脸,一个人站在这里,也不怕夜里风凉?”

谌昔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那鬼便说:“你虽带着抹额,但隐约可见血迹斑斑,是做了什么事,磕破了额头,可还疼么?”

这倒是一只懂得心疼人的鬼。

谌昔吃了一惊,便说道:“早就不疼了……更何况,疼不疼,与你有何关系呢?”

那鬼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人间有句话,叫:‘伤在尔身,疼在吾心。’小郎君丰神俊逸、仪表不凡,磕破了额头,破了相,实在令我心疼!”

这般调笑,谌昔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便只得说:“劳你费心了,不过我也无心与你闲谈,就此别过吧。”

说罢便转身要走,突然便听到身后传来极其熟悉的、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夙卿,你不认得我了?”

谌昔大吃一惊,回眸便看见了,墙上趴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五公主。

月光下,她那张圆圆的脸盈润如玉,万分可爱,连眼睛也是又大又亮,明眸善睐,顾盼神飞。

“公主……”

谌昔就这般站着,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欲言又止,静静看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她,也趴在墙头上,调皮地笑着,深深看着他,不再言语。

风吹竹影,婆娑摇曳,忽地就把墙头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鬼”吹没了,谌昔揉揉眼睛,走到墙边来,凝神一看。

除了竹影斑驳,白墙空立,并无其它。

原来是梦,或是幻觉。

谌昔低下头来,但见墙下芍药花开,绚烂娇艳,红花做底,白花做顶,点缀着浅浅的紫色,如同星河般璀璨。

果然算得不错,此时正是花期。

若是有她在身旁,这别苑必定是欢声笑语……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流下泪来,泪水打落在芍药花上,更显得花丛娇艳妍丽,惹人爱怜。

忽地又是一阵风吹过,有声音在那墙头飘起:“哥哥,不要哭了,我来陪你。”

谌昔惊异地抬头,擦了擦泪眼,但见一个黑影坐在墙上,那姿态潇洒,还晃着双条腿来。

谌昔定睛一看,愣愣说道:“小武?”

武迁嘿嘿一笑,从墙头上蹦下来,跑到谌昔面前说:“葛大哥在墙后面,他笨得很,不会翻墙。”

谌昔这才知道,他离开青山郡之后,边关战事愈发紧张,只是碍于谌昔和五公主的婚期将至,边关众人、包括自己的父亲,都不曾将边关紧张的局势写在家书之中。

后来谌将军战死,谌昔和五公主婚事未成的消失传遍殷国,葛生和武迁担心着急,便决定来京师找谌昔。

武迁扛着两个麻袋的重物,说是从青山郡带来的,哐当一声便扔到地上,四下震动,发出巨响,将谌昔也吓了一跳。

谌昔叹了一口气说:“你从青山郡过来,山长水远的,何必带这么多东西?你要多少行李,在京师没有呢?”

葛生忍不住笑着说:“这还真是京师没有的。”

说罢,打开了那两个大麻袋,只见那却是白花花的许多官银,少说也得有十万两。真不知道武迁和葛生两人是怎么将它扛来京师的。

谌昔吓了一跳,瞠目结舌:“这,这是哪来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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