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倦风眠

摩托车被停在下面的小道上,还要往下走一段小路,瞿风眠本来只打算把手搭在小五的肩上,让小五扶着自己家走下去的。

小五不同意,怕他再扯到伤口,便是一把把他背了起来。瞿风眠不算重,甚至比小五所预想的还要轻,就像一具血液殆尽,骨架干枯的躯壳。

“风眠哥,你好轻。”小五忽然说道。

“啊,可能是没好好吃饭吧,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挑食。”瞿风眠趴在小五背上打趣道,薄如纸片的胸腔微微颤动,小五的心脏便像是被一捆压抑的情绪给挤压、摩擦,勒出一条条刺痛神经的红痕。

小五问完之后只是沉默着,瞿风眠也没再过多言语。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加上自己向来贫血,快到医院时,瞿风眠已有些昏昏欲睡。感知迟钝,身体发着沉,摇晃的出租车犹如一辆在海浪上颠簸的大船,自己从船上跌落,无力地感受着漩涡的吞噬。

“风眠哥,风眠哥,我们到了。”小五拍了拍瞿风眠的肩,只觉得他是有些发累了,并没有往白血病的方向去想,况且瞿风眠也从来没提及自己的真实的身体状况。

“唔......”耳边想起小五的声音,瞿风眠于一片混沌之中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亮光之中,是小五轮廓逐渐清晰的脸。

小五伸出手,瞿风眠想也没想的握了上去,任由小五带着自己穿梭在医院过道来往的人群中。

并不是非要让小五带自己去医院不可,他当然也可以自己拨打急救电话。但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很脆弱,就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只一粒囫囵的小石子,就能轻而易举的划破纤薄的皮囊,滚烫的血浆便喷涌而出。

被碎石划破的皮肤边缘依旧弥留着被割裂时的刺痛感,瞿风眠的身躯因此战栗着,地上晕染开来的红色血液就像是被逐帧放大了的瞳孔,它安静地匍匐在地上,长久地凝视、审判,试图收割每一缕浮动的灵魂。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又放露出来,每一滴落下的血,拍打着紧绷的弦,发出铮然一声动响,脑海里便满是恐惧无措在叫嚣——

“哥?”

瞿风眠回过神,有些木讷的啊了一声。

“你没事吧?”小五把手放在瞿风眠的肩膀上,把外套往上揽了揽,“是不是有些受凉了,感觉你一直在发抖。”

“或许吧。”

“那我再把我的外套脱给你——”

“不用了,”瞿风眠按住他的手,费力的挤出一个笑容,“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就好。”

小五点了点头,不再打扰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着医生把医疗器械拿过来。

“医生,伤口严重吗?”

“不算太严重,再上点止血剂就好了。”医生取下腿上伤口处的冰袋,伤口边缘依旧有血溢出的迹象,“但这种情况以后还是来医院及时处理为好,对于你们这类患者来说,伤口处理不当感染发炎是很严重的,很可能会危机到你的生命安全。”

“嗯,谢谢医生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伤口被包扎好后,瞿风眠把卷起来的裤管放了下去,起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小五起身拉住瞿风眠,转头看向医生,“只是摔跤了,为什么会危及性命?”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中晚期,血小板数量减少,血液凝血功能降低,血管破裂,不采取药物治疗,很难止血,对于一个贫血的患者来说,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医生带着蓝色口罩,低头整理着铁盘上的器械,神色再平常不过,没有情绪起伏的话语用冰冷这个字眼来描述也许不太确切,或许是一种阅览无数之后习以为常的麻木感。

“什么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小五的世界很小,稍微走几步丈量一下便能窥探目光的尽头,他不知道所谓的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也不知道什么是血小板,他只直知道瞿风眠病了,并且病得很严重,甚至危及性命。

“相当于一直寄居在血管里吸血产卵的蚂蝗吧。”瞿风眠眨巴了一下酸涩的眼睛,通俗的提了一嘴。

“那——你会死吗?”小五的眼睛里跳跃着慌张的情绪,喉咙像是被丝线勒住,变得紧涩起来。

“也许会,又或许不会。”小五的手指不觉收紧,瞿风眠的手腕被勒得隐隐泛白,他没有甩开小五的手,而是屈起大拇指指背蹭了蹭小他的内腕,是在安慰小五,又或者是在给自己一个安慰。

