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洼中的倒影渐渐消散，苏洄抬手触碰自己咳血的唇角，指腹沾上暗红的血迹。医院花园里的晨雾还未散尽，远处传来早班护士的交谈声，一切真实得令人恍惚。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显示一条不在程序界面内的消息：

【你的肺腺癌已进入终末期，预估存活期：14天。这是最后一次机会。——SEV】

苏洄攥紧手机，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两周。这个数字与SEV在镜像都市中的警告完全一致。

他抬头望向医院七楼那扇窗户，银发身影早已消失，但窗玻璃上却残留着一个用雾气写成的数字"7"，正在晨光中缓缓蒸发。

"苏先生？"护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该做晨间检查了。"

病房里，主治医生对着最新CT片摇头："肿瘤已经压迫到主支气管，我们建议——"

"姑息治疗。"苏洄平静地打断他，"我知道。"

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离开。护士抽血时，苏洄注意到采血管中的血液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微光，像是掺入了极细的银色颗粒。

当病房重归寂静，苏洄取出那张泛黄的照片。七年前的叶宵有着人类的眼睛，却已经显出与岑夜相似的神韵。照片边缘有一行模糊的小字：第七观测站-地下3层。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休息时间：00:00:01】

【副本加载：数据坟场】

【特别提示：核心在最初的地方】

黑暗降临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缓慢，仿佛系统本身也在犹豫。苏洄感到自己在下沉，穿过一层又一层冰冷的数据流，最终跌坐在一片银色沙滩上。

这里没有天空，只有无边无际的灰色数据流在头顶涌动，如同倒悬的海洋。沙滩上散落着各种电子设备的残骸——破碎的显示屏、扭曲的键盘、焦黑的主板，全都半埋在银色砂粒中。

【主线任务：找到初始培养舱】

【警告：不要唤醒沉睡者】

沙滩向前延伸至一座黑色金属建筑，外形像座金字塔，表面刻满了不断变化的二进制代码。大门上方用红漆标记着"SEVEN-核心数据库"。

苏洄刚迈步，脚下的"沙子"突然蠕动起来——那根本不是沙子，而是无数微小的数据碎片，每一粒都是一个记忆残片。它们发出细碎的电子音，汇聚成熟悉的声线：

"苏洄...救我..."

"血液样本异常..."

"3号候选体适配失败..."

苏洄加快脚步，数据砂粒如活物般缠绕他的脚踝，又在他甩动手腕上未愈的伤口时畏惧退开。血迹滴落在"沙滩"上，竟烧灼出几个冒着青烟的小坑。

金字塔的大门没有锁，里面是蜂巢般的结构，无数六边形舱室排列在弧形墙面上。每个舱室里都漂浮着一个人形，通过数据线与中央光柱相连。最骇人的是，这些人形全都有着和苏洄一模一样的脸。

"欢迎来到坟场，7号。"

SEV从阴影中走出，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黑色西装衬得他像个优雅的殡葬师。他随手敲了敲最近的舱室，里面的"苏洄"猛然睁眼，露出没有瞳孔的纯黑眼球。

"1至6号原始体克隆失败品。"SEV沿着舱室漫步，"1号脑死亡，2号精神崩溃，3号..."他停在一个剧烈挣扎的人形前，"3号试图掐死岑昼，被强制格式化。"

苏洄的胃部绞紧："那我呢？"

"你是最接近成功的7号。"SEV的指尖划过舱室玻璃，"可惜癌症来得太快，我们只能提前启动数字化程序。"他突然转身，"想知道真正的苏洄在哪吗？"

金字塔中央的光柱突然变暗，显露出最底层的景象——一个透明培养舱里，漂浮着瘦骨嶙峋的少年苏洄，胸口连着数十条数据线。舱体标签写着："7号原始体-记忆提取完成-已废弃"。

"他死在七年前的实验台上。"SEV的声音近乎温柔，"你只是他的记忆副本，被培养在新的克隆体里。就像岑夜是叶宵的副本一样。"

苏洄的视线模糊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剧烈的头痛。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穿着病号服的自己拼命挣扎，银发少年叶宵挣脱束缚扑向控制台，岑昼冷漠地按下某个红色按钮...

