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光二重奏

音乐比赛当天的白鹤樱华学园大礼堂,被一种盛大而紧绷的气氛所笼罩。深红色的丝绒帷幕厚重地垂落,隔绝了后台的纷扰。

我站在帷幕的缝隙旁,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演出裙柔软的纱质下摆,透过那道狭窄的光线,窥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礼堂内部映照得如同白昼。第一排的贵宾席上,校董会成员和特邀评委们正襟危坐,校长微微倾身,正与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低声交谈——那正是东京艺术大学著名的音乐评论家,佐佐木教授。

在他们身后,是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的各年级学生。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段的初穗和奈绪子——初穗正拼命朝我这个方向挥手,栗色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跳跃,奈绪子则端坐一旁,用那把从不离身的桧木扇子优雅地掩着下半张脸,但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清晰地闪烁着鼓励与骄傲的光芒。

视线再往后移,在家长区的最后一排,我认出了那个挺拔而严肃的身影——四枫院财团的会长,四枫院健一郎。他穿着深灰色的定制西装,面容冷峻,与忍诚如出一辙的眉眼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此刻正微微蹙眉,似乎在审视着舞台。

而我的父亲早乙女佐野议员的位置,依然空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他简洁的短信:「议会延长,尽力赶至。祝顺利。」

“紧张吗?”

忍诚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转过身。他已经换上了正式的演出服——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内搭一件纯白的丝质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少了几分平日的学园气息,多了几分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沉稳魅力。

他深褐色的小提琴琴盒放在旁边的道具箱上,琴弓的弓毛已经均匀地涂上了金棕色的松香,散发出淡淡的、熟悉的木质香气。

“有点。”我老实承认,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甲边缘传来细微的刺痛感,“人…比预想的多太多了。”

忍诚的目光敏锐地落在我的手上:“你的指甲…”

我慌忙低头,只见右手中指的指甲边缘,因为刚才无意识的啃咬而变得参差不齐,甚至有一小块翘起的角质。一股热流瞬间涌上脸颊,我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飞快地把手藏到身后。

“给。”忍诚没有多言,只是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小锉刀,刀柄是温润的牛角材质,显然是他常用的专业工具,“小提琴手也得时刻保持指甲整洁。借你用一下。”

我有些窘迫地接过那还带着他体温的锉刀,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修整着指甲的形状。忍诚绅士地侧过身,目光投向喧闹的后台入口,给我留出了片刻私密的空间。

后台人来人往,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发胶和紧张的汗水混合的气息。就在我低头专注时,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伴随着淡雅的茉莉香风飘然而至。

清水葵穿着一身定制的淡紫色访问着和服,衣襟上绣着精致的藤花与流水纹样,乌黑的长发用一支镶嵌着珍珠的银簪高高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她步履轻盈,姿态无可挑剔,如同从古画中走出的京都仕女。经过我们身边时,她脚步微顿,目光在我手中的锉刀和忍诚的背影上轻轻一扫,唇角勾起一抹完美无瑕、却毫无温度的自信微笑,随即优雅地走向她的候场区,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悦耳却疏离的叮铃声。

“第七组参赛者准备!”工作人员洪亮的声音穿透后台的嘈杂,“清水葵,古筝独奏《雨打庭》!”

清水葵闻声,从容地站起身,纤细的手指轻轻整理了一下和服的下摆,确保每一道褶皱都完美无缺。她抱着那架显然是名品的十三弦筝,姿态优雅地走向舞台入口。

当厚重的帷幕缓缓拉开,追光灯精准地打在她身上时,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声——她确实美得惊人,淡紫色的身影与舞台背景精心绘制的幽深竹林图景完美融合,仿佛一幅活生生的浮世绘。

音乐响起。清水葵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如同穿花蝴蝶。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得如同经过精密计算,轮指、摇指、刮奏…所有高难度的技巧都信手拈来,强弱变化处理得恰到好处,节奏稳如磐石。古筝清越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大礼堂里回荡,展现出无可挑剔的技术掌控力。

然而,正如我在她家茶会上感受到的那样,这音乐里缺少了某种核心的东西——那种能够穿透耳膜、直抵心灵深处,让人灵魂为之震颤的生命力与情感共鸣。它完美得像博物馆里陈列的精密仪器,演奏着设定好的程序,而非一个鲜活的灵魂在倾诉。

“她弹得很好。”我望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低声对身旁的忍诚说。

忍诚的目光也落在舞台上,声音平静无波:“技术层面,无可挑剔。”

“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喃喃道。

“灵魂。”忍诚接过我的话,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指核心,“或者说,那份只属于演奏者本人的、独一无二的真实情感。”

清水葵的演奏在最后一个华丽的长摇指中戛然而止,余音未散,台下已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几位评委频频点头,显然对她的技巧展示印象深刻。

她优雅地起身鞠躬致谢,目光扫过站在后台阴影中的我们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带着挑衅意味的光芒。

“第八组准备!早乙女咲咲夜、四枫院忍诚,钢琴小提琴二重奏《月光》改编版!”

