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的新租房是两室一厅，环境幽美，是专为江母找的。樊凡过去探望自己的前婆婆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见了面还是不免吃惊。几年不见，印象中江母残留的美貌几乎消失殆尽。她骨瘦如柴，目光呆滞，只在回忆光辉过往时眼睛中偶尔闪过生动的光彩。她对樊凡不甚在意，只将她当成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对着樊凡倾泻着愤懑，她骂江父，骂不知名的女人，说当年追她的人非富即贵，哪个都比江父强，自己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瞎了眼选了江父，结果落到这样的下场；又指责江深夫妇如何不孝，特别是大儿媳，人丑心黑，说自己一片善意付了狼心狗肺。

旁人初听她的遭遇，大约都会对她有几分怜悯，但她不知节制，各种责难，如祥林嫂般翻来覆去说着同样的话，就难免令听者生厌了。她美貌尚存的时候，大家对她尚多些容忍，而现在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神情恹恹，面目可憎，渐渐连同情都很难收获了。医生说她有自毁倾向，提醒江远小心看顾。

樊凡面对这个前婆婆都觉窒息，遑论那些对她一无所知的人，也难怪江远全不考虑与人交往的可能了，不要说付小宇，就连洛雅那样温柔的人怕也是忍受不了吧。

樊凡的告白之心也因此而产生了动摇。

江远对樊凡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费了好大功夫安抚好母亲，让她吃药睡下，再小心地关好卧室的门，疲惫地回到客厅。本来伏在桌下的狗看见江远出来了，钻出来蹒跚着向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望着他摇尾巴。它的样子比樊凡上次见它时好多了，江远的状态却明显见差了。江远嘴角生出一点笑意，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又去添了狗粮，然后走过来问樊凡要不要喝点水。樊凡摇头道不要，他就自己倒了杯水，坐下喝了起来。

江远的嘴唇因饮水而带上了几分湿意，但己不复之前的润泽饱满。他的眉间忽生了很多细密的竖纹，深邃的眼廓凹陷了下去。一种混杂着哀伤的柔情涌了上来，樊凡想要伸手去抚平那些细纹。

江远正对上樊凡的眼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樊凡一把扶住了双臂，随即是轻柔的亲吻，然后没等他回过神，樊凡又已经放开手，退后一步，面红耳赤地说：“就是……就是突然想亲亲你。”

樊凡没有听到江远说话，只感到了更加紧实的拥抱和绵密的亲吻。

翻涌的血气终是压制不住，席卷全身，炽热的温度让樊凡腿脚发软，几乎喘不上气来。过了好一会儿，江远才松开怀抱，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声音有说不出的温柔：“我也想的。”

樊凡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答不上来。她有点想哭，于是把头扎进江远怀里，在他胸前摩挲着。原来爱有回应是这样的，这是比她初次表白成功，比她求婚成功更人震颤的感觉。没有理智的考虑和现实的算计，只有单纯的情感萌动。

澎湃的激情慢慢平息了一点，樊凡才闷声闷气地说：“我真的好喜欢你呀，江远。”拥抱又更紧了一点，樊凡抬起头，又纠正道，“不对，不是是喜欢。是爱。我爱你，江远。”

江远哼了一声。这一次，樊凡很清楚，江远是在笑。

樊凡突然在江远腰上掐了一把，推开他仰头道：“你也要说，你，爱不爱我？”

江远之前倦意凝结的眸子现在盛满了笑意。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樊凡，也不说话，樊凡的皮肤就像碰着火柴的磷纸一样，嗤地闪过一阵火花。心旌动摇之际，却听脚下传来呜呜的声音。原来是那萨摩吃完了东西，正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看着他们。

江远一脸调戏，逗弄得说：“你猜。”言罢又去啄樊凡的脸。樊凡感觉到了江远勃发的情动，却偏过头去避过了他的亲吻。

两人交往时，江远也有过这类举动。偶尔兴起，江远也会刻意卖弄魅力，樊凡曾笑称这是“孔雀开屏”的时候。爱侣间这样的情趣，是樊凡从前常常渴念的。可现在，她却有别样的感受，因为这个时刻，她很想要一个确定。

离婚两年来，她对于自己的感情是很确定的，但江远对自己的感情呢？他总是让她觉得捉摸不定。当初是他主动提的离婚，这两年相处也没见他有旧情复炽的迹象。当然，江远对她确实一直很好，有时候甚至比离婚前还要体贴，但很难说那不是出于他为人一贯的义气，毕竟对于朋友，他也会做很多同样的事。

江远此刻的温存，极有可能是累积压力下的**使然。樊凡不想要这样的**，如果这**不是出自百分之百的爱情。升腾的激情开始退却。樊凡陡然发现，即便是面对着江远这样的脸，她也是会心生抗拒的。

江远感觉到了樊凡情绪的变化，探究般地抬起了她的脸。樊凡迎上他的目光，固执地问：“你还爱我吗？”

江远的松开她一点，眸光闪烁：“这对你很重要吗——你以前可没问过。”

樊凡不记得了，但她还是说：“不可能。我肯定问过。”

“嗯，是问过，都不太认真而已。感觉这个问题对你不太重要。”

“现在不一样了。你跟我离婚了，然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跟洛雅那么好，她现在又要走了；还有你妈妈的事情。你的压力一定很大，我正好这个时候来找你，也许……”

“也许什么？想这么多，你可真会扫兴，”这么说着，江远却全没有扫兴的样子，语气反而很欢快，他使劲亲了樊凡一下，拉她在沙发上坐下，看着那只萨摩耶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领养这条狗吗？”

樊凡被问得有些糊涂：“不是觉得它可怜吗——而且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转移话题。”

江远忽略了樊凡的问题，继续说：“嗯，是可怜。但是这些可怜的狗一直都有，我原来从来没有想过养宠物，更不用说流浪狗了。”

“那又是因为什么？”樊凡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但思维还是被江远带跑了。

“因为你拍那个广告啊。是叫‘匹护’对吧。我很喜欢那个广告，所以才动了心思，想要收养一只狗。”

“嗯？”樊凡瞪大了眼睛。孙一一参与拍摄的那支广告，是她第一个成功的大策划，她自然记得，却没想到江远竟然也记得这么清楚，更没想到，会对江远的生活产生这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