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诚转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初升的晨光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灼热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我告诉他,我已经有固定的音乐搭档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层层涟漪。阳光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强烈,穿透薄雾,如同金色的利剑刺破湖面的宁静,将湖水和空气都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
忍诚挺拔的身影在逆光中成了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边缘被阳光勾勒出耀眼的金边,如同扎根于湖岸的劲松,带着一种无声却强大的力量感。
“父亲很生气,当然。”他继续道,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双直视着我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照着我的身影,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所有事情都按照他规划的蓝图发展。但这一次,”他微微停顿,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放松,声音里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决绝,“我坚持了自己的立场。音乐上的选择,搭档的选择…这些,应该由我自己决定。”
我望着他逆光中坚定的轮廓,胸口突然一阵发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校园祭后台清水葵那带着冰冷威胁的话语,如同毒蛇般再次缠绕上心头:“会不会…影响你们家的生意?清水家那边…”
“短期内可能会有影响。”忍诚的声音很轻,如同拂过湖面的微风,却蕴含着磐石般的坚定,“但四枫院财团不是靠这种…交易和妥协立足的。我们有自己的根基和原则。父亲最终会明白,真正的价值不在于一时的利益交换,而在于…不可替代的实力和信誉。”
他向前走了几步,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最终在我身边那块被晨露打湿的岩石上坐下。他的肩膀轻轻贴上了我的手臂外侧,隔着薄薄的针织开衫,传递来一股带着年轻活力的温热体温。这个细微却清晰的接触,让我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不受控制地加速狂跳起来。
“咲夜,”忍诚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同,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生涩的紧张感,仿佛在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层尘封已久的帷幕,“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安静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屏住了呼吸,不想打断这如同晨露般短暂而珍贵的坦诚时刻。
“我之所以选择小提琴,而不是母亲期望的钢琴…”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投向远处被晨光染成金粉色的湖面,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是因为她。”
一片被晨风拂落的、带着露水的白桦树叶,如同轻盈的羽毛,无声地飘落在我们面前平静如镜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细微而不断扩散的涟漪,打破了水面的绝对平静,也仿佛搅动了忍诚心中深藏的波澜。
“她是个钢琴师,不算职业,但…很有天赋。”忍诚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浸在回忆中的柔和,“家里那架施坦威三角钢琴,是外公送给她的结婚礼物,也是她最珍视的东西。她总希望我能学钢琴,继承她对黑白琴键的热爱和那份…无法亲自实现的梦想。”他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带着苦涩的弧度,“但我那时候很叛逆,觉得钢琴太…规矩,太像她期望中的、那个被规划好的‘四枫院继承人’。所以我固执地选了小提琴,带着点…证明自己独立意志的幼稚想法。”
湖面的涟漪渐渐平复,倒映着越来越明亮的天空。忍诚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粼粼的水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十岁那年,她生病了。很突然,也很…残酷。最后的那段日子,她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很虚弱。”他的声音变得更轻,几乎要被风吹散,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我那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后来,我就常常带着小提琴去她的病房。在她精神稍好的时候,坐在她床边,拉一些简单的曲子给她听…”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琴弦冰冷的触感:“她总是闭着眼睛听,很安静。有一次,我拉完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她突然睁开眼,看着我,很轻很轻地说:‘诚,你的琴声里…有种特别的东西…’她的声音很弱,但眼神很亮,‘一种…我在别的演奏者那里,很少能听到的真实…’”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伸出手,轻轻覆上了他放在膝上的手背。