主持人的声音如同发令枪响。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准备好了吗?”忍诚拿起小提琴,转头看向我,深邃的眼眸在后台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干涩得发不出来,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忍诚突然伸出手,温热而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我微微颤抖的手腕。那突如其来的、带着安抚力量的触碰,像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冰凉和心头的慌乱。

“记得我们为什么要选这首曲子吗?”他低声问,声音沉稳得如同磐石,穿透了我内心的喧嚣。

我抬起头,撞进他那双如同深海般沉静的眼眸,在那片深邃中,我找到了某种足以让我安定的力量:“因为它像月光一样…纯粹。不被定义,不被束缚。”

忍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理解、鼓励和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那就让我们把这份纯粹,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他们看。”

帷幕拉开前的一瞬,清水葵恰好从台上下来。她与我擦肩而过,脚步微顿,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眸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更像是最后的警告或示威。

她微微倾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清晰地在我耳边说道:“如果这次你和忍诚君赢了,我立刻从白鹤樱华转学,并且彻底断绝和忍诚君的联系——我把他让给你了,并且学校保送名额我也让给你了。”

话音未落,她已挺直背脊,带着一身清冷的茉莉香风,从我身边翩然离去,只留下手腕上银铃残留的、带着嘲讽意味的清脆余音。

我没有回头看她,甚至没有让她的言语在脑海中多停留一秒。此刻,我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份即将开始的演奏中,指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琴键的冰凉触感,脑海中清晰地流淌着每一个音符的走向和情感的起伏。

刺眼的舞台追光灯骤然亮起,将巨大的舞台照得如同白昼,台下的观众席瞬间隐没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之中。

我深吸一口气,让带着尘埃和松香气味的空气充满胸腔,然后迈着尽量平稳的步伐,走向舞台中央那架光可鉴人的黑色施坦威三角钢琴。忍诚则手持小提琴,站到了钢琴的右侧前方,那个经过反复调试、能让观众同时清晰看到我们两人侧脸和演奏姿态的最佳位置。

“早乙女咲夜、四枫院忍诚,表演德彪西《月光》改编版。”主持人的声音在麦克风中回荡,随即被寂静吞没。

我调整好琴凳高度,指尖悬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方。

忍诚将小提琴优雅地抵在颈间,琴弓虚悬于弦上,隔着几米的距离,他对我微微颔首。就在那一瞬间,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闪烁的相机闪光灯、评委审视的目光、甚至清水葵留下的那句挑衅…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潮水般退去。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他,以及即将从我们手中流淌而出的、那片只属于我们的月光。

我的指尖落下,第一个清澈而略带忧伤的音符如同水滴落入静谧的湖面,轻柔地漾开。钢琴的旋律如同真正的月光,温柔地洒落,带着朦胧的诗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

紧接着,忍诚的小提琴声如同融入进来,像一阵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月光下的湖面,带起细碎而温柔的涟漪。

我们严格按照无数次排练过的版本开始演奏,默契得如同呼吸。然而,当音乐进行到第二段主题再现时,忍诚的目光越过琴身,精准地捕捉到我的视线——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

我几不可察地放缓了指尖的力道,让原本连贯的音符之间,留出了几处微妙而恰到好处的空隙。整个乐句的呼吸感瞬间改变,如同月光被薄云遮蔽,营造出一种悬浮于时空之外的、梦幻般的静谧感。

忍诚的小提琴立刻回应了我的变化。他的琴弓在弦上滑动,在原本的旋律骨架上,轻盈地加入了几个细微而灵动的装饰音,如同月光穿透云层缝隙时,在湖面上跳跃闪烁的、晶莹剔透的露珠。这微妙的变化立刻引起了台下评委席的骚动——佐佐木教授微微前倾了身体,另一位年长的评委则扶了扶眼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浓厚的兴趣。

音乐流淌至中段,我们如同挣脱了无形的缰绳,彻底脱离了原定的编曲框架。我的左手在低音区按下深沉而富有共鸣的和弦,如同月光下幽暗深邃的湖水底部;右手则在钢琴的高音区跳跃、奔跑,创造出如同繁星般晶莹剔透的音色。

