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笑道:“主子不认得了,这是主子当初带过来青山郡修路搭桥的钱款。这小家伙知道公子要守孝三年,担心三年期间,这钱款被贪官污吏挥霍干净,便去库房里偷来,说是要等主子守孝期满,再带着这些官银回青山郡。”
谌昔哑然失笑,看着武迁摇头叹气,苦笑道:“小武,你可是把我害惨了!”
又说道:“这个偷盗的罪名我可不敢担,这些银子,断断不能放在谌家。你要么将他扛回青山郡,要么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武迁闻言,那双大眼睛委屈得泛起泪光,泫然欲泣,他双手抱胸,哼地一声跳到庭院的栏杆上坐着。
谌昔见状,也不好苛责他,便说:“这样吧,这些银子就请你代为保管,至于保管在哪里,我不过问。只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道,好吗?”
这一哄果然奏效,武迁高兴地点点头说:“哥哥放心,小武绝不让人找到!”
说着便从栏杆上跳下来,扛起这麻袋,风一般去了。
葛生见到武迁走了,这才悻悻说道:“主子,你真放心让他收着这些官银呀?这可是足足十多万两银子,若是被官府发现了,可是杀头的大罪啊。在青山郡时,我是实在拗不过他,才让他一路扛了过来。如今到了京师,主子你该惩戒他才是。”
谌昔苦笑着,有些凄凉地说:“青山郡的官府,恐怕也没工夫管这事了。再过几天,你们就会听到我国与彭国议和的消息,如若此次和谈不利,恐怕青山郡也落入敌手了。”
葛生闻言大惊失色,谌昔便将议和之事,以及自己主动请缨之事,一一说出来了。
葛生便说:“既然如此,小奴愿随主子前往。一路照顾主子。”
“我也要跟着哥哥去!”
武迁不知何时又回到栏杆之上,他晃着双脚喊道:“哥哥,一路上小武会保护你的!”
谌昔摇摇头,说道:“那可是龙潭虎穴,你年纪还小,不要跟着去了。”
武迁连忙从栏杆上跳下来,说道:“正因为是龙潭虎穴,小武更要跟着哥哥前往,不然哥哥去了,也是让人担心得很。他日若是受了一点伤回来,小武便是愧疚难安!”
谌昔此次去议和,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做好了身死他乡的准备,见到武迁和葛生这般言辞坚决、不肯让步,也不知该如何劝阻。
沉默了半晌,他才说道:“家父新丧,边关之事,一直是父亲最为牵挂之事。因而纵使身死他乡,我也会为之一搏。可你们尚未婚配,无妻无儿,年纪尚小,大好的青春年少,何必与我一同辜负呢?”
“小奴自小与家人分散,颠沛流离,被贼人掳走之后,更是暗无天日,自以为再无生机。幸而得主子搭救,才得窥天日,有如今的日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定当生死相随。”葛生跪倒在谌昔面前,磕下头来,说,“请主子一定让葛生一同去!”
武迁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说道:“哥哥,小武既然唤你一声哥哥,便将哥哥当做血肉至亲了。假若哥哥不许小武同去,便是与小武见外了!”
谌昔见状,眼中一热,久久不语。
晚风中竹叶轻摇,万物如在梦寐中,只有杜鹃懒懒地低唱。
“如此,谌昔,便与诸位同生共死了……”
这夜,便跟府中人说明了葛生和武迁的来历,从此以后,就让他们住在了谌府。
几日之后,送灵出殡,镇国公的棺椁被安葬在苍山,安葬时头朝北面,这时按照将军生前的意思。
北塞未安,彭贼未灭,镇国公虽亡,夙愿却未圆。
坟前摆上瓜果银钱,香灰落尽,纸钱漫天,如同下了一场雪。
谌昔久立坟前,对着墓碑喃喃道:“父亲,你的遗憾,我来弥补。”
随后转过身来,对杜知微嘱咐道:“过两日我便要去边境议和,家中事物,你需照料清楚。父亲新丧,娘亲心中苦闷,劳你多费心劝慰,不要让她太难过。”
杜知微神色为难,犹豫着说:“公子,将军新丧,公子为何不留在府中,亲自照看夫人,你可知与太师同去议和,有多危险!”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且不说夫人会担心,就是尚在宫中的五公主,必定也是牵肠挂肚……”
谌昔闻言沉默了,他不知道五公主是否已听闻议和的消息,若是知道他也要前往议和,兴许也要将两双眼睛哭肿了,闹着不许他去。
可他已无回头的余地,更不愿回头。
回到府中,收拾行囊时,谌昔忽的听到户牖之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
这叫声,甚是熟悉。
他推开窗门,一只圆滚滚的白毛红腮玄凤,便扑棱着翅膀,飞到他肩头。
“簌簌!”
谌昔喜出望外,将簌簌捧在手中,仔细端详起来,“是公主放你回来的吗?幸而你识得回家的路,公主可好?”