忍诚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少年特有的力量感,但指腹和指尖却覆盖着一层因长期按弦、揉弦而磨砺出的薄茧,触感微硬而粗糙。这双手,曾无数次握紧琴弓,奏响令人心颤的旋律,此刻却在我掌心下,传递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忍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翻转过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回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指腹的薄茧摩擦着我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感。
“她去世后…”忍诚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带着沉重的悲伤,“我一度…想放弃音乐。小提琴的声音,会让我想起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想起她越来越苍白的脸,想起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把琴被我锁在琴盒里,很久很久没有打开。”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湖边的晨风似乎都凝固了。
最终,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温暖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我从未见过的、如同融化的蜜糖般的柔软情绪,清晰地倒映着我怔忡的面容。
“直到…遇见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心湖的重石,“听到你在音乐教室弹琴…那种感觉,很奇妙。你的指尖触碰琴键时流露出的情感,你沉浸在旋律中的专注神情…你的钢琴里,有和她一样的…真实。那种不受技巧束缚、发自内心的、纯粹的表达。”
阳光越来越强烈,带着灼人的热度,毫不吝啬地洒在我们身上,也照亮了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他的话语像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强烈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感动。
我想说些什么,告诉他我理解他的感受,告诉他他的音乐同样触动了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告诉他我多么珍视这份共同创造的纯粹…但所有的词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无法承载内心汹涌的情感。
最终,我只是更紧地、更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嵌入他指间的缝隙,仿佛想通过这个无声的动作,将我所有的理解、支持、以及那份同样深沉的共鸣,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该回去了。”忍诚看了看腕间那块简约的黑色腕表,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底深处那抹柔软的光芒仍未散去,“早餐后还有藤原老师的指导课。”
我们松开交握的手,掌心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触感。站起身时,肩头不经意地轻轻相撞,带来一阵微小的电流感。
回研修所的路上,我们肩并肩走着,踩着被晨露浸润得松软的泥土小径,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芬芳和松针被阳光晒暖的木质香气。偶尔,手臂会随着步伐的节奏轻轻相碰,带来一阵细微的、带着暖意的摩擦感。这一次,我们谁都没有刻意避开,任由那份微妙的亲昵在清晨的微光中无声流淌。
早餐时分,研修所的大餐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学生们兴奋的交谈声。我刚端着餐盘坐下,初穗就像只嗅到秘密的小动物,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栗色的短发蹭得我脸颊发痒:
“咲咲夜!早上看到你和忍诚学长从湖边一起回来哦~”
我的勺子差点掉进热气腾腾的味噌汤里:“你…你怎么…”
“美术部要画日出嘛!我们四点就扛着画板出发了!”初穗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大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奈绪子还说,你们俩在晨雾里并肩坐在湖边看日出的剪影,‘如诗如画’,‘意境深远’,特别适合画成水彩呢!”
我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像被投入了沸水。我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奈绪子。她正优雅地用银质小勺舀起一小块玉子烧,感受到我的目光,她抬起眼,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随即用桧木扇子优雅地掩住下半张脸,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眨眼。
藤原雅治老师的指导课被安排在研修所主楼一间采光极好、但气氛却异常肃穆的音乐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连绵的苍翠山峦,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将深棕色的木地板照得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室内因藤原老师严肃神情而带来的无形压力。他让我们完整地演奏了一遍《夏日协奏曲》,然后一页页、甚至逐小节地分析。
“整体结构扎实,情绪推进自然,主题发展清晰。”藤原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落在乐谱的某一页,“但是,第三乐章的这个转调过渡…”他用削尖的铅笔在乐谱上画了一个醒目的圈,“这里,从小调转向大调的关键节点,如果小提琴的进入点再推迟两拍,”他的手指在谱面上精准地敲击着节奏,“让钢琴的属七和弦悬置感更强,制造出更强烈的期待和张力,然后小提琴再如同破晓般强势切入…会不会让情绪的爆发更具冲击力?”
我们立刻尝试了他的建议。我指尖下的钢琴声在转调前的属七和弦上刻意延长,力度控制得极弱,营造出一种近乎真空的、充满悬疑和渴望的寂静。
忍诚的小提琴如同撕裂寂静的闪电,在精准计算的两拍后,带着饱满的力量感和明亮的音色,强势而辉煌地切入!瞬间,音乐的色彩和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焰,骤然爆发!效果出奇地好!那种蓄势待发后的酣畅淋漓感,让整个乐章的戏剧性和感染力瞬间提升!
