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爷皱了皱眉,显然对这道士的突然到访不甚欢迎。
步夫人却眼珠一转,笑道:“既是四姐的师兄,便是客,快请去偏厅用茶。”她转向季节,语气温和:“你去见见吧。别忘了,你如今是季家小姐,说话要有分寸。”
季节垂首:“女儿明白。”
她起身离席,心中充满疑惑。
守辞师兄绝不可能仅为送一本经书就亲自下山,必有要事。
在前往偏厅的廊下,她与李守辞匆匆相遇。
李守辞风尘仆仆,面容凝重,他迅速将一个冰凉小巧的物事塞入季节手中,并非经书,而是一枚触手生温的鱼形玉佩。
同时,他在她耳边急速低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雪见,师父让我务必将此物交给你。你下山后,国师夜观天象,称妖星再现,乱紫微垣,已奏请陛下在京城暗中搜捕身负异象之人。这玉佩一定要带在身上,千万不可丢了。”
“另外,师父让我提醒你,你的因果,其线头,或许就在那位即将回京的镇北侯世子身上。务必千万小心!”
说完,李守辞不敢多留,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只留她一人呆在原地,季节紧紧握住手中那枚仿佛有着生命般微微发热的鱼形玉佩,心中巨震。
什么因果?什么妖星?镇北侯世子又与我何干?
师父啊!我只是随口说说,怎么真有这些事啊!季节无声呐喊着,再沉重地把玉佩放好,郑重的拍了拍放玉佩的位置。
天要我亡啊…
风和日丽,阳光反射在盔甲上,光斑映在围观百姓身上,像给他们加了滤镜一般,似乎在告诉众人这是主角。众人推挤,女子挤破头就为看那马上俊朗一眼。
“是镇北侯世子!”
“快,让我仔细瞧瞧!”
“世子看这边!”
“世子看我啦!”
“胡说!世子分明看的是我!”
七嘴八舌的声音从群众里传出来,扰的谢远珩耳朵疼:“大哥,怎么你在边疆这么些年,关注量还不减当年啊。”
黑马上的男子弯着嘴角,笑眼弯弯看着百姓,没有否认,来看他的人和往年一样,还能布满整个京城。
“把这些礼品都给我摆好了!贵重的很,当心点哈!”步夫人站在树荫下指挥着马夫小厮。
“小升,去,看看小姐们好了没,磨磨蹭蹭的。”
被点的丫鬟躬身道是,正要前去询问,就见前面来了两位芝兰玉树的少女。
冲在前头身着桃粉色的是季渡:“娘亲!”
她上前抱住步夫人,脸埋在她身上,真是母慈子孝。
甜腻了一会步夫人才像是看见季节一般,抬头神色稍顿:“三姐儿,今日这套倒是披锦挂绣,难得见你如此盛装,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季节弯着嘴角顺便给她行礼:“母亲关爱,女儿心领。其实这料子寻常,不过是守着本分罢了。倒是母亲您这身常服,应是进贡的云锦吧?这通身的气派,才真是相得益彰,非您不能驾驭。”
步夫人听了一席夸奖话,笑颜展开:“三姐儿真是伶牙俐齿,还是那群寺庙和尚教的好呀。”说完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牵起季渡的小手就要上马车。
季节正欲随着步夫人一同上马车,身后百姓的欢呼声浪徒然拔高,伴随着整齐的马蹄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对此声音并未过多关注,整理着衣摆,垂着头,身形隐藏在马车投下的阴影里。
就在她抬脚要踏上马凳的瞬间,一声尖锐的马叫声毫无预兆的自身后炸响。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呼声和一阵慌乱的骚动。
季节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撞在马车上,车身剧烈一晃。
她猝不及防,脚下踩空,惊呼一声,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小姐!”丫鬟絮安的惊叫被淹没在混乱里。
预想中摔倒在地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侧后方托住了她的后腰,稳住了她失衡的身形。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季节惊魂未定地站稳,下意识地回头,想向施以援手之人道谢。
然而,她只看到一个玄色轻甲的挺拔背影已利落地翻身上了一匹同样通体乌黑的骏马。
那人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仿佛刚才出手相助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他正勒紧缰绳,控制住那匹因受惊而几乎人立而起的爱马,侧脸线条冷硬,对着赶过来的侍卫沉声吩咐:“无事,继续前行。”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自己的马和维持秩序上。
只有季节知道,在身体接触的瞬间,她怀中那枚鱼形玉佩,骤然变得滚烫。
那热度穿透衣衫,熨帖在她的心口,仿佛一颗突然苏醒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带着一丝困惑与探究的男性低喃,随风飘入她耳中:
“……奇怪。”
季节猛地捂住胸口,指尖隔着衣料感受到玉佩残留的余温。
她抬眼,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即将策马离去的背影。
是他吗?那个镇北侯世子?
