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的确不会雨霖铃,但双枪齐上撞散那团浊息腾旋的漩涡之时,骤然如花盛放的千机伞倒是做了另外一件事——
由无数橙色光点凝聚成形的美艳姑娘飞离伞身,温柔而不掩怜惜地张开那几近透明的双臂,紧紧地环抱住了将欲飞散的、泛着赤色的三魂七魄。
现下这姑娘正坐在荆州珞珈山的莲池边上,明眸弯弯盈盈含水,一眨不眨地瞧着准备施展法术的叶修。
残损的红缨被一脸肃重的叶修夹在两指间,人体态轻盈地踏在一叶深绿的莲盘之上,唇线紧抿振臂猛朝前一指,疾光如电闪过他流金淬火的凛利龙目,霎时间风云变幻,三界间原本沉寂平息的浊气竟以肉眼可辨的飓风之姿沿着纵横九州的灵脉逆行,源源不断地朝那红缨汹涌汇聚。
混沌不清的浊息裹住赤色的三魂七魄滚成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球。眼见气球越鼓越大,刺目的红光自迸裂的缝隙间飞射而出,裂缝如茂树开枝散叶,终是不堪重负地轰然炸开。
森寒不详的妖气强悍成风,直教鸣鸟惊飞走兽奔逃,草木百花俱在这狂躁低吼的气浪中发出“沙沙”的惊惧颤响。
黄金衣袍于熊熊燃起的业火之上鼓荡不歇,泼墨长发向后凌舞露出他光洁的面与紧阖的眼。红缨如若感应到主人重归而飘飞向上,自发地绕上黄少天的发顶。
“少天……”
应声睁开的,是一双黯然死寂的黄金眸。
落日不熄的炬火皆因喻文州的死而冷固冰封,黄少天的眼内如海,深邃间已是一片无澜空茫。
飘然落地的黄少天动了动略有些僵硬的唇,见到恢复肉身的苏沐橙也未曾惊讶,只是哑声难过道:“死都死了。还复活我作甚……”
叶修恨铁不成钢地曲指朝他的额头用力一敲,无奈道:“出息呢?知道沐秋死的时候哥也没想着殉情啊。”
黄少天硬挨了一记,额头唰地就红了一小块,可他神情仍是淡淡的,撩起眼皮看着叶修,反问道:“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三破亦是浊息所化,不缠住他人就跑了。我总要给文州报仇……”
叶修知道说不了他,便道:“那哥就给你个复活的理由。哥不会雨霖铃。”
黄少天这才怔了,“你……那……”
叶修从荷叶上跳回石桥,淡声道:“三破应当还活着。只是被你我重创,不知道又躲哪儿去了。哥在九州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傻小子要死也得先报了仇不是。”
黄少天闻言落寞地垂下眼,“你复活我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除了化形之外,我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了。”
叶修正要回屋的脚步一顿,也不否认,抿了抿唇才道:“所以哥才把你带回了橙秋苑。此处灵气充沛,最适合修炼。”
黄少天却摇摇头:“我等不了那么久。修炼是日积月累的事,没个千百年我都恢复不到从前。文州死了,一想起他我就受不了,恨不得立刻了结自己。”
叶修“啧”了一声,像是当真有几分动气,冲回黄少天面前时周身气势压迫得惊人。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喻文州他是人,是人就该有轮回,就算沐秋打散了他一半的魂魄用你的魂魄填了进去,以沐秋的为人你觉得他会不留后手吗?与其死生都不复相见,抓紧强大起来自己去寻他不是更有盼头?你当真不想再看见活着的喻文州?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
叶修这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黄少天瞠大了眼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力量尽失就老老实实跟在哥的身边。哥和沐橙罩着你,龙气凰息的辅佐下根本不需要那么久。”
黄少天傻愣愣地又去看池边的苏沐橙。
笑意温婉的苏沐橙穿着一身百褶曳地的琼白纱罗裙,素净又不失华丽。嵌缀的细碎珍珠在月光的照耀下正映射着淡淡的光辉。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之后,眼神肯定地冲黄少天点点头。
黄少天红了眼睛,倔强地别过头猛眨巴几下,把几欲落下来的泪水忍了回去。
“谢谢……”
压抑的哽咽声里滚出一声难以忽视的哭腔。
苏沐橙跟着自家哥哥和叶修欺负了黄少天这么久,哪里见过他这般样子,不由心生怜惜地像是对待自家弟弟那般走上前来,轻柔地摸了摸黄少天的头,邀请道:
“既然醒来了就别在院子里傻站着了,走,我们去屋里聊。”
黄少天尚且不大适应这具新生的身体,叶修和苏沐橙两人半扶半搀地把他带进屋,三人相继在厅中围桌落了座。
黄少天低头瞧着自己隐隐发颤的指尖,像是想起什么来转头问向叶修:“那个玉铎在碎裂时,除了你的啸声之外,我还好像听见了苏沐秋的声音。”
叶修不以为意道:“玉铎是沐秋做来给我的。能听见他的声音不是自然?”