“就是这样!”藤原老师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却真实存在的赞许微笑,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保持这种互动感和对话性!音乐是活的,是演奏者之间的呼吸与交流!”他放下铅笔,目光扫过我们两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对了,周五的汇报演出,佐藤正弘教授会亲自到场观摩。”
我和忍诚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佐藤教授的到来,意味着这场在轻井泽研修所的汇报演出,将直接关系到东京艺术大学那个唯一的、至关重要的特别保送名额的最终归属!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上心头。
“别紧张,”藤原老师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我们眼神中一闪而逝的紧绷,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像今天这样演奏就好。记住,技巧服务于情感,而真正能穿透人心、留下印记的,永远是音乐里那份…不容置疑的真实。”
课后,我们收拾好乐谱,正准备离开这间气氛凝重的音乐室,藤原老师突然出声叫住了忍诚:
“四枫院君,能单独谈一下吗?关于…周五演出的一些具体安排。”
忍诚脚步一顿,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对我示意道:“你先去餐厅吧。”
餐厅里人声鼎沸,初穗和奈绪子已经在靠窗的老位置占好了座位。初穗一看到我,立刻兴奋地挥舞着她那本边缘已经卷起的素描本:“咲咲夜!快看!我今天的写生作业!”
她献宝似的将素描本推到我面前。画纸上,晨雾弥漫的星见湖畔,两个并肩而坐的模糊身影被寥寥数笔勾勒得生动传神。
一个微微侧头,一个低头似在看谱,周围环绕着她用白色炭笔精心描绘出的、如同精灵般跳跃飞舞的音符符号。背景是潦草却意境十足的湖光山色,整幅画弥漫着一种朦胧而诗意的氛围。
“初穗!”我脸颊发烫,一把夺过素描本,声音带着窘迫,“这…这也太明显了!”
“安啦安啦!”初穗满不在乎地塞给我一个烤得焦香的海苔饭团,挤眉弄眼,“这种写意风格,只有像我这样熟悉你们的人才能一眼认出来!话说回来,”她突然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兴奋,“你们在湖边…有没有…嗯哼?进展到哪一步了?”
奈绪子适时地用合拢的桧木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初穗那颗充满奇思妙想的脑袋:“初穗,适可而止。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午餐过半,忍诚的身影才出现在餐厅门口。他的表情比平时更加冷峻,眉头微蹙,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锐利的目光在喧闹的餐厅里快速扫视,很快锁定了我的位置。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对我做了一个清晰的手势——示意我出去。
我放下吃到一半的饭团,跟着他走到餐厅外一处僻静无人的走廊转角。午后的阳光被高大的榉树过滤,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怎么了?”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忍诚压低声音,确保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藤原老师告诉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冷意,“清水葵的父亲确实通过特殊渠道,向佐藤教授发出了周五演出的私人邀请函。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强压着某种情绪,“她准备了一首新曲子,是专门为古筝和小提琴改编的二重奏。曲目是…《春之海》的特别改编版。”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窖:“她想在佐藤教授面前…和你一起表演?”
“嗯。”忍诚的嘴角绷紧,下颌线如同刀削般冷硬,“藤原老师说,清水健一郎直接联系了研修所的所长,以‘促进传统与现代音乐交流’为由,坚持要把她的节目安排在我们的《夏日协奏曲》之后。”
这个安排背后的用心昭然若揭——如果我们表现出色,气氛热烈,清水葵可以借势登场,利用观众和评委尚沉浸在《夏日协奏曲》余韵中的情绪,展示她与忍诚的“合作潜力”,制造一种顺理成章的假象;如果我们表现稍有瑕疵,气氛冷却,她更能以“救场”或“展示另一种风格”的姿态出现,凸显自己的优势和“必要性”。这是一个无论我们表现如何,她都试图从中渔利的、精心设计的局面!
“我们该怎么办?”我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忍诚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锋,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的不再是烦躁或无奈,而是一种淬炼过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与自信:“按原计划演出。全力以赴,心无旁骛。我们的音乐,不需要与他人比较,更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它自有其存在的价值和力量。”
他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心头的寒意和不安。是啊,为什么要被清水的计谋打乱节奏?为什么要陷入她设定的比较陷阱?我们的《夏日协奏曲》,诞生于无数个清晨音乐室的灵光乍现,诞生于轻井泽湖畔的晨光与星空,承载着我们最真实的情感和对音乐的纯粹热爱,这份真实与纯粹,就是它最强大的武器!
