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鸭——好吃的卤鸭诶——”
卫南亭走近何老板的卤鸭摊前,看见她正在给人称称。
“童叟无欺,大爷,你看,这秤高高的。再送你个鸭肝,保管回去后,儿媳妇夸你会买东西。”
何凤娟的嗓门亮得很,笑声能从街这头穿到街那头,那股子爽朗劲儿和在话音里,听着就让人心里敞亮高兴。
她刚把东西递到买主大爷手里,偏头就瞥见了站在旁边的卫南亭,眼睛周围当即有了笑纹:“婷婷啥时候来的?快过来坐!这么早就到县城了,早饭吃没吃啊?”
卫南亭弯着唇角摇摇头:“何姨,我吃过啦。从家里带了点面粉和菜,您尝尝我们家种的菜、磨的面,味道跟县城买的不一样。”
何凤娟一把接过来婷婷肩上的背篓,伸手往里一掏,看着袋里的面粉、水灵碧绿的菜,通红圆大的西红柿,嗔了句:“你这孩子,上次留那么多花椒我还没说你呢,这又往我这儿搬东西?是打算把你家搬空啊!今儿来得这么早,说啥也得在何姨这儿再吃顿饭,不吃早饭那得吃顿午饭,可别跟我客气!”
卫南亭笑着应下:“那就麻烦何姨啦。” 卫南亭将空背篓接过:“我去书店买书,一会儿回来和你一起做饭。”
“嗨,一顿饭算啥麻烦?” 何凤娟摆着手,扭身就去开桌角的木匣子,摸出两张钱要往婷婷兜里塞,却被婷婷躲开了。正巧这时又有客人喊着要东西,何凤娟没法丢下生意去追,只能叮嘱一句:“你去书店慢慢逛,别着急回来!”
卫南亭先绕去了缝纫店,取走之前定做的布袋,补完尾款。扫到放在角落摞着的棉线裤上,问:“老板,这裤子怎么卖呀?”
“一块钱五条,便宜!”
“那给我拿一块钱的。” 婷婷付了钱,把裤子叠好放进布袋里。
她身上穿的外衣外裤,都是双胞胎穿旧了的。她打了补丁还能凑合着穿,可贴身的衣裤她从不肯穿别人剩下的。就只有两条,都搓出洞了。
裁缝店里挂着的花花绿绿的新衣裳,她不是不眼馋,谁不想要一身自己的新衣服穿呢?只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钱,不能乱花。
最后她又挑了两块薄布,一块做床单,一块做凉被,夏天用正合适。冬天来临之前,她得攒钱买床厚被子。
从缝纫店出来,卫南亭径直去了新华书店。她按着聂勇先前推荐的,挑了几本教辅资料,又在养殖类的书架前翻了半天,只找到一本合适的。
“或许废品收购站能有收获?” 她心里想着,便往城外的收购站走,虽说现在不比七十年代,可以随便淘宝,但希望能捡着漏。
可惜,收购站里没有她想要的。站长说他们的收购站快倒闭了,现在的人学精了,旧书不往专门的收购站送,等高价卖给收废品的个人或者书贩子。
路上碰到个挑着担子吆喝收废品的,她想起放暑假时,也总有人这样挑着担子往乡下跑,专收些旧物件。
她忽然想起,不少后来发家的小商人,最开始就是靠 “糖换鸡毛” 起家的,看来再小的营生,只要肯下功夫,也能做成事。
卫南亭上前跟收废品的师傅打听,问有没有旧书,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跟着师傅去了他存放废品的小院。
地方离县城稍远,却很清净。在那堆旧书里,她翻到一本物理习题册,书页上写满了工整的解题思路和笔记,卫南亭捧着书,简直像捡到了宝贝。养鸡的专门书籍没找到,不过她在一摞旧报纸里翻到了连载的养殖知识,当即买了厚厚一摞,反正她力气大,不怕沉。
她还问师傅有没有旧家具,比如旧床之类的,师傅却摇了摇头说没有。即便如此,这趟也算是收获满满了。
付完钱,总共花了三块一毛钱。
值当。
她回家一趟,从爸爸那里得了30元,许明起那里20元,但开销也不少,七七八八减下来,再除去去舅舅家的路费,还能剩下61.1元。
是一笔巨款了。
往回走的时候,看着县城更热闹了:路边到处是挑着担子、摆着小摊的人,有农户卖着自家种的菜、养的蛋,也有小商贩卖着从外地运来的新奇玩意儿。
熙熙往往的人,手里都提着装满东西的篮子,脸上带着满足的表情。
繁华已初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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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阳光正烈,何凤娟正弯腰把空了的铁钩收起来,竹筐里已经空空荡荡。卫南亭过来,见她忙得额角渗了汗,放下背篓就伸手去帮着收油纸:“何姨,今天东西都卖完啦?”
“哪能全卖完?” 何凤娟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里带着笑,“留了半只卤鸭,下午收完摊我给儿子送过去,他在学校里也是辛苦了。” 说着,她把装钱的木匣子往胳肢窝一夹,脚步利落地往里屋走。
那匣子是她的宝贝,每天收摊必亲自锁进里屋的柜子。
“老板,还有卤鸭吗?”
