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乱跳的棋子,如同冷雨霡霂,打落在谌昔脸上、身上。
子婄的这些话,更是噼里啪啦地砸到他头上来,令他清醒、震动、悲愤!
谌昔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子婄那双眼睛,过了半晌,他才言语铿锵地说道:
“公主此言,慷慨悲愤,字字泣血,谌昔心中所想,岂不与公主一样?”
他顿了顿,又低下头说道:“只是陛下对此次的议和,态度坚决,难以有回旋的余地……但也请公主放心,谌昔既然来了,便绝不会让大殷签下屈辱的条约!如若彭国信口开河,贪婪无度,谌昔便是身残体破,也会护住大殷的利益!”
子婄闻言,眸中氤氲起一层雨雾来,没过一会便掉落了一颗泪珠,她躬身向谌昔作了一个揖,说道:“得公子这句话,婄儿就放心了……”
此时,营帐外传来一声猫叫声,子婄身旁的宫女金鹰笑道:“这北塞荒凉,哪来的猫叫声,奴婢出去看看!”
谌昔听得这猫叫声熟悉,便猜到是武迁捣的鬼,于是便与六公主作别,连忙回到营帐之中去。
“哥哥,我都查探清楚了!那个谌烁,他简直不是人!”
武迁坐在几案上,双手抱胸,脸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你听到了什么?”谌昔坐在他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
“哥哥,那谌烁果然跟廖副将猜想的一样,他想将边关四郡拱手送给彭国,回京师做贵公子!他跟太师说,边关兵权在他手上,他愿意将兵权交给太师。”
谌昔闻言,气得拍了桌子站起来,额头上青筋乱跳:“北塞的兵权在他手上,他岂能肆意妄为,辜负了父亲的信任!也辜负了边关的百姓!”
“哥哥,不止如此,我还听到,谌烁这厮跟太师说起梧桐岗之事——”
武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无比严肃的神色,他从几案上站起来,抓住谌昔的肩膀,目光如炬,很认真地看着谌昔说:
“哥哥,原来这贱人早就跟太师和彭贼勾结好了,谌将军行军的路线是他泄露给彭贼的,当时谌将军兵败梧桐岗,他收到求援的消息,迟迟不肯发兵,就是为了借彭贼之手杀掉谌将军,夺得边关的兵权和主帅之位!”
如同一声惊雷劈到谌昔身上,他震悚良久,惊讶、失望、疑惑、悲愤……
五味杂陈、千头万绪涌上了他的心头,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浑身颤栗着,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他咬着牙说:“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无半句虚言!”武迁指天发誓,“若是诓骗哥哥,武迁愿受天打雷劈!”
“我要与他当面对质!”谌昔说着夺步而去。
武迁跟在他身后,说道:“哥哥莫要着急,那厮估计已经死了!”
谌昔闻言,吃了一惊,回过身来。
武迁双手抱胸,恨恨地说道:“那厮与太师这般说话之时,我听了也是怒不可遏,所以用石子击中了营帐外的一名护卫,引那厮与太师出了营帐。神不知鬼不觉间,我便溜进营帐,在他们的酒水之中下了毒药。他们喝了毒药,如今也该毒发身亡了!”
武迁这么一说,谌昔又吃了一惊,他连忙往谌烁营帐走去,边走边说:“他与太师颇有心机,未必就喝下了那杯毒酒,假若发现了有人投毒,事情便也麻烦了。”
“麻烦什么,到时候撕破脸来,当堂对质便好!”武迁跟在谌昔身后,大声说道。
这时,远远地从谌烁营帐里跑出来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来,她一面跑一面哭,见到谌昔,便跪倒在他面前,哭着说:“公子!请公子为奴婢做主啊!”
谌昔连忙将她扶起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子抬起头来时,谌昔才认出来,她便是公主身边的宫女金鹰,方才听见猫叫声,走出了公主营帐,如今怎么在这里?
金鹰一双杏眼哭得红肿如桃,她抽泣着说:“方才奴婢出来找猫,找着找着便走到了将军营帐旁边。不知怎的,便被谌将军的护卫捉进了营帐,谌将军迷了心窍,要轻薄于我……”
谌昔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将金鹰护在身后,说道:“谌烁这个畜生!姑娘放心,我必定为你做主!姑娘受惊了,请你先回去好生休息。你的公道,我必定为你讨回来!”