“不是。他好像,在说什么净化的事……我当时一心想困住三破,只听了寥寥数语。什么……不能诛灭,要用雨霖铃之类的。”
“所以你就让我用千机伞释放雨霖铃?”叶修端起茶杯却不喝,看似漫不经心,杯内的茶梗却是应声一晃。
黄少天即便失了力量,直觉依然敏锐的很。他能在青丘看出叶秋的不对劲,自然也能看出叶修有事瞒着他。人跟着眯起眼,沉声道:“从我醒来到现在,你都没问过我当时为何要你用雨霖铃。”
叶修索性放下了茶杯。
“沐秋在玉铎之内留了封印之法,把喻文州托付给了我。本意,原是要让文州接替贪狼之位,以魂息分离的术法净化三破。谁知道他爱上了你,命数便一变再变……”
叶修没再继续说。
黄少天却是听懂了。
当初苏沐秋送文州上苍山,本就是要文州登仙列位的。若文州当初对他置之不理潜心问道,即便有三破从中作梗,大可在第一道封印破除之时外施封印,彻底杜绝他的苏醒。再后来即便文州羽化,封印破除,亦可保文州安然无恙。
叶修也好,叶秋也罢。
两个人都知悉了变化的未来,一个以铎为信,护佑文州百年;一个泄露天机,教他远离苍山。
呵……
反倒是他和文州,偏偏不信这个邪。
“天意难料,都不过是命罢了。”苏沐橙轻声叹息,“连龙神都能被命运愚弄,何况一介凡人呢。”
“所以……你还看到了什么?”黄少天认真地看向叶修。
叶修却不答,只意味深长地冲黄少天笑了笑,难得好心地把他面前的茶杯蓄满了水:“天机不可泄露。我还得攒点阴德,好将来偶遇我们家沐秋去呢。”
黄少天一怔,“苏沐秋能回来?”
“不可说。”叶修捞起缺了器灵的千机伞,将它变小了放在手里把玩,“不过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怎么处理三破的事。”
黄少天知道问不出便也不再执着,他的手不听使唤,擎杯跟抽风似的,一杯水能洒半杯去,气得干脆摔杯不喝了。
“苏沐秋在玉铎里都跟你说什么了?”
“简单说了下他的来历。又教了文州净化之术。重点都在于不能杀上,多少有些棘手。”
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他的元神好像不太对。”
“嗯?”
“我在他的身上嗅到了好几股气息。那绝不是浊息的味道,三破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拼接体,吞并了好几个魂魄来填补自己元神那种。”
叶修眯起眼,神情倏然认真道:“若是如此,沐秋想用净化之术便不足为奇。”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便到了中秋。
清秋时节的圆月高悬于夜空,凝聚起来的光芒便若寒露坠落。远天外无云亦无风,繁星瑰丽犹如宝石翠玉,光晕绮丽色彩缤纷。斗辰星宿无声运转,仰天望去,依稀可闻天宫玉台有仙乐奏响,美人欢歌,恰与地上华灯喧闹相和。
灯火阑珊处,周泽楷安安静静地抱着膝盖蜷坐在天璇小筑房顶,月华照拂在他锦缎的紫色外袍上,无声渡来如梦境流水一般的暖意。
细密的睫羽扑扇着,他像是有心事,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眼帘下那双魅紫的眸子清冷明澈,不多时又渐渐笼起不解的迷茫。
江波涛还是没有回来。
他的记忆也只停留在那场梦境当中。
没有人替他解惑,他独坐在九天的琼楼玉宇间,下意识将脑海中的话语呢喃出声。
“是你吗……江……”
“……哥、哥?”
