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是在市中心的一家会所谈。约的是早上十点，但像这种会面，如果不是跟裴禾一块儿，叶缜一般都会提前十几分钟到，给自己一点时间再过一遍资料。
会所一楼往上是大大小小的包厢，一楼则是老板自己开的餐厅。叶缜到时，听到餐厅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们到的太早了，郝总还要个一刻钟吧。”
是柳希。
叶缜转头，看到他背对着自己坐在餐厅靠窗的一个位子上，对面就是裴禾。
“这里的早餐不错，想带你尝尝。”裴禾夹了一只蒸饺放到柳希面前的碟子里，“小心烫。”
叶缜感觉自己的眼睛连着心一起被刺了下，刚要装作没看见，掩在头发下的耳麦里突然响起声音：“过去打个招呼。”
叶缜下意识地想装作没听到。许晟却好像在他肚子里养了蛔虫似的，懒懒道：“或者你想跟我玩卡片游戏？”
叶缜握了下拳头。
“尝尝这个。”
“裴总。”
裴禾刚把一块水晶糕放到柳希面前，听到声音抬起头，筷尖不由自主地颤了下。
叶缜穿着许晟那天给他挑的衣服，轻柔的薄纱面料敷在身上，餐厅里阳光明媚，衬得衣服下头的身体线条更加清晰。早上出门前，叶缜还根据昨晚许晟发来的教程重新打理了下发型，为了配合衣服面料，一直被发胶规规矩矩拢在脑袋上的头发全都散了下来，发梢长长的，软软的，把叶缜精致的五官衬得多了几万分的柔美，就好像古老神话里，从森林深处走出来的精灵。
柳希愣愣地看着叶缜，呆了好几秒，笑着问裴禾：“小叶今天真好看，是不是？”
裴禾顿了下，没回答，把筷子收回来放好，看着叶缜：“怎么穿成这样？”
叶缜的心一下吊起来。自从裴行国退休后，龙腾的dress code就没了，他今天这身虽说面料薄了点，好像能看到身体线条，但只是利用了人们的视觉特性，实际没有暴露任何不雅的地方。而且他昨天才知道，这套衣服还有特别的来历。但即使有种种理由，如果裴禾不喜欢他那么穿，那一切都是白搭。
“别慌。”耳麦里传来许晟的声音，“我赌上我今天要送的所有快递，他现在那个地方应该挺热的。”
叶缜感觉自己的耳朵也挺热的，想骂许晟又开不了口。他蜷了下手指道：“昨天有个朋友送的，听说是郝总早期的作品，我就想着今天穿来。”
裴禾盯着叶缜，脸上不显端倪，只点点头：“是很不错。”
叶缜松了口气，被裴禾夸赞的喜悦下意识地就要从心间蹦出来溜达。
柳希：“那个好吃吗？”
叶缜愣了下，看柳希眼睛盯着裴禾面前的一碗鱼汤面。
裴禾点点头。
柳希把自己面前的小碗递出去：“分我点？”
裴禾接过碗：“你筷子给我。”
“就用你的夹吧。”柳希说完，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笑道：“差点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用你的东西。”
裴禾：“我是怕你介意。”
“我无所谓。”柳希撑着下巴打趣：“近朱者赤，多亲近你点，没准我还能发财呢。”
裴禾唇角微扬。
叶缜刚迈出心门半只脚的喜悦一下子就被夹得粉身碎骨。他看着裴禾用自己吃过的筷子，把碗里的面夹到柳希碗里，一秒也不想多待。
裴禾：“香菜帮你挑走了。”
“谢谢。”柳希接过裴禾小碗，同时看向叶缜，“小叶要不要一起吃点？这家店味道很不错。”
叶缜扯了下嘴角。耳麦里传来许晟的提示音，好像游戏里的机器人似的：“注意风度。”
“不用了。”叶缜冲柳希笑笑，“郝总快来了，我先上去准备一下。”
包厢所在的楼层没有人。叶缜踩着柔软的地毯往前走，经过之处，蓬松毛绒的毯子在他脚下陷出两个往下凹的印子。
许晟像是能感觉到他的状态，懒懒笑道：“夹个面就把你搞得魂不守舍，以后要是撞到他们接吻，你不得跳河。”
叶缜想到来的时候他原本打算直接上楼，是许晟非要他去打招呼，啪地一下，直接把耳麦给关了。
叶缜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继续往前走，没走出两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叶缜拿出来，掐掉。对方接着打，叶缜继续掐。一直这样循环了十次，叶缜实在忍无可忍，接起来道：“你上辈子是拨号机？”
许晟：“你上辈子是挂电话机？”
“……”叶缜忍着烦躁，“许总，今天是周二，您没有工作吗？”
他简直不知道有许晟这么个总裁，世誉是怎么一直运营到现在还能是全球前五的互联网科技公司。
“有啊。”许晟轻笑，“我现在的工作不就是你么？”
叶缜怔了下。原本冲上头的烦躁像是渗进海绵里的水，没有消失，却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慢慢吸了过去。
许晟：“为什么把耳麦关了？”
叶缜：“商业机密，你不能听。”