玄凤并不挣扎,而是轻轻啄着鸟腿,那鸟腿上,分明绑着一张帛书。
谌昔喜出望外,将帛书从鸟腿上取下来,展开,是公主的笔迹。
原来公主自成亲那日遭了变故,便有意装病,只为取得陛下同情,早日答应她出宫见驸马一面。
当日李得禄受谌昔所托,给公主送来了信,当时公主便已看出来,李得禄收了谌昔好处。
谌昔也怪慷慨,送信这一举手之劳,就给了足足十两黄金,也难怪这般苦情的时刻,李得禄也忍不住揣着兜里的金条,偷偷地笑。
公主便也拿了嫁妆里的十两黄金,递给李得禄:“如今本宫与驸马分隔两地,因礼法而不得相见,日后若有要事,有劳公公传报,这十两黄金,不足挂齿。”
没想到,这二十两黄金发挥了大用处。
次日,李得禄便火急火燎地来了瑶玉宫中,将谌昔主动请缨前往议和的消息告诉了五公主,另外,他还告诉了她另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太师此次议和,还暗中带了六公主同去,并且在出使的车马中藏了很多依兰香。
依兰香取自依兰花蕊,焚烧时气味甜腻,有催情功效。因而宫闱之中,常有人偷偷使用此物。依兰香并非名贵物品,自然也绝非议和时赠送给彭国的礼物,却恰恰是毁害人清白的毒物。
将依兰香带去议和,此举的阴谋也便不言而喻了。
谌昔见到公主的信,大为吃惊。
六公主子婄自小与五公主一同长大,二人相依为命,感情甚笃。
此番议和,陛下既然允许太师带上六公主一同前往,恐怕已经动了和亲的念头。六公主年纪尚幼,但冰肌玉骨、容貌脱俗,又是众公主中最温柔贤惠的,想必陛下也是为了议和的稳妥,不惜要将自己的女儿拱手送出去。
于是五公主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要谌昔势必保护六公主子婄,无论最后是否真是要和亲,也不能让依兰香毁了她的清白。
谌昔便连夜翻看了大量书籍,将这味香研究得透彻,他不仅不能让太师阴谋得逞,还要还诸彼身,让他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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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前往边境议和之日,谌昔从落满灰尘的木箱里,掏出自己年幼时习武使用的青铜剑来,交给武迁,给他作防身之用。
武迁并不通剑术,拿着青铜剑左右乱挥,剑上灰尘便四处飞扬,天花乱坠。
葛生在一旁偷笑,说道:“主子,你看看他,真是胡闹!”
谌昔也不恼,又取出尘封多年的剑谱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武迁:“这本剑谱也是我幼时所用,是谌家的剑法。你且自己看着学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们此行会经过边关,到时候,我让廖叔叔亲自教你,可好?”
武迁便点点头说“好”。
出门的时候,仆人将大小行李拿上了马车,杜知微偷偷抹泪,说:“公子保重,知微会照顾好夫人,打点一切,万请公子放心。”
谌昔对他微笑点头,转头看见谌夫人,不由得欲言又止。
谌夫人拍拍他的肩膀,强颜欢笑道:“且行你的路,不必为我担心。”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响亮清脆的呼唤声:“阿若,等等——”
原来是太傅公子甘仲,他挥舞着衣袖就往谌昔跑来,笑嘻嘻地将一大包药递给他:“来拿着,这些药在路上能发挥大作用!”
谌昔摇摇头说:“我素来体弱多病,每次出行都备好了药,不需要这么多。”
“嘘——”甘仲将手指放在嘴中间,随后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这些可不是一般的药!用白瓶装的是泻药,用黑瓶装的是毒药,用黄瓶装的,嘿嘿——”
谌昔一脸诧异地盯着他。
“是春药!”
甘仲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说:“此去山遥水阔,太师那个贼子,不知道会怎么害你。到时候危险了,你得先下手为强!”
谌昔笑着说:“知道了,劳你费心了。”
说罢,甘仲又悄悄递给他一把雕金的玉折扇,悄声说:“这把折扇里有个机关,只要一按扇柄处的金钮,就会有利箭射出,可做防身之用。”
谌昔悄悄接过玉折扇,惊叹道:“太傅公子果然见多识广,有诸多机妙好物,若我此番顺利归来,也给你带礼物。”
甘仲便嘿嘿地笑了:“那给我带北塞的甜瓜?还有关漠郡的肉夹馍,连环郡的脆皮饼,我都想吃!”
谌昔便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我能回来,全都给你带。”
甘仲闻言,突然便哭了起来,呜呜呜地说:“算了,最重要的是你得回来!北塞的甜瓜、关漠郡的肉夹馍、连环郡的脆皮饼,都比不上你回来!”
谌夫人见状,轻轻抚摸甘仲的头,安慰道:“自然是要回来的。”
她顿了顿,神色第一次有了冰冷严肃的神色,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说:“他不敢动我家昔儿,若是敢动,燕国也不会放过他。”
甘仲这才停住不哭了。谌昔带着葛生和武迁上了马车,在宫城外与议和的队伍会合,这才踽踽往边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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