他是因为触碰到了她,还是感应到了玉佩的异常,才发出那声低语?
步夫人已从车中探出身,面色不豫地扫了一眼逐渐恢复秩序的街道,又看向季节,语气带着责备:“三姐儿,怎如此毛躁?还不快上车,莫要耽误了时辰!”
“是,母亲。”季节低声应道,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言登上马车。
在帘子垂下的最后一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
那个玄色的身影已混入仪仗队伍,在百姓的欢呼中渐行渐远,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的插曲。
无人知晓,那短暂的碰撞,已在暗处勾动了命运的丝线。
季节紧紧握着怀中已恢复温凉的玉佩,指尖冰凉。
因果的线头,原来早已无声无息地,缠了上来。
马车停在锦华宫前,三人陆续下车,交入请帖的时候把正准备踏入宫的步夫人拦下了:“娘娘有令,此宴特邀请适龄的官府小姐少爷,夫人请回吧!”
正欲开口说话就见一芊芊玉手递上红帖,步夫人回头看,这不正是她昔日的死对头吗。
那雍容华贵的女子感受到她看来的目光,眼神也没分她半点,在守卫的请示下,头上的金簪丁零当啷随着她的步伐走进锦华宫。
步夫人看着同一年龄的死对头能进入,她偏不能,想到她原是与贵妃交好,故意不让她一人进去,就气的脸色涨红,却不敢再贵妃府前说什么,气的丢下两小姐,甩着帕子重重的回马车了。
季渡见母亲气急败坏地走了,也被感染了情绪,给了请帖也不顾及季节,全当不认识这个人一般,高傲的大摇大摆进了锦华宫。
季节也不恼,被同样身着橙颜色的丫鬟带入宫中。
锦华宫很大,走过长长的走廊才到花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墙角边一大片的山茶花。
温润如玉,排列的工整。有些许蜜蜂盘绕着它们,它也只是静静地立在枝头,把最鲜嫩的花汁献给它们。
离得近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
官家小姐围坐一亭,聊上头了,偶有几个大点的笑声传来。
季节走近准备找个空位休息,就见一人向她招手:“诶,那边的妹妹,应是季府刚回京不久的三小姐吧?”
被点名的季节转过身,微笑回应:“正是。”
“我远远可就瞧见儿你了,听我啊娘说,你家里人怕沾染你身上的晦气才送你去寺庙净化的吧?你别嫌我嘴直,你受邀来贵妃宫出席是占了你母亲的位置吧?我就说怎么未见着步夫人呢,原来,是你来了?”
语落还伴随着几位附和者小小的吐槽:“真是不害臊。”
“我看就是她执意要来,步夫人为人如母,心地慈善才让步的。”
“也不知打了什么歪主意。诶,你们瞧见没,她那衣裳颜色可还与贵妃娘娘的丫鬟相撞了。”
说完几人抬眼比较随后哄堂大笑。
这才让季节发现,其他小姐少爷都穿着更亮更显眼的颜色,就她正正好好与丫鬟颜色相近,这衣裳可是嬷嬷送来里的最好看的衣裳了。
笑的最欢的还有围坐在中间的季渡,季节心里估摸就是她在这群小姐面前随意揣测的。
见季节看向季渡,那为首者手护怀抱着季渡,“好了好了,你这妹妹呀,我心疼的紧,可别让你回去,在你母亲面前开刀。”转头对身旁娇娇少女说:“如果你姐姐让你母亲责罚你,你就报上我的名讳,就是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欺负到你头上。”
那娇娇少女软声答谢:“萧小姐多谢。”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和地看向那位为首的小姐,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除了国师姓萧谁还敢姓萧呢。
待她们的笑声稍歇,季节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这位姐姐消息灵通,却似乎只听了一半。家母仁善,怜我幼年体弱,遂送我去佛门清净地,托赖佛祖庇佑。今日能赴贵妃娘娘花宴,是娘娘恩典,亦是季家荣光。至于衣裳……”
她微微低头,素手轻抚过橙色的衣料,动作优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颜色本无贵贱,端看何人穿着,心境如何。贵妃娘娘宫中的山茶,洁白无瑕,亦能冠绝群芳。妹妹以为,赴宴重在守礼尽心,而非争奇斗艳。若因衣衫颜色相近便觉失了身份,那与计较器皿本身,而忘了其中所盛甘露之甘醇,又有何异?”
言罢,她不再看那几人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便转身,径直走向不远处一个空闲的、靠近那片山茶花的位置,从容落座。
姿态坦然,仿佛刚才的风波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
她这番不卑不亢、绵里藏针的回应,反而让那几位出言挑衅的小姐一时语塞,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而季节,则独自成了一道风景,与身后的山茶花相映成趣。
“开宴!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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