“回去多吃点补气血的东西,调理一下身体。这种病呐,只要长时间的坚持治疗下去,也不是不可能痊愈的。”医生起身,走出房间路过瞿风眠时拍了拍他的肩,“当然,维持一个良好的情绪也是很重要的。”

“嗯,谢谢医生的提醒。”

“不客气,职责所在。”医生不再多言,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出了房间。

“走吧,我有些困乏了,想回家了。”瞿风眠淡淡的说道。

小五点了点头,说好。

一路上瞿风眠都是阖起眼睑的,他的头斜靠的小五的肩上,一动不动。

在瞿风眠歪头靠过来的那一刻,小五的心脏先是骤然向上提了一下,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平缓的呼吸声时,悬起来的心才重新落下。

瞿风眠回到家,脱下鞋子,连毛织外套也不脱就钻进了被子里。

“今天麻烦你了,我困了,就先睡下了。”

“你今天还没吃东西的吧,”小五并不急着走,反而坐在了床边,“医生说了,你得按时吃饭,把身体调理过来。”

“我不饿,不想吃......”瞿风眠身子背对着小五,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小五不语,拍了拍鼓起来的被子,起身走开了。

身边塌陷下的床垫重新回弹了起来,瞿风眠的心却被压得更沉了些,他窝在被子里努力折叠起自己的身子,似乎这有这样才能让疼痛且颤抖的身子得到些许的安慰。

几分钟后,地面上重新响起鞋跟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床垫又塌陷下来。

“风眠哥,你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小五摇了摇瞿风眠的肩膀,“我给你煮了几个红糖鸡蛋和一碗瘦肉粥。”

小五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瞿风眠觉得不能把脾气撒在小五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掀开被子直起了身。

他接过小五剥好了的鸡蛋,一口一口的吃着。

“要不要换一件薄一点的衣服再睡觉?”小五把拨好的第二个鸡蛋递给瞿风眠。

“小五,你没必要这样。”瞿风眠把鸡蛋放回盘子里。

“风眠哥,怎么了?”小五的动作愣住,看了鸡蛋一眼,又看向瞿风眠。

“我虽然生病了,但我现在四肢健全,能够照顾好自己,你没必要对我无微不至到这个地步。”

“我没念过书,大道理什么的我都不懂,很多事情,我想到了,就会去做,很少会去想是因为什么。”小五把手叠在一起,两拇指无意识地摩擦着,“因为你是瞿风眠,所以我才想对你好,并不是因为生病什么的才想这样做。”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瞿风眠双手捂住脸,透过指缝只能看见紧闭着的双眼,“抱歉,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吧...”

瞿风眠坐在床上,双手环抱住膝盖,脑袋沉沉地搭在膝盖上。蜷缩起来的身子,如刺猬一样卷起身子露出长着尖刺的后背,是一种自我防御的姿态。

小五知道瞿风眠现在不太想说话,识趣的拿起自己的衣服走出了房间,阖门前,提醒道瘦肉粥要趁热喝。

烦躁、烦躁、除了烦躁还是烦躁,小五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只是刁在嘴里,咬了咬塞着棉花的烟尾,过过嘴瘾,并没有掏出火来点燃。

瞿风眠不喜欢烟味,他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清香,其中夹着着若有若无的苦涩药味。

但小五并不讨厌这样的味道,那股淡淡的苦涩药味与瞿风眠本身的性格并不违和,倔强的脾气里却又总是带着温柔的。

回想起瞿风眠瞿风眠贴近自己,教自己认字的情形,小五不禁勾起了嘴角,烦躁的情绪这才消散了些许。

时间尚早,小五不想这么早回家——他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仿佛自己只是一位寄居与他人屋檐之下的一位客人而已。

他骑着电动车回到了汽修店,之前修了一半的车还端坐在原地。

小五把电动车停回原位,进了屋子。

“我不是让你帮我把后面的活儿做一下吗?怎么那车还是原样啊?”小五把沾了油漆的外套丢在沙发上,朝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赵超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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