当初装耳麦的时候他们就说好，为了便于指导，叶缜平常跟裴禾相处的时候要把耳麦开着，但如果涉及工作，或者叶缜判断不妥的地方，那么他就可以自行把连麦切断。
“你们不是还没开始谈么。”
“快了。”
“好了。”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笑声，“一点小刺激都受不了，怎么做大事？”
叶缜抿了下唇：“我没有……”
“放心吧小朋友。”世誉董事长室，许晟架着腿，盯着面前20寸显示屏里循环播放的叶缜勾引他的录像，眼色渐深，“赢的一定是你。”
——
“我这边的情况就是这样，裴总您看……”
“没问题。我很期待跟贵公司的合作。”
叶缜规规矩矩地捧着文件夹贴在墙边，余光却像探照灯似的，疯狂探索裴禾座位附近的光线。见他跟郝总碰完杯，脊背立马挺直。
裴禾放下高脚杯，转头想叫叶缜把合同给他，目光突然就撞进一片白。
叶缜几乎是贴着裴禾的沙发背站的，距离跟那天许晟从椅背后面捞他差不多。
叶缜微微弯腰，把文件递出去。
早上在餐厅，裴禾看叶缜还有点距离，这会儿一拉进，再加上叶缜弯腰的动作，衣服下头那雪白的一片晃得裴禾有些走神。
“裴总？”
裴禾抬眼，望进叶缜眼中。
叶缜呼吸一窒，他从来没有主动离裴禾那么近过，原本想着让裴禾看到该看的东西就赶紧后撤，可事情好像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
叶缜下意识地想挪开视线，脑子里却好像突然跳进个复读机：逃避对视就完蛋，泪见裴柳同下蛋；逃避对视就完蛋——
许晟的声音就像一把野火，叶缜试图用意识之风吹灭，却怎么也吹不尽，一次次死灰复燃。直到battle到第十回合，裴禾终于抬起了手。叶缜这才惊觉，他居然跟裴禾对视了快三十秒。
交接文件不过几秒钟的事，但对叶缜来说，这个场景他已经跟许晟排演过无数遍。原本觉着真得对上裴禾，情况可能会有点不一样，但身体好像已经在排演中形成了条件反射。不等叶缜有意识，手指已经极度自觉地完成了从裴禾的前指节一直滑到指甲盖的动作。
裴禾又一次顿住了。
叶缜的意识开始后知后觉放大，先是心虚忐忑，等那情绪过后，又有种微弱还未具雏形的兴奋填上心头，就好像三好学生第一次干坏事还成功了似的。
叶缜假装不小心，退回到墙边重新站着。
“裴总。”郝总看了眼叶缜，“贵公司允许员工兼职吗？”
裴禾：“您的意思……”
郝总笑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问问叶先生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儿当兼职模特。”
叶缜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岔。包括裴禾在内，郝总，还有柳希，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也许是因为距离，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思，叶缜感觉裴禾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重量感，把另外两道视线直接挤出了他的意识。
“郝总只邀请小叶，怎么不看看我？”
柳希的笑声划破了寂静。裴禾收回目光望向他。
叶缜眼睑微垂，脊背往身后的墙上贴了贴。
“柳少说笑了。”郝总哈哈笑道，“我这不是怕请不起您吗？”
直到他们谈完合作入席用餐，郝总都没再提让叶缜当兼职模特的事。
好在叶缜本来对这事也没有兴趣。作为全场职位最低的人，叶缜的餐位就贴着服务生进门的上餐位。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他没吃多少，也没任何想上厕所的感觉，到洗手间后，叶缜先用水把脸打湿，随后对着盥洗台前的镜子把衣服稍微揉皱了些，再拿出许晟给自己的那支香水小样，往手腕和脖子上各喷了点，最后打开耳麦。
滋啦两声后，那边传来许晟的声音：“回收——旧彩电、旧家具——”
声音不算完全贴着他的耳朵，而是融在那头熙熙攘攘的背景音中，好像在听广播bgm似的。
“回收——旧彩电、旧家具——”
吆喝声还在继续，仔细听，里头甚至还有夹杂着蹬生锈三轮车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叶缜感觉自己现在的阈值是越来越高了，听到这些心里波动几近于无。他拿出手机，给裴禾发微信。
[裴总]
叶缜打开微信对话框给裴禾发消息。
[我身体不太舒服，能先走一步吗？]
原以为裴禾在饭局里，多少要等一会儿，没想到对面一秒就来了消息。
[你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