忍诚的小提琴时而如同缠绵的藤蔓,温柔地缠绕、回应着钢琴的旋律;时而又如同挣脱束缚的飞鸟,带着饱满的情感独自翱翔,奏响高亢而充满倾诉欲的华彩段落。

这已不再是德彪西的《月光》,也不完全是我们之前改编的版本。它是在这个特定的夜晚,在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由我们两人的心跳、呼吸、眼神交汇以及灵魂深处的共鸣,共同孕育、自然流淌出来的全新生命。它是只属于此刻、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月光》变奏曲。

当最后一个乐章来临,我们如同心有灵犀般,奇迹般地回归了原曲最核心的主旋律。钢琴与小提琴的声音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统一,如同两股清澈的溪流,在经历了各自的蜿蜒曲折后,最终深情地汇入同一条宽广的江河。

两种乐器的声音完美交融,不分彼此,如同月光与湖水在黎明前最宁静的时刻,终于合为一体,不分你我。

当忍诚的琴弓在E弦上拉出最后一个悠长而渐弱的泛音,我的指尖也同时离开琴键,让最后一个钢琴音符的余韵在空气中温柔地消散。

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片绝对的、近乎真空的寂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那片由我们共同编织的、纯净而深邃的月光梦境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然后,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声浪几乎要掀翻礼堂的穹顶,持续不断,一浪高过一浪。

我微微喘息着,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指尖因为投入而微微发麻。我侧头看向几步之外的忍诚。

舞台炽热的灯光下,能看到他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最璀璨的星辰,里面燃烧着演奏后的激情和一种纯粹的、近乎孩子气的喜悦。

他的嘴角上扬着,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克制的弧度,而是一个真实的、带着光芒的微笑。我们并肩走到舞台中央,向着台下如潮的掌声深深鞠躬。每一次弯腰,都换来更加热烈的回应。

初穗在台下激动得跳了起来,双手举过头顶拼命鼓掌,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兴奋。奈绪子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但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轻轻用扇子掩了掩眼角,随即继续用力地鼓掌。

评委席上,佐佐木教授正热烈地与身旁的评委交谈,手指激动地比划着;而忍诚的父亲四枫院健一郎,那张一贯严肃冷峻的脸上,此刻竟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骄傲的松弛,嘴角微微上扬。更让我惊讶的是,在家长区的最后一排,那个原本空着的位置上,此刻正坐着我的父亲早乙女佐野!

他显然刚刚赶到,西装外套的扣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扣上,但他正对着舞台的方向,对着我,微微颔首致意,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惊讶与赞许的神情。

回到后台,我的双腿因为激动和紧张后的放松而微微发软,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忍诚走在我身边,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我的手臂,传递来一种无声却无比坚实的支持力量。

“我们…成功了?”我小声问他,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场不真实的梦境里。

忍诚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身影便从后台道具的阴影处款款走出。清水葵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像是结了一层冰霜,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有趣的即兴发挥。”她的声音甜美依旧,却像裹着糖衣的冰锥,“评委们似乎很喜欢这种新鲜感。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真正欣赏这种对原曲精神的…背离?”

“音乐不是对乐谱的精确复制,”忍诚平静地回应,声音沉稳得如同磐石,没有丝毫波澜,“而是演奏者基于理解与情感的再创造。赋予作品新的生命,我想,这正是德彪西所追求的‘印象派’精神的核心。”

清水葵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完美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说得真好听。那么,我们就在评分结果上见真章吧。”

她优雅地转身,和服下摆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离去发出清脆却渐行渐远的声响,最终消失在后台嘈杂的人声中。

接下来的半小时,仿佛被无限拉长。我们坐在后台狭小的休息室里,墙上的时钟指针走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滴答、滴答,敲击着紧绷的神经。

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残留的香气、汗水的味道以及一种无声的焦灼。其他参赛者陆续表演完毕,后台变得更加喧闹,但没有任何一组选手回来时,能带来像我们登台时那样几乎掀翻屋顶的狂热反响。

忍诚的父亲派人来传话,请他过去一趟。忍诚看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起身离开了休息室,留下我一个人在充斥着各种声响和情绪的房间里。

“咲咲夜!”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初穗像一阵粉色的旋风般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我,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哭腔,“太棒了!你们简直太棒了!全场都疯了!我旁边坐着的那个平时最挑剔的音乐社学姐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奈绪子紧随其后,步履依旧从容,她递给我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声音带着一贯的温柔:“喝点水,润润喉咙。你的脸颊很红。”

我感激地接过水瓶,清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舒畅:“谢谢。我到现在还觉得像在做梦…我们真的完全脱离了排练的版本…”

“那恰恰是最动人的部分。”奈绪子微笑着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就像真正的月光,看似每晚相同,实则因云层、风力和观者的心境而变幻莫测,每一次凝视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验。你们的即兴,赋予了这首曲子今夜独有的灵魂。”

初穗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兴奋:“猜猜我刚才在评委席旁边看到谁了?东京艺术大学的招生主任!佐藤教授!他一直在跟佐佐木教授打听你们的名字!还问了好多关于你们平时练习和创作的问题!”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真的?”

