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跟江远问一样的问题？”樊凡表情夸张，但说到江远，她就忍不住滔滔不绝了，赞慕之情溢于言表，“喜欢江远是很容易的事情吧，他长得帅不浮夸，善良正派有原则。只要跟他相处过都应该会喜欢他，他优点太多了。”
陆予风颔首道：“江远是个很难得的好人。你有没有想过，以他的条件，其实很容易长成另外一种人。”
这句话樊凡听懂了，因为她自己偶尔也曾想过这一点。
“当然我不了解他的具体情况，不过我觉得一个人是有很多成长的可能性的，江远会长成现在你喜欢的样子，不只是他的天性如此，成长环境也很重要。痛苦当然不值得感恩，但如果我们欣赏一个人现在的样子，就不能否定他过去的经历。”
陆予风的话不无道理，樊凡却心犹不甘：“我不否定他的过去，但很难接受。我们明明相处得好好的，又不是感情问题，但就是不能在一起。有时候我超想去跟他家里那帮人吵一架，但我现在连找他们的立场都没有。什么事都做不了，你知道这有多让人恼火吗？”
“是挺恼火的，但我们不可能只接受人生中好的东西。没有什么人只会给我们带来快乐，总会有一些让人恼火的事情，这些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东西。而且也不是什么事也做不了。有时候‘不动’也是一种行动。”
樊凡不明所以：“你又给我打机锋。‘行动’为什么会‘不动’？”
“不是打机锋。只是你的‘行动’都是大动作，那些不能产生明显改变的事，对你来说，都没意义是不是？其实做不了大事的时候也可以做些小事嘛。你可以想想你现在最想看到什么，再想想可以做什么。”
樊凡早知道陆予风对人性心理都别有见解，现在又意识到她对精神疾病好像也很有研究，在“留守村”的时候也是她首先意识到问题的：“话说回来，你对精神健康很有研究嘛。我看你精神挺稳定，应该没有过什么心理问题吧。”
陆予风淡淡一笑：“现代人多少都有点心理问题吧，只看有没有觉察；而且心理健康的人也是可以了解一下心理问题。”
“这个倒没错，但总有个什么契机吧，或者像你说的，因果？”
陆予风半晌没说话，樊凡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有点越界，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不好意思，我就随便问问，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嗯……原因有很多吧。你刚刚说我精神稳定，其实我也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孤儿院里没什么人心理是完全健康的，虽然有人伪装得不错。我高中以前都在院里的学校读书，校园霸凌很普遍的。而且大家都很会掩饰，老师很难看出来，就算看出来了，也不好处理。我去的高中是一个好学校，老师同学都很好，对我也很照顾，但自己心里会有比较。毕竟原来都是孤儿，大家情况差不多，高中同学也有些不健全的家庭，但起码都是有亲人的，而且大家基本都多才多艺，我跟他们差别很大。现在孤儿院已经改成福利院了，硬件比我原来好得多，还能上网，不过里面的孩子情况更特殊，心理问题也更严重。院里现在有专门的心理辅导员，但也不是专业出身，很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些年都有回去看看，所以对这些方面会比较关注一点。”
陆予风讲述自己的事情总是平铺直叙，这些事情与樊凡的人生又是天差地别，这让樊凡无从想象，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很艰难的时光。陆予风一路挣扎着走出了黑暗，并尽己所能为别人照明；可还有很多人困在原地，甚至滑向更幽暗处，并且把那些尝试救助他们的人一并拉向深渊。有什么是可以做的呢？樊凡感到一片迷茫。
“如果你处在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陆予风凝神想了一下，道：“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很难假设。每个人对痛苦的感知和忍耐力都是不一样的。我原来很羡慕那些家庭条件好，父母双全的人。后来知道有的人宁愿没有父母，有钱人也会痛苦得想死，可是我没有体会过，所以那时还是会想，如果能跟父母一起生活，即便他们对我不好也没关系；有时也会设想自己要是有很多钱一定会很快乐很快乐。”
“现在你还会这样想吗？”樊凡听得有些难过。
“现在……我感恩现在拥有的一切。”这不是陆予风第一次这样说，但这一次樊凡似乎从她波澜不惊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痛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陆予风应该一样，只是她更有智慧，处理得更好一点。
“连共情都不是真正存在的。我们都是独特的个体，都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和感受。人们不过是借由别人的事情表达自己的情绪、宣泄自己的感受。寻找共情除了暴露自己的软弱没有什么意义。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去理解，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自己的软弱，也都只能用自己的办法去寻找答案。”
樊凡第二天快递了陆予风很爱吃的巧克力，附言：“生活很苦你很甜。”想了想，又改成“苦苦的生活我很甜^-^”。陆予风回了信息：“甜度正好，多谢啦~”。她又买一箱好酒送给了江远。江远问她为什么突然送酒，她说：“让你不要喝是有点不人道，也很双标，毕竟我自己也常常喝的，所以只能确保你喝的是好酒。”江远短促地笑了几声，但足以让樊凡眼前的阴霾消散一些了。
樊凡想，如果只是希望身边的人可以开心一点，还是有一些事情可以做的。人生漫长，美好的事情我们总想能天长地久，但哪能想得那样长远。不能结婚又怎样呢？将来他们的感情也许会变，如果有幸彼此都能矢志不渝从一而忠，又岂在朝暮？重要的是此刻，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守护自己珍爱的人，不负自己，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也都不会有遗憾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