问询的声音传来,卫南亭手一顿,总觉得耳熟。
转头看过去,果然见冯俊辉站在摊子前。
卫南亭看了看冯俊辉,又看了看挽住他手臂的女生。
吴晓燕没松开挽着冯俊辉的手,反而往他身边靠了靠,上下打量婷婷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目光轻慢。
一身洗得发白,上下四处都打着布丁的衣服,露着半截脚趾的草鞋,唯一能看的就是白皙的脸,可惜上面长满了雀斑。
“她是谁?”吴晓燕拧了拧冯俊辉哥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卫老幺?你怎么在这儿?” 冯俊辉显然也没料到会撞见卫南亭,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哦,寄住在我家的表妹。” 冯俊辉的语气淡淡的向吴晓燕解释,声音里带着丝鄙夷,“从小学一年级就住过来了,吃穿用度都是我家管着,连上学的钱也是我爸妈出的。”
“俊辉哥可真大方、善良。” 吴晓燕眼睛转了转,话里有话地拉长了语调,“管吃管住还管上学,这亲戚情分可真够深的。”
冯俊辉刚要接话,何凤娟正好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擦手的布巾。她看都没看吴晓燕那副娇俏模样,语气平淡地截断话头:“卤鸭卖完了,想吃明天请早。”
吴晓燕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又立刻换上软乎乎的语气,对着何凤娟撒起娇:“老板,真的没有啦?我们可是听同学说,您家的卤鸭是全河源县里最好吃的,特意绕过来的。”
何凤娟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吴晓燕这刻意放软的声音,听在她耳里只觉得反胃,不就是仗着几分姿色,在学校里缠着男生、想白吃白喝的丫头片子?要是自家儿子在学校碰到这种女生,敢耽误功课,她非得把他腿打断不可。
她面上没露半分不耐,依旧挂着客气的笑:“真没有了,今天的货早就清得差不多了。”
冯俊辉看着卫南亭在一旁帮着收拾,心里忽然动了个念头:要是让卫老幺帮着求情,说不定何凤娟能破例,说不定还能免费吃到卤鸭。他立刻转向卫南亭,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使唤:“卫老幺,真的没剩了?我同学就想吃这口,你跟老板求求情,通融通融呗。”
吴晓燕也跟着帮腔,眼神里带着点施舍似的温和:“卫表妹,你跟老板说说,能不能再卤一只?我们可以等,待会儿过来拿。”
没提给钱的事情。
卫南亭抿了抿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真没有了。”
她没忘,前世也是在这儿撞见冯俊辉,那时她心软,真跟何姨求了情。何姨疼她,特意去杀了一只鸭,卤了一只,最后还没要冯俊辉的钱。可冯俊辉非但没感激,反而觉得她给他的是理所当然。后来又来何老板店里,如此好多次。
这一次,她不会再傻了。
何凤娟悄悄瞥了卫南亭一眼,心里早有了主意,要是婷婷开口求情,她就是多费点劲,再杀只鸭、重新卤一锅也愿意。可见婷婷没松口,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冯俊辉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点挂不住,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他对着婷婷招招手,扬了扬下巴:“卫老幺,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卫南亭站在原地没动,语气平静,“咱们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用避着人,别让你女朋友误会。”
她太清楚冯俊辉要干什么了。无非是知道她回了趟家,又听说她要中考,想来跟她要钱罢了。
冯俊辉被噎了一下,脸色沉了沉。以前的卫老幺,哪敢这么跟他说话?向来都是低眉顺眼、他说什么就听什么的,怎么现在敢跟他顶嘴了?他压了压心里的火气,耐着性子又说:“你过来。”
“不。” 卫南亭的语气很执拗,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冯俊辉没辙,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到卫南亭面前,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但又理直气壮:“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要交资料费,还要买复习题,钱周转不开。你先借我五十块,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多少?” 卫南亭像是没听清,微微偏了偏头,“我没听清楚。”
“五十!” 冯俊辉提高了点音量,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
卫南亭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冷意:“表哥怎么会觉得我有这么多钱?五十块,那可是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我可记得,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用得着这么多钱吗?”
“你不知道高中开销大。你不是回了趟家吗?你爸没给你钱?” 冯俊辉显然不信,眼神里满是怀疑,“别跟我装穷,你肯定有私房钱。”
“没有。” 卫南亭看着他,眼神坦诚直白,“信不信由你。”
她手里自然不止五十块,但她绝不会给冯俊辉。
前世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 ,那时她看见吴晓燕跟别的男生勾勾搭搭,好心告诉了冯俊辉,可冯俊辉根本不信,反而觉得她是故意挑拨两人感情。后来两人迫于舅妈的干涉分了手,冯俊辉却把所有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觉得是她拆散了他们,从此处处针对她。
可在她没看清他真面目之前,她竟一直觉得这个大表哥是极好的。
他总跟她说:“婷婷,你把打工挣的钱给我,我先帮你存着。等我大学毕业、在城里站稳脚,就接你去城里住楼房,让你吃好的、住好的,你没结婚,以后我的儿子还会给你养老……”
冯俊辉最会画饼,而那时的她,偏偏就信了。她把打工挣的钱,一半给了冯俊辉,另一半给了舅舅舅妈。可最后呢?她病重的时候,冯俊辉连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更别提那些曾经许诺过的美好未来了。
信?
卫南亭在心里无声地反问。
自私的大表哥在她这里可信赖度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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