那句带有疑问的唤声实在太过轻浅太过陌生,顷刻便湮没在九天鼓瑟吹笙的乐声当中。
可即便再低再浅,仍是有人听清了。
月光上斜,一点一点照出了隐在宫墙角落处的王杰希。
他实在不忍留周泽楷一人在这中秋夜里孤单,吃过了宴席便向天君请了辞,提着一盏龙形的花灯循着他的气息来到了这空无一人的天璇小筑。
计时的玉漏尚在院内滴答作响,破军的呢喃却清晰可辨。王杰希思索了片刻,走出阴影冲着周泽楷晃了晃手里的灯,仰头笑着唤他:
“破军,今日巨门不回来,换我带你去过节如何?”
周泽楷本不喜欢过节。他对很多事都不甚在意。但每逢人间佳节,江波涛若得了空总要硬拉他去凑热闹,一来二去,倒也不必江波涛上门来找,他自己就会乖乖走到天璇小筑的门前等着江波涛领他。
省得麻烦。
苍山的方士谦仍跟在禄存的身边,像块黏人的牛皮糖似的,禄存去哪儿他好像都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周泽楷瞧着他二人紧密相缠的红线,没说话,足尖一点倒是当真从屋顶飞了下来。
“去哪里?”
王杰希故作神秘地竖起手指抵上唇瓣,温润一笑,只将花灯送给他便用绫布遮住了他的眼睛,牵着他的手慢慢向前走去。
周泽楷的感知很敏锐,即便看不见也能闻出愈渐浓郁的草木香气,周遭时不时还会传来叽叽喳喳一拥而来的小奶音,像是扑往他身后方士谦的,不由疑问道:“天玑宫?”
“嗯。巨门以前在我这儿种了点植物,近来正是开花的好时候,我带你去看。”
王杰希也不明说是什么,只拉着他越走越深。
至于那个被娃娃彻底埋没,不是啃衣裳就是抱腿亲脸的方士谦,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再跟过来了。
“好了。”王杰希拉着他在一片园地前站定,说着撤下了遮眼的绫布。
周泽楷怔住了。
闯入眼帘的是一片璀璨闪耀的光海。那些个屁股会发光的小虫调皮地钻进月盏草的花苞里,荧荧光火像极了曾经在九州见过的万家华灯。微风浮掠间流萤如满天的星辉碎落,忽明忽暗的花簇拥在一起,点亮他纯净专注的眸。
“这话虽然不该由我来问,不过既然巨门不在,我还是得替他问你一句,喜欢吗?”
“嗯。”周泽楷难得不吝词汇,平直的唇线微不可见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 “喜欢。”
因为是江种的,是禄存带他来看的,所以喜欢。
王杰希似乎心领神会,唇边的笑意便比那明丽的流光更暖三分。
天上月乃天涯月,九天九州同此时。
夜色昏沉,青丘境内山坡绵延月辉灼明,死守青州的孙哲平提着一壶酒来到白石碑前,默默地解下了背上的玉衡剑。
缠缚剑身的红绫无风自散,艳丽的胭脂红光托起长剑悬浮半空,从剑里悠悠地飞出一个人来。
那年轻公子哥一袭浮金纹鸟的喜服,眉眼间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媚气,面容明艳俊秀,举头望月时更可见其线条流畅的白皙颈子。
弯眼时流光浮沉,齿白唇红,笑得一派纯净灿烂。
“喂,这大好的日子,想我也别到坟前看啊。找虐呢?”
孙哲平仰头闷了口酒,闻言也笑了,“我娘子能看不能摸,还不许我到坟头哭一哭了?”