“千真万确!而且…”初穗还想继续爆料,却被广播里骤然响起的、穿透力极强的通知声打断。

“请所有参赛者到前台集合,准备宣布比赛结果!”

礼堂里的嘈杂声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我们按照顺序排成一列,站在舞台中央,强力的聚光灯烤得人脸颊发烫。

我站在忍诚旁边,手臂外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西装布料传来的微热体温,像一根无形的丝线,传递着无声的紧张与相互支撑的力量。

评委长——那位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古典音乐教授,同时也是国内著名的音乐教育家——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台下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经过评委会慎重讨论,并综合各位评委的专业意见,”他浑厚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本次白鹤樱华学园第XX届校内音乐比赛的最终结果如下…”

他依次宣布了优秀奖、第三名和第二名。当念到“第二名:清水葵,古筝独奏《雨打庭》”时,台下响起礼貌而热烈的掌声。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清水葵,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下颌线明显绷紧了一瞬,随即又迅速恢复了那副无可挑剔的优雅姿态,向着台下鞠躬致谢。

“最后,”评委长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上站立的我们,脸上露出一丝温和而赞许的笑意,“本次比赛的第一名是…”

我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噪,如同密集的鼓点,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狂乱的心跳声。

忍诚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碰了碰我的手背,一个微小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动作,传递着无言的安抚和坚定的信念。

“早乙女咲咲夜与四枫院忍诚的钢琴小提琴二重奏——《月光》改编版!”

话音落下的瞬间,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掌声、欢呼声、口哨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礼堂的屋顶掀翻!

我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这巨大的喜悦和声浪冲击得失去了反应。直到忍诚轻轻推了推我的手臂,嘴角噙着那抹真实而明亮的笑意,我才如梦初醒,脚步有些虚浮地和他一起走向台前。

白发苍苍的评委长亲自将那座沉甸甸的、造型如同抽象音符的水晶奖杯递到我们手中。当我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身时,那份沉甸甸的质感才让我真切地感受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评委长微微倾身,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孩子,从事音乐教育这么多年,我很少在校园比赛中听到如此具有灵魂和生命力的演奏。记住这份纯粹,保护好它。”他的眼神充满了真诚的赞赏和长辈般的期许。

奖杯在我们手中折射着璀璨的光芒。台下,初穗激动地跳着脚,拼命挥舞着手臂,脸上满是泪水却笑得无比灿烂;奈绪子优雅地擦拭着眼角,手中的扇子合拢,轻轻抵在下颌,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忍诚的父亲四枫院健一郎,此刻正微微颔首,嘴角那抹罕见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而我的父亲早乙女佐野,不知何时已从后排走到了靠近舞台的位置,他正对着我,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讶、赞许和复杂情绪的表情,对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颁奖仪式在持续的热烈氛围中结束。人群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但我和忍诚却被热情的同学和老师团团围住,祝贺声、赞美声、好奇的询问此起彼伏,几乎让我们应接不暇。

在人群的缝隙中,我看到清水葵独自一人站在礼堂侧门的阴影里。

她远远地望着我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不甘、失落、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转身,推开侧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走廊的昏暗光线中,手腕上那串银铃,最终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微弱轻响,彻底淹没在礼堂残留的嘈杂余音里。

“咲夜!”父亲的声音穿过人群传来,沉稳而有力。他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显然是直接从议会赶来的,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痕迹,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表现非常出色。”

“谢谢,父亲。”我小声回应,心中有些忐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欣赏我们那“离经叛道”的即兴发挥。

“四枫院君,”父亲转向站在我身旁的忍诚,语气带着明显的赞许,“你的小提琴演奏,令人印象深刻。技巧精湛,情感表达也相当到位。”

忍诚恭敬地欠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您过奖了,早乙女议员。”

“我有个提议,”父亲抬手看了看腕表,动作带着政客特有的利落,“不如一起去用晚餐?四枫院会长刚才也同意了。”他的目光扫过我和忍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和忍诚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个突如其来的、由父亲主动提出的家庭聚餐邀请,背后显然隐藏着我们尚不知晓的考量。

“当然,”忍诚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礼貌地微微颔首,“荣幸之至。”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