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动作同时停下，像一出滑稽的默剧，你还是第一次私闯别人的卧房，更何况是苏丹的寝宫，你的窘迫与慌乱都发自真心，后悔出门忘带隐身衣。

年幼的君王缓缓坐起，黄金的臂环从胳膊上滑落，叮铃哐啷砸在手腕上，他皱起眉，不耐烦将那些碍事的首饰全部抖落，漆黑的瞳孔转向你们，在这一刻你又感到了密不透风的压迫感，你像一只误入狮子领地的斑羚，焦躁却不敢妄动。

奈布哈尼率先站了出来，他收回手，转过身，来到苏丹面前，风流多情的脸庞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这家伙调节气氛的能力堪称一绝，几乎让你以为回到了欢愉之馆，他嬉笑着和女孩们聊天，只是姿态比那时更恭敬，也更温柔：

“睡得好吗？我的主人。”

少年仰头看他，犹疑着开口：“奈布……哈尼？”

“我在，殿下。”

奈布哈尼以手抚胸，行了个优雅十足的骑士礼，将自己的视线压到与小苏丹齐平。

你确信你聪明的好友从那短短的回应中明悟了什么，特意转变的称呼就是他给你们的提示，但你仍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做梦一样。

苏丹身上的压迫感如雨后的乌云，被奈布哈尼轻易拨开，太阳从云后探出头，饶有兴趣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我还以为是你的父亲呢，怎么好像老了二十岁，背着我做什么好玩的事了？”

奈布哈尼目光游移，显然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只能打着哈哈应付，于是少年转向塞里曼，禁卫队长的身躯骤然绷紧，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小苏丹笑了一声：“你叫塞里曼对吗？是个哑巴？”

“对，不、不对不对……”

你无语地看着塞里曼手忙脚乱地回答，而苏丹若有所思：“原来是个结巴……”

他无视了你，值得庆幸，你也不想被注意到，哪怕他现在……呃，如奈布哈尼所说，苏丹年少时没有杀人取乐的爱好，但恐惧不是一朝一夕能消弭的。

年少的苏丹环顾四周，目光依次扫过头上的屋顶、身下的御床、桌上的王冠，还有手指上的戒指，面对着陌生的环境，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相反，他的嘴角一直没有下来过，追逐刺激的本性在此刻显露无遗。

“我以前做过这样的梦，梦到自己取代了父王，戴上他的王冠，踏入他的宫殿……”他举起手，张开手指，戒指上的红宝石在辉煌的灯火下是如此暗淡，“但我从未梦到过如此粗糙的魔法戒指，这个玩笑可真差劲。”

哦，是吗？但你觉得很好笑啊。

你们的伟大的、至高无上的苏丹，在最信任的近卫的保护下，在防范严密的寝宫里，在自己的床上，就这么变成了小孩子，哦，他还失去了记忆，独自一人面对三个可疑的成年男子，真的不好笑吗？

“蓝衣服的那个，过来。”

突如其来的点名让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好吧这真的不好笑，你迅速换上谄媚的表情，像平时一样摇着尾巴凑过去。

“没见过的面孔，你叫什么名字？”

你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的家谱报上，从你太爷爷的发家史开始，就在你讲到自己诞生的时候，苏丹打断了你。

你不得不承认，用脚踩人的习惯或许是他自小养成的，谁让他有这个权力。

好在他的力道很轻，而且没有穿鞋，比起喜欢践踏人命的暴君，现在的他几乎称得上玩闹，就像贝姬夫人被惹烦后踹了你一脚，如果白天的苏丹也这么懂分寸就好了。

“如果你坚持这副油嘴滑舌的做派，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狮子。”小苏丹恶狠狠地威胁你。

奈布哈尼在你旁边单膝跪下，腰背挺得笔直，他是你们之中对苏丹的变化适应最快的人，或者说，他巴不得发生这种变化。

他轻车熟路地哄了苏丹两句，然后小声提醒你：“别逗殿下，他现在很严肃。”

好吧，好吧，你承认你在试探这位王子殿下的底线，奈布哈尼的态度让你不安，他越是殷切，你越能意识到，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你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用对待苏丹的方式？还是对待王子的方式……哦，差点忘了，你的国家没有王子，你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王子呢。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殿下。”你诚恳地认错。

苏丹看了你一会，宽宏大量地饶恕了你的罪过：“我听说过你的家族，一支高贵而古老的血脉，但我从未在朝堂上见过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和我的侍卫在一起？你们，还有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寝宫里？”

因为奈布哈尼非要带我去看王子，你在心里默默回答。

“我可能解答不了您的疑惑，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如果您愿意听一听一个卑微臣子的胡言乱语……”你深吸一口气，坦然地说，“您被黑魔法所害，变成了少年的模样，我们正是因为担心您才闯进来的，可惜没能阻止那邪恶的法术。”

空气安静了几秒，小苏丹的脸上没有表情，你看不出他听进去多少，片刻后，他看向你们之中中最亲近的那个。

“奈布哈尼，他的话可信吗？你不准骗我。”

这孩子给你的感觉十分割裂，你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孩——他像成年人一样思考，如高位者一般讲话，他懂得隐藏情绪，甚至能够笼络人心，可他的言行中偶尔又透露出小孩子的天真，到底是怎样的环境开出了这样的花朵？又是在怎样的环境下，一点点扭曲成了疯狂的模样？

“当然不会，殿下，”谢天谢地，奈布哈尼思考了这么久，终于编织好语言，“大臣阿尔图所言基本属实，我亲自去找过女术士——就是那个将黑魔法带来的巫师——遗憾的是，她消失了，据她住处的奴仆所说，今早出门后她就不曾回来，这恰好说明了她的问题，至于她做了什么……正如您听到的，她害您变小了，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出门看看，这个世界和您印象里的有多少差距……”

嘿，奈布哈尼这家伙，你还真以为他什么都没做就跑来喊你，原来他脑子这么好使？不过找女术士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你？

苏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看看你，又去看奈布哈尼，然后跳下床，笔直地向着大门跑去。

长的过分的衣服差点把他绊倒，不合身的金环在脚腕上大幅晃动，他推开门，守在外面的奴隶在吱呀的响声中整齐下跪，甚至没人敢抬头确认一下——这座宫殿里住的只有一个人，无需确认。

“全都没见过……”苏丹的目光从地上的奴隶转向高处的建筑，扫过在他一时兴起下修建的一座座宫殿，那些鎏金的屋檐在黑夜中也散发着奢靡的光，“这里是……王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