下午的自由练习时间,我们特意找了一间隔音效果绝佳的、位于研修所最僻静角落的练习室。
忍诚比平时更加专注,近乎苛刻地打磨着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呼吸的停顿,每一个力度的微妙变化。
他微微蹙眉,闭目凝神倾听琴音的样子,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专注魅力。看着他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我突然想起清晨在湖边,他谈及母亲时眼中那份深藏的温柔和那句——“你的钢琴有和她一样的真实”。
“忍诚,”在练习的间隙,我忍不住轻声问道,“你觉得…如果你母亲还在,她会喜欢我们的《夏日协奏曲》吗?”
他正低头调试琴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罕见的、带着纯粹暖意的温柔微笑,如同冰雪初融:“她会爱上它的。
尤其是第二乐章,”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了某个画面,“那种夏日骤雨般的急促、激烈,以及雨过天晴后的清新与豁然开朗…很像她喜欢的风格,充满生命力,不拘一格。”
“我真希望能听到她弹琴…”我由衷地感叹。
“她很少公开演奏,”忍诚的眼神带着追忆的柔和,“她更喜欢在家人面前弹奏。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我生日那天晚上,她为我和父亲弹了德彪西的《月光》。”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那是我听过最美的版本…没有之一。”
我的心猛地一震!德彪西的《月光》!正是这首曲子,在那个樱花纷飞的午后,在那个充满喧嚣与试探的校园祭后台,成为了我们之间最初的、无声的对话,让我们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彼此音乐中那份无法言说的孤独与渴望!
“咲夜…”我鼓起勇气,望向忍诚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下次…我们弹《月光》吧?你拉小提琴,我弹钢琴。就像…最开始那样。”
忍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被点亮的星辰,闪烁着惊喜和期待的光芒:“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轻快和笃定,“就弹《月光》。”
傍晚时分,研修所组织了一场热闹的湖畔烧烤晚会。
巨大的篝火堆在星见湖东岸的码头上熊熊燃烧,跳跃的火焰将周围年轻的脸庞映照得通红,也将深蓝色的湖面染上了一层跃动的金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烤肉的焦香、棉花糖的甜腻以及少年少女们兴奋的谈笑声和不成调的吉他弹唱声。初穗像只精力充沛的小鹿,拉着我尝试用长长的铁签烤制膨胀焦香的棉花糖,奈绪子则在一旁优雅地用竹签翻动着色泽诱人的蔬菜串。
“忍诚学长在那边哦,”初穗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我的腰侧,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促狭,“不过好像被‘京都白莲’缠住了呢。”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看到忍诚站在稍远一些的烤架旁,正被清水葵和几位穿着精致连衣裙的女生围在中间。
清水葵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蕾丝连衣裙,黑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在篝火的暖光下显得清纯脱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手里拿着一卷装裱精美的乐谱,正热切地向忍诚展示着什么,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优雅的手势发出清脆的叮铃声,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
“不去‘救驾’?”初穗促狭地眨眨眼。
“别闹。”我强迫自己转回头,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那团逐渐膨胀、边缘开始焦黄的棉花糖上,“忍诚能处理好。”话虽如此,心里那股莫名的不舒服感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不去。
话音刚落,一阵熟悉而激昂的旋律片段随风飘来——正是《夏日协奏曲》第三乐章最富戏剧性的华彩段落!我惊讶地抬头,看到忍诚不知何时拿起了一个被做成小提琴形状的饼干模具,正用它精准地指向我们所在的方向!
清水葵脸上的甜美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致的面具出现裂痕,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和恼怒,但仅仅一瞬,那裂痕便被更完美的笑容覆盖,只是她握着乐谱边缘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在叫你诶!用音乐在召唤你呢!”初穗兴奋地推着我的肩膀,声音里充满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激动,“快去快去!再不去你家忍诚学长就要被妖精抓走啦!”