张佳乐嗤了一声,抓起玉衡剑柄竟挥开衣袂对月舞起剑来。
“有酒有月,小爷我屈尊降贵,勉强给你助助兴好了。”
剑锋凛利,美人红衣。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雍州之境,被荒服之外,东不越河 ,西逾黑水。有泾水、洛水贯穿其中,洛水出洛西山,东北注河,入成皋之西。
张新杰站在洛河渡口,深夜的寒风烈烈地刮着他俊秀染血的脸蛋。响水击岸的涛声不绝于耳,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那双一贯温润沉静的眸子笼上一丝忧郁,正牢牢锁在中天圆月之上。
冒着黑烟的山河社稷图就悬浮在他面前的洛水河上,褐金与炼红仙光往复盘旋,如同禁锢的锁链一般死死压制着其中的魔物。
背后隐约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张新杰回身快步走回洛水岸的树林,话音未落术法先至,温柔而不乏强势地作用在遍体鳞伤的韩文清身上。
失了大漠孤烟的韩文清战力难免受到影响。二人从南方一路追击混沌到这荒原大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彻底关押在山河社稷图的幻境当中。
他的腹部不慎教混沌破开一个血洞,宽厚的脊背上更因要护着不善战的张新杰而满是纵横交错的血痕。好在麒麟的体质特殊,只要不死,即便伤重亦可靠自愈复原。就是现下瞧着这些狰狞的疤,实在是触目惊心。
“我没事。”不忍见文曲为自己颦眉心痛,靠坐在树下的韩文清动了动他干裂的唇。
隐在袖袍间的手传来阵阵刺痛,回神过来的张新杰松开死攥的拳,到底在韩文清的面前蹲下身,倾了全身的重量将额头抵上他的肩膀:“等你好一点,我们就回九天找禄存。”
“好”韩文清低声应着,轻柔地用粗粝的指腹抹去他脸上刺眼的血痕。他十几日来从未合过眼,终是挨不住疲累,阖起沉重的眼帘昏睡过去。
清幽的月光照拂在二人身上,树影斜移逐渐漫上冷波潋滟的洛水。静夜水响,一如荆州河岸潺潺。
黄少天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孔明灯,昏黄的烛火给他那冷傲乖戾的脸蛋添了些许柔和,更映出他眼底的深情与虔诚来。
纸灯笼下拴着一根用红线串起的纸笺,上写“喻文州”三字,笔迹歪歪扭扭力道却是惊人,几乎每下一笔都划破了纸面。
“其实以前文州在飞花梦境教过我他的名字怎么写。”黄少天说着惨淡一笑,放飞灯笼之后转身对着陪着他过来的叶修和苏沐橙轻声道:“只是那会儿我没有耐心,也不肯好好学。以为用不到。”
叶修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从另一个方向浮上天空的孔明灯,那小巧的飞灯形单影只,在这漫天熹微的橙光里格外突兀。可这一盏灯落进他沉寂的眼内,却是难得教他多了三分柔和。
苏沐橙见叶修迟迟不语,便自己安慰起情绪低落的黄少天,柔声开口道:“冥道昏黑,只愿他一路平顺,早日得见归途。”
叶修猛然回过神来,一巴掌拍上黄少天的肩膀,提议道:“难得带你下山,今日中秋月圆花好,咱们喝酒去。一杯酒解千杯愁,喝醉了就好受了。走吧!”
黄少天被他半推半就地带进拥挤的人潮,三人很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当中。
仅靠一只冥烛照亮的地府上空也有一轮似虚非实的明月。
叶秋负手立在忘川河畔,默默注视着被自己放飞的那盏明灯,忽觉胸口滞闷,下意识握拳抵上惨无血色的唇瓣轻咳了几声。
灵感微动,叶秋背对着那团炽亮的光火没有回头,只轻轻用手拭去咳出的血丝,淡然问了一句:“这下你可满意了?”
“多谢。”
光火里似乎有人影在动,那光太过刺目,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这一句温和轻快的声音悠悠震荡出来,仅凭想象便可知那人定然笑意吟吟。
“冥道封不了太久了。若是被三破觉出我的伤势,那下一个要遭殃的,定然是我。” 说此话时的叶秋依旧神色冷然,威势凌人。
“无妨。那孩子也该回来了。有了他,我们便无需再担心。”
叶秋冰封的神情略有松动,他转过身直视那团灼眼的光,“你为何不早说那半数魂魄藏在玉铎里?”
“我做玉铎的时候都快不行了,我怎么说?给你托梦吗?冥君做梦?”
