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让人烦心,江远也让人烦心,但樊凡还是出现在江远的宴请席上。
付主编和他的夫人,樊凡都是认识的,两人都是教养和气质俱佳的老派文人,也是有口皆碑的好夫妻,但他们的女儿付小宇却是第一次见。付小宇长身玉立,眉目清冷,有一张典型的东方瓷娃娃的脸。樊凡原以为付小宇是那种剪寸头有纹身的“酷”女郎,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一个黑发顺直,身着长裙的传统中国女生形象。只是她固执的沉默,俾睨一切的眼神,以及听人说话时不经意流露的不耐烦,暗示了她内心的叛逆。樊凡甚至看出了她与江远的某些相似之处,这让她内心更加烦躁。
大家都知道江远曾经是付主编属意的女婿人选,江远结婚后,付主编才完全死了心,但对江远仍多提携照顾。
这是江远的答谢宴,但席间主要却是付主编对江远的各种褒扬:“其实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做我的本职工作,向社会引荐良材而已。江远这样的年轻人就是匣中玉,如果启而不用就是浪费人才。不过能不能出人头地,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愿。江远就是太清高。名利其实都不是坏东西,主要取决于怎么用而已。”
付夫人也在一边点头应和:“很多人年轻人都是急功近利,江远真是难得踏实不浮躁,这一点比我们家小宇好。”
付小宇皱了一下眉,用敌意的目光扫了江远一眼,又耷拉着眼睛不轻不重地反驳:“做模特算不踏实的工作?你们倒不说是为中国人争光了?我还以为你们真的相信职业平等呢。”
付主编说:“做个模特谈什么为国争光。江远原来可是有正经的经纪公司联系他的,三顾茅庐他都没去,踏踏实实地做学问。这跟平不平等有什么关系?靠外表吃饭可不长久。这方面,江远比大部分人头脑都清醒。”
付主编说的事情樊凡知道。他们实习的时候,江远应急临时客串过一次内页模特,读者反应很好。后来还有经纪公司找上门,人人都觉得机会大好,艳羡不己,但江远却很坚决地拒绝了,并且以后也再没承接过任何类似的工作。
江远长得好,很多人都因此喜欢他,但偏偏他自己好像不喜欢,也不太愿意别人提及他的外貌。樊凡对此不以为然,但又有些庆幸——要是江远真成了大明星,他们未必能够在一起。
付小宇听了,原本一直不冷不热的脸上有了一丝好奇:“怎么,江先生是对模特工作有什么偏见吗?”江远说:“没有。不过人各有志罢了。”
“那你的‘大志’是什么呢?”
“也没有什么大志。做好眼前事吧。目前也就希望把我的博士课题做好吧。”
付主编又说:“江远现在做古典文献研究,很有一些成果呢。”
付小宇总体态度没有太大变化,但语气里总算多了点温度:“你为什么会选这么冷门的专业?爸爸说,你的成绩不错,应该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吧?”
江远淡淡一笑:“好不好看各人的想法吧。我觉得阅读古籍就像解密。过去的路暗含了将来的路,阅古知今,也可以很有意思。”
樊凡其实已经看出来,付小宇是少有的对江远魅力免疫的女性,但她一直也知道,付主编从来都不太看好江远跟她的婚姻,所以恶作剧般地想要宣示主权,于是故意在一边嗔道:“我们江远就是这样,总有很多不接地气的想法。我们这些亲近的人觉得可爱,外人听了大概心里都要说不识时务了。”
这话因为很不符合樊凡的一贯风格,所以听着莫名的怪异,江远面带不适地看了樊凡一眼,樊凡只作不察。付小宇品出了味道,脸上又重新挂起了不以为意的讥笑:“听说樊小姐从事的是新兴行业,发展方向跟江先生很不一样呢,平时交流起来应该很有趣吧。樊小姐具体是做什么呢?工作是不是会比较辛苦?”
“我在一个新传媒公司做运营——孙一一,你听说过吗?就是她的公司。辛苦是有一点辛苦,不过就像江远说的,自己喜欢的工作嘛,辛苦也可以很有意思。”说到孙一一,樊凡特意加重语气,瞥了江远一眼,看见他正端起茶杯喝茶,像是心虚。
“孙一一?是那个网红吗?我在英国的时候听说过她,那时候她好像叫孙一苇,不知什么时候改的名。不过我跟她没什么交往。”听到了认识的人,付小宇与常人表现却也差不多,不过是八卦得简单一点罢了。
樊凡一下来了兴致:“那你听过她什么事情吗?听说她是权贵富二代?”
付主编夫妇也好奇起来:“什么权贵之家也做网红的吗?”
付小宇又不耐烦起来:“一个人为什么要因为出身限制自己的选择,”而后又冷冷道,“孙一一我不太了解,大概勉强算得上富二代吧,毕竟能供得起她国外那么大笔的花销;但哪个权贵出身的人会那样腆脸到处蹭酒会攀关系。”
樊凡想:那些传说果然是唬人的,搞不好还是孙一一自己散布的。孙一一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作为一种营销手段,樊凡觉得这样并无不妥,如果不是孙一一,她甚至要为这个策略叫好。但江远应该不会这么想,江远不该会喜欢这种人的。
樊凡又偷眼看了看江远。江远一直事不关己的态度,完全没有参与这场有关孙一一的对话,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在樊凡看来,这也可以用欲盖弥彰解释。
“江远,你喜欢这种人吗?你也跟孙一一见过面,你觉得她怎么样?她对你印象还挺不错的,之前还说想你去客串一次助播呢。”樊凡突然问向江远。
“我没什么看法,她又不是我的老板,也不是我的朋友,”江远处变不惊,“但她是你的老板,她要是亏待你,我肯定也就不会喜欢她;当然,如果你要我喜欢她,我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的话答得滴水不漏,甚至带了点调侃,樊凡听得咬牙切齿,觉得他现在简直跟孙一一一样虚伪。付主编一家却是笑了起来,付夫人半赞赏半惋惜地说:“江远做人出色,做老公也出色。小宇你什么时候也能找个这样的男朋友赶快结婚,我死也安心了。”
“做人出色……做老公出色”。这话樊凡听得太多,早己习以为常,但这一次听在耳里却是五味杂陈,让她暗自愤愤。
付小宇脸色也复阴沉了下来。樊凡确定付小宇对江远无意,但却不能确定江远对付小宇的感觉。她原本对这些事情也不太深究,因为不管江远对别的女人是否有特殊的感情,都从未让她感觉到,也从未影响过他俩的感情和关系。但事情总是会变化的,谁知道江远现在是怎么想的呢?她本来对他也就不够了解。
樊凡闷闷不乐,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也不知宴席怎么结束的。回去后倒头就睡,朦胧中,江远帮她换衣擦脸,却被她喊着讨厌狠狠地一把推开了。
第二天醒来时,江远已经回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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