随即回身对武迁吩咐道:“小武,你先送姑娘回去。”
武迁见状,面有愧色,他凑到谌昔耳边说,低声说:“哥哥,我可能弄错了,那不是毒药。”
谌昔没说话,推了他一把,让他快走。
这时,葛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到这乱成一团的情景,也大惑不解,他凑到谌昔耳边,神色紧张地小声说道:“主子,小的刚刚翻开包袱,少了一个黄色小瓶子,恐怕是被谁人偷了去。”
谌昔闻言,心下大明了。
武迁这个糊涂蛋,将春药当做毒药,给谌烁下了!
谌昔没答话,只是对葛生说道:“不要着急,你先将金鹰姑娘送回去,后面再说。”
谌昔义愤填膺,手执玉扇,快步走到谌烁营帐前,将那两个护卫一把推了去:“让开!我要见谌烁!”
那两个护卫还是第一次见到谌昔这般言辞坚决、态度强硬,便也不好阻拦。
谌昔入了营帐,径直抓起卧在榻上的谌烁,抡起拳头便给了他脸上一拳。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谌烁,你孝期内行不轨之事,玷污随行宫女,此罪一也!”
话刚说完,他便被谌烁一把推倒在地,谌烁红着脸,额头上青筋乱跳,他双眼瞪大,掐住谌昔的脖子:“谌昔,是你下的药吧?如今又来兴师问罪,是何居心?”
一只利箭从谌昔手中折扇射出,直直扎进谌烁的左肩,谌烁闷哼了一声,松开了掐住谌昔脖子的手来。
“你……不仅给我下药,还暗箭伤人!”谌烁冷冷瞪着他,随即呻吟着坐下,右手用力一拔,顿时血光四溅。
谌昔见他手下一松,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退到灯架下,说道:“这药并非我所下,我倒是听说,太师的随行马车上,带了不少依兰香,你不如去问他!”
谌烁熟练地撕破衣袖包扎伤口,闻言愣了一下,抬眼看谌昔:“是太师干的?”
谌昔没回答,扬手指着他喊道:“我话还没说完!你尚在孝期,染指宫女,此罪一也;你身为边关主帅,却消极应战,毫无将帅气节,此罪二也;你里通敌国,勾结奸佞,致使我军兵败梧桐岗,害死了千万英灵,此罪三也!”
“谌昔,你在胡说什么?你莫要血口喷人,给我安上诸多罪名!”
谌烁高声呵斥着,冲上前来,一把抢过谌昔手中的玉折扇,扔到地上,随即用右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灯架上。
此时,灯架被谌昔的身子猛地撞了一下,上面的蜡烛全都震落在地,火舌吞噬着灯架,也缠绕在谌昔的白衣之上。
“谌烁,你做过什么,你应当心知肚明……”
谌昔咬着牙,此时火焰着烧着他的衣袖,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悲愤:“父亲将你视如己出,一路扶持你成为军中少帅,你为何要忘恩负义,陷他于不义!”
“视如己出?”谌烁掐住谌昔的脖子,手上加深了力度,冷笑道,“我父母去世得早,自幼跟随叔父行军打仗。他将我培养为军中少帅,不过是因为谌家实在无人,他也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深陷险地!你自然不知,一个孤儿在军中,过的是怎样寄人篱下的日子……”
他嘶吼着,红着眼,一字一句地说:“你自然不知,北塞的风有多凉,刀枪扎在血肉上,有多痛!”
“你自然不知,九死一生,马革裹尸,向上天求一线生机,这样的心情有多无助!”
他用右手一把将谌昔从灯架上拎起来,此时谌昔已经气若游丝,身上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刺痛着他的神经。
“谌昔,我羡你父母双全,从小在千万人宠爱中长大;我妒你衣不染尘,走马赏花,坐享这世间繁华;我恨你不过是执笔作画,便得天下人传颂的美名,而我戍守边关十年,鏖战上百场,却无人识得我功绩……”
火光中,谌烁言辞悲愤,目光凛冽。
谌昔就这般看着他,眸光映着火光,潸然泪下,他顿悟般,释怀般,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灯架,随即蔓延到几案、帐篷,熊熊烈火映照在谌烁脸上,显得他那张脸愈加狰狞可怖。
“谌昔,既然你送上门来,又知道了许多事情,今日你必须得死!外面的守卫都是我的人,就让这场大火埋掉你的尸骨!让你给你父亲陪葬!”
谌烁说着,将谌昔推倒在火堆里,快步取剑出鞘,朝谌昔脖子上砍过去。
谌昔此时已经被刺鼻的浓烟呛得头脑发昏,之前被谌烁掐住脖子,更是喘不过气,倒在火焰中,顿时感觉全身上下无不在刺痛着,火辣辣的、刺骨钻心的痛,毒蛇一般缠绕着全身……
痛……痛……
他挣扎着要从火焰中爬出来。
此时剑光一闪,朝他刺过去,刹那间他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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