“……不做。”
“那不就是了。从九州一点一点把那一半找回来耗了我太多心神。我已然望不到那么远的将来。”光火一声叹息罢,忽然又重新振作,雀跃道:“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意味着我们所预见的结局已然偏移了既定的轨道,它在因为那孩子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
“那你呢?你不回去了吗?”
明灼的光似乎暗了一瞬,里面的人顿了下,轻声道:“我回不去了。”
叶秋抿了抿唇,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好半晌才开口低声道:“你活着……对于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一声极轻的笑音从光中传出来,“你我费劲心思做了这么大的局,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
“合适的时候吧。我感觉现在这个状态也挺好的。”光火缩成小小的蝴蝶绕着叶秋飞了一圈,“回去了,可就当真是条废龙了。”
叶秋没有再问。
抖落光尘的蝴蝶悠悠地落在他的肩上,蜷起翅膀亦不再开口,似乎睡着了。
江波涛独身一人去了昆仑山。
他本想弄清楚小周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天典籍上记载在他名下的功绩,唯有诛灭饕餮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印象的。
可不等满腹疑问的他深入到腾蛇一族的腹地,便被一团难以忽视的怨气挡住了去路。
“饕餮?”眼见着浊息如烈焰涌动在一个羊身人面的怪物上,江波涛以镜化剑猛然绷直了身体。
那面目全非的人脸很快露出渗人的微笑,咧到耳根的嘴吐出江波涛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哥哥,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江波涛拧起眉头,眸色阴沉,“三破……你果然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我还舍不得哥哥你。”
三破从飞散的浊息当中剥离出一个青稚少年的身体,顶着江波涛残缺记忆里那孩子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我日思夜想,整日盼望着你能想起我来,可惜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七千年了,你竟然从来都没来找过我。”
清秀的少年微微垂下眼,悲楚的模样似是要落下泪来。
江波涛越听面色越沉,周身气势愈发地凛冽,似是动了真怒。
“三破……别在我面前耍花样。今日遇上,我绝不会让你再逃。”
少年无惧地笑了,他清冷的眸淡淡地瞥上江波涛戒备疏离的面,笃定道:“你不会杀我的。你不光不会杀我,你还会护着我,像以前那样。”
江波涛不愿再听三破胡言乱语,剑锋金光乍现,他飞身挺剑直抵少年心口刺去。
“七千年前,周泽楷是因你而魂飞魄散的。”
剑尖在距离少年不足三指的地方骤停。
这一句如晴天霹雳,江波涛只觉脑海中一声雷响,握剑的手一个颤抖,竟将浮生镜哐当掉到地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冷漠的少年,极力维持理智镇静,“我不信你说的话。”
少年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波涛,闭上眼引燃身上的魂光,浅紫的光晕从纯白的魂火之上幽幽扩散开来,那气息江波涛再熟悉不过,前几日他才方从黄少天处讨要了一枚。
江波涛愕然瞠目,一把钳住少年的肩膀,激动道:“小周的魂魄在你身上?!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你说错了。不是在我身上。我即是他,他即是我。那一年你与饕餮死战,重伤不醒,我断角入药为你疗伤,谁料你劫数历尽正逢天劫临头,我怕你残破之躯挨不住那十三道滚滚天雷,以一己之身挡下一道却惹得上苍震怒。老天罚我魂飞魄散不入转世。后来,你也知道了……一半的我得道飞仙做了破军,另一半的我在狭缝被浊息污浊,吞下了殒灭的饕餮魂魄,成了你们口中的三破。”
少年勾起唇,抬手攥住面前人心口的衣裳,似笑非笑地看着久久不能言语的江波涛:“你不信也无妨。杀了我,周泽楷就再不会有七情六欲,他也绝不会回应你这可悲的爱恋。”
“这都是报应啊哥哥。”三破顶着少年周泽楷的面容朝他讥讽一笑,学着有情人的模样踮起脚捧住江波涛的脸,语声缱绻,眼底却是一片锐利的寒冰,“我曾经那么喜欢你的时候,你不曾注意到我。结果我死了,你反倒要搞什么可笑的单相思。”
“你——”江波涛艰难地动了动唇,本想说些什么。
少年的脸却在此时蓦然欺近,以唇封缄。
温热的血液一瞬冰凉,飞霜盖雪的浊息汹涌而来,彻底吞没了江波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