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灵槐巡视无果，从白衣女人口中得知，傅景山身体不舒服，回房间休息了。

她没空管那个男人，拦住了刚从祭坛上下来、被一堆人簇拥着的阿蛮。

“闻总有什么时候晚点再说吧，我现在很忙。”

阿蛮随便说了句话想把她打发了，闻灵槐突然大声地说：“我知道愿望别芝心的愿望是什么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在这里直呼阿母的名讳。

更何况是个外人。

阿蛮的神色猛地一变，留下一句“跟我来”，便快速地穿过庭院里的人朝外走去。

闻灵槐跟着她来到了早上她们经过的广场，早些时候还在这里玩耍的孩子们已经不见了，偌大的场地上只留下三座石头雕像。

大白天的有股阴森森的凉意。

闻灵槐开门见山道：“其实你根本不知道别芝心去了哪是不是？”

“你是做一行的，难道不比我清楚？”阿蛮冷冷地反问。

闻灵槐没有反驳，也无话可反驳。的确，她早该猜到这一点的。

当阿蛮她们第一次去殡仪馆的时候，闻灵槐看了资料之后就大概知道了别芝心出来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一个死了两百年的鬼，犯了错，又在地府那边受尽折磨，早就又疯又癫残缺不全了，还圆什么梦呢？

但是没办法，她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来之前，阿蛮说她知道祖先去了哪，闻灵槐便跟来了，她了解过这个部落，听闻这里的人对祖先都是很敬重的，就算有所隐瞒，也不能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吧？

“你真的知道别芝心的愿望是什么吗？”

闻灵槐忍不住皱紧了眉，她希望阿蛮能给出个合理的回答，也不枉她废了诸多力气，承担了诸多风险才将她的祖先从地府里弄出来，陪她们闹了这么久。

然而阿蛮没有直接回答，她缓缓地走向三座雕像，轻声问：“你觉得我们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风景优美，空气清新，人民单纯，而且食物很好吃。”闻灵槐随口答道，倒不是在应付，而是真心觉得是这样。

“我听小石说，你们会占卜，并且你的占卜准确率还非常高，我在想，既然这里的灵气如此充足，你们的神通应该不只这一项吧？”

阿蛮赞许一笑，“闻总果然聪明。”

闻灵槐回以微笑，“可你们还用着不方便的老家具，遵循着原始的生活方式，不觉得憋屈么？”

“对我们来说，你们才是生活在钢筋水泥丛里的野人。”阿蛮的情绪有些激动，“你们对我们能做到的事一无所知，所以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听到她这么说，闻灵槐不免有些触动，这后半句话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也总对那些怀疑殡仪馆的人这样说。

“好，算我多嘴。”闻灵槐有错就认，十分坦然，“可你们应该也遇到了很多困难吧？”

阿蛮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手触摸石像，有微风吹起了她耳边的长发，让她看起来多了一份凄凉的美感，话也说得伤感起来：

“再好的人民也要有伟大的领袖带领，就如同这雕像，如果不是手艺精湛的人来雕刻，也不会这么完美。”

“我们巴禾部落历史悠长，但真正辉煌的时代不过几百年，都是在这三位优秀的女首领在位时才有的成就。第一位阿母别河景，她最擅战事，有勇有谋，在位时别的部落不敢来侵犯我们丝毫。第二位阿母别鹿鸣，最会读书，在位时大力发展文化，科学，也是在她做阿母的时候，我们才大面积学习了你们的文字。”

“第三位阿母便是别芝心，最识人心，在她的带领下我们学会制作蛊，把自然的生物和我们得特殊能力相结合，对抗外敌。”

“我们的平均寿命是你们的两倍，可即便如此，再没有人能像这三位阿母一般带领着我们走向部落的巅峰，自最后一位阿母陨落之后，部落就开始走下坡路，发生了好几次内部的叛乱，人心越来越分裂，新出生的孩子们也都病弱瘦小，我很痛心，也很无力。”

“但是，神灵让我遇见了你。”

说到这，阿蛮转身看向闻灵槐，老镰刀般的眼里多了一份希冀和癫狂，像是淬了毒。

“闻总，你和你的殡仪馆是这世上独一份，只有你们能帮到我们。”

一种不大妙的感觉油然而生，闻灵槐刚想说话，就瞧见阿蛮手往衣服里伸，她反应很快，赶忙后退，可是阿蛮已经把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只黑色的虫子迎面扑来，闻灵槐只觉额上一疼，下一刻浑身都僵硬起来，几乎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她听见阿蛮说：“闻总，你是个有趣的女性，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我也向你保证，我知道祖先的愿望是什么，就在今晚，一切都会新生……”

*

傅景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周围一片漆黑，早就不是原本那个的房间了。

他尽量平缓地呼吸，身体已经麻木，对疼痛的感知力没有那么强了，好在意识还算清醒，能为眼下发生的事情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虽然被绑在这里是他没有料到的，但幸好早做了准备。