忍诚确实在等我。当我走近时,他礼貌却不容置疑地向清水葵微微欠身:“抱歉,我和早乙女同学还有些排练细节要讨论,失陪了。”
清水葵眼中的锐利光芒一闪而逝,但声音依旧甜美得如同浸了蜜糖:“当然,排练要紧。不打扰你们了。”她微微侧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周五见,忍诚君。”她刻意加重了“周五”两个字,如同一个无声的宣战。
忍诚只是冷淡地点点头,随即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我带离了那片被篝火和人群喧嚣包围的区域,走向森林边缘一条被月光照亮的小径。
他的掌心温热,指尖的薄茧擦过我手腕内侧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走到远离人群喧嚣、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声的僻静处,忍诚才松开手。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抱歉,用你当借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歉意,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她一直想跟我讨论周五‘合作’演出的细节安排。”
“她…还是要和你一起表演那首改编的《春之海》?”我的心沉了下去。
“研修所的安排,作为学生,我无法直接拒绝。”忍诚的眉头再次紧锁,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烦躁,“但我已经明确表示,那只是礼节性的、形式上的同台,不代表任何艺术理念上的认同或合作关系。”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的音乐搭档,只有你。”
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清晰,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随着他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晚风吹拂着他额前微乱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我相信你。”我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忍诚紧绷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春风拂过:“谢谢。”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块被月光照亮的、铺满柔软松针的空地,“去那里坐坐吗?今晚的星空…很美。”
我们并肩坐在散发着松脂清香的柔软松针上,仰头望向浩瀚的夜空。远离了篝火的光污染,轻井泽山区的夜空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巨大黑丝绒幕布,上面缀满了密密麻麻、璀璨夺目的钻石星辰。银河如同一条朦胧的光带,横贯天际,壮丽得令人屏息。
北斗七星、夏季大三角…那些在城市里早已模糊不清的星座,此刻都清晰地悬挂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
“在东京…根本看不到这么多星星。”我轻声感叹,声音里充满了对眼前美景的震撼。
忍诚仰着头,星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闪烁,如同落入了碎钻:“小时候,母亲常带我来轻井泽避暑。她说这里的星空…能净化心灵,让人忘记尘世的烦恼。”
“她很聪明。”我由衷地说。
“嗯。”忍诚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怀念,如同陈年的美酒,“她总说,音乐和星空一样,是少数没有被人类的贪婪和算计彻底污染的东西。它们永恒、纯粹,只遵循自己的法则。”
我们静静地坐着,肩并着肩,沉浸在星空的浩瀚与宁静之中。忍诚的手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我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感。
这一次,我们谁都没有移开,任由那份微妙的、带着试探的亲昵在无声的星光下悄然滋长。晚风带着森林的凉意和松针的清香拂过脸颊,远处篝火晚会的喧嚣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模糊而遥远。
“咲夜,”忍诚突然打破了这份舒适的沉默,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他缓缓转过头,星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分明,眼中翻涌着复杂而炽热的情感,如同暗流汹涌的海面,清晰地倒映着我微微惊讶的面容,“无论周五的结果如何,无论最终谁获得那个名额…”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凝聚勇气,寻找最准确的词语来表达内心汹涌的情感,“我想让你知道…”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我,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炽热和决心:“和你一起创作的音乐,和你一起在琴键与琴弦间流淌的每一个音符…是我生命里,迄今为止,最真实、最不容置疑的东西。”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最深处的巨石,瞬间激起滔天巨浪!星光下,他眼中那份**而滚烫的情感,如同最炽烈的火焰,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想告诉他,这也是我的感受;我想告诉他,他的小提琴声如何在我心中激起永不消散的回响;我想告诉他,从那个樱花纷飞的下午开始,从他站在音乐教室窗边注视我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就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我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依赖,将头轻轻靠上了他坚实而温暖的肩膀。
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忍诚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随即,一股暖流般的放松感从他紧绷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微微侧过头,用脸颊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贴了贴我的发顶。
我们就这样依偎着,坐在星空下的松林间,不再需要任何言语。头顶是浩瀚无垠的璀璨星河,耳边是松涛的低语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远处篝火晚会的喧嚣、周五演出的压力、清水葵的算计、家族的责任…所有这些沉重的烦恼,都被这片静谧而壮丽的星空温柔地隔绝在外。在这个小小的、只属于我们的角落里,只有星光、松香,和两颗在无声的共鸣中,以同样炽热频率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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