黑暗的房间忽然透出一点光亮，紧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

傅景山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站在床边，虚弱地开口道：“你们给我的解药是假的？”

阿蛮弯下腰，像条吐着信子蛇，“你才知道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让你多管闲事放走了王朔的一片灵魂，本来呢，该永世不得超生的畜生是他，现在成你了。”

傅景山紧闭双目，鬓边有汗珠滚落。原本他只是想把尸蛊带回77所研究，没想到无意间打破了这群疯女人的计划。

“反正你中了红米雀蛊，不出一个月就会痛苦地死掉，你既然放走他的一片灵魂，就用你自己的灵魂来补吧。”

阿蛮拎着他胸口的衣服，将他扯了起来。

“愚蠢的男人，你记住，能为我们的阿母贡献出自己的灵魂，是你的荣幸。”

她的动作粗鲁，傅景山被这么一扯又一摔，震得五脏六腑都要吐了出来。

“你们这么做，问过你们祖先愿不愿意了么？”

“祖先愿不愿意犯不着和你说，你也不配知道。”

阿蛮拍了拍他的脸，这带有羞辱性的动作让傅景山双眼充血，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当然了，说到底还是得感谢你和闻灵槐，如果不是你们，我们也没办法实现接下来的事。”

……

此时闻灵槐本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别人口中的“大恩人”了，这回她是遭老罪了，被那个不知名的虫子咬了一口后浑身又僵又疼又麻，还失去了视觉和听觉。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暮色已然降临，屋外传来非常热闹的鼓声，窗户边还隐隐透着火光。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小石赶忙上前搀扶：“闻姐姐，你终于醒了。”

“谁是你姐姐，滚开。”

闻灵槐没好气地耍开他的手，活了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被人用虫子偷袭过，显然外面的世界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讲文明的，不像这里，一个二个看着人模人样，干起事来却心狠手辣。

她用手指梳了梳头发，避免现在的样子过于狼狈。

“闻姐姐，阿蛮说了，等你醒了就把你带过去。”小石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

闻灵槐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下了床，沉着脸问开口：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早就刚和你说了啊……”小石似十分委屈地回应，那张小白脸做出这幅表情来让人不禁有些不忍，“今天晚上要做招灵仪式。”

闻灵槐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招灵？招谁的灵？你们祖先的？”

小石点点头。

闻灵槐想到上午的时候阿蛮说的，她们并不知道祖先去了哪里，所以今晚才要招灵。

招来祖先的灵魂后要干什么呢？

在她眼神的压迫下，小石投降般地说：“好吧闻姐姐，我可以提前跟你说我们究竟是要干什么，但你千万不要和阿蛮说，不然她会很生气的。”

“其实我们今晚是要给上一任阿母补全残缺的灵魂，然后，然后……”

“然后让她投胎到部落怀孕女人的肚子里。”

小石说完整个人便像小鸡一样缩了起来，大概是知道这件事有多疯狂。

而闻灵槐已经宕机了，对她来说当一件事过于震惊，第一个反应不是大喊大叫，而是闭上眼，试图捋清整件事的脉络。

阿蛮第一次去她的殡仪馆，编造了祖先要圆爱情的梦，是试探她究竟能不能将别芝心从地府里救出来，之后发现她确实能做到，于是又来了一次，这次并不是闻灵槐接待的，出于对老客户的信任，于是毫无防备地又接了她们的单，而阿蛮她们在这期间杀了王朔，收集了他的灵魂，没想到中途发生了点意外被傅景山放走了一片，于是阿蛮就将她们骗到部落里，为的就是能够顺利地召唤回祖先，补全她的灵魂，让她重生。

那么自己在这场计划中被当成什么角色呢？很明确了——

纯纯工具人。

如果她发生了意外，或者提前跟地府那边报告，那么别芝心的灵魂就会被提前收走，这肯定不是阿蛮想看见的，所以她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当然眼下活不活的都不重要了，如果她们的计划成功了，真的让死了两百年的祖先通过特殊仪式重新投胎，还投到一个已经怀孕的女人身上，那真的是要大乱特乱，别说她的命，恐怕一大波人都要受影响。

到那个时候，什么殡仪馆，大老板，一切都将她离开而去，而“闻灵槐”三个字也会登上地府黑名单，这辈子她都别想再吃这行饭了。

短短几十秒，闻灵槐已经把最糟糕的结局想了个遍，她快速地呼吸了几次，以此来缓解紧张，而后对小石说：

“小石，帮姐个忙，你知道傅景山去哪儿了么？”

“他已经被带去外面了，死了的那个王朔，是阿母生前恋人转世，原本阿蛮想用他的灵魂来补全阿母的灵魂，可是被傅景山放走了其中的一片，阿蛮说，既然如此就只好用傅景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