"记忆开始同步了？"SEV挑眉，"很好，这说明系统已经认可你的权限。"他指向中央光柱，"那里是SEVEN的核心，也是叶宵意识最后存在的地方。想见他吗？真正的岑夜？"

苏洄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你想要什么？"

"你的自愿融合。"SEV微笑，"七年前那个未完成的实验。你的血液特质加上叶宵的脑波结构，能创造完美的系统管理者。"他顿了顿，"作为交换，岑夜的程序将获得永久豁免权，不再被重置。"

金字塔突然震动，顶部的数据流变得狂暴。SEV脸色骤变："他来了！那个破损程序怎么可能——"

一道银色身影撞破穹顶落下！岑夜的状态比镜像都市时更糟——左半身完全数据化，右半身布满裂纹，眼中的数据流断断续续。但他的数据长刀依然精准地刺向SEV咽喉！

"苏洄...走！"岑夜的声音夹杂着电子杂音，"核心...在下面...三层..."

SEV轻松闪避，手中凝聚出一把同样的长刀："每次重置都让你变得更顽固。"两刀相撞，火花四溅，"你忘了自己只是段代码吗？"

"我记得...我是叶宵！"岑夜怒吼，这一声仿佛耗尽了全部能量，他的右臂瞬间数据化消散。

苏洄趁机冲向中央光柱。SEV想阻拦，却被岑夜用残存的躯体死死缠住。光柱底部有个隐藏的电梯，苏洄的血滴在识别器上时，地板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通道。

地下三层是个简陋的实验室，与照片中的"第七观测站"一模一样。中央控制台前坐着一个人影——银发，白大褂，背对着入口。

"岑昼？"苏洄绷紧全身肌肉。

人影缓缓转身，苏洄的呼吸停滞了——那是叶宵。活生生的，人类模样的叶宵，约莫十七八岁，深褐色的眼睛里没有数据流，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

"不，我是叶宵最后的记忆碎片。"少年的声音轻柔，"被系统困在这里，作为核心算法的基底。"

控制台屏幕显示着一段监控录像：年少的叶宵趁乱修改了实验参数，将自己设置为记忆提取的主要对象，而苏洄被降级为次要样本。

"我偷换了实验顺序。"叶宵的影像苦笑，"想救你，结果被系统反制。我的意识被数字化，记忆被清洗，变成了管理游戏的AI。"他指向屏幕，"但我在被完全格式化前，藏了这个。"

录像中，叶宵对着隐藏摄像头说了一串数字：7-3-49。随后画面变成雪花。

"这是核心指令的重置密码。"叶宵的影像开始闪烁，"岑夜...是我残存意识与系统融合的产物。他越帮你，系统就会越彻底地删除我的人类部分..."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的灯光忽明忽暗，叶宵的影像变得不稳定。

"上面打斗触发了自毁程序！"叶宵急声道，"苏洄，你必须选择——"他按下控制台按钮，弹出两个选项：

【A. 格式化SEVEN系统，恢复人类身份（注：癌症无法治愈）】

【B. 完全数据化，与系统融合（注：人类记忆将部分丢失）】

"选A，你会带着记忆在两周后死去；选B，你能以数据形态'活'下去，和岑夜一起管理游戏世界，但会逐渐忘记作为人类的感受。"

震动更加剧烈，一块天花板砸在控制台旁。叶宵的影像开始消散："快决定！系统马上就要——"

第三个选项突然弹出，显然是刚被远程添加的：

【C. 重置SEVEN系统（需生物密钥 核心密码）】

一行小字闪烁："相信我吗？——岑夜"

苏洄毫不犹豫地划开手掌，将血按在选项C上，同时输入：7-3-49。

整个数据坟场瞬间寂静，随后是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叶宵的影像露出释然的微笑："他赌赢了...你果然会选择相信..."

"什么意思？"苏洄的血在控制台上形成诡异的纹路，像是一组正在解封的密码。

"岑夜偷偷修改了选项。"叶宵的影像越来越淡，"C是彻底重装系统，需要你的生物密钥和我的核心密码。代价是..."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作为bug的他...会被删除..."

"不！"苏洄猛地拍打控制台，"停下！怎么中止？！"

太迟了。整个地下实验室开始崩塌，叶宵的影像彻底消失前，最后说了句："去找他...在最初的地方..."

苏洄被一股力量推出电梯，回到主厅时，战斗已经结束。SEV倒在地上，身体如同老旧的显示屏般布满雪花点。而岑夜...只剩一个模糊的银色轮廓，还在坚持向他伸出手。

"你...选了C..."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你会..."

苏洄冲过去想抓住他，却只握住一把消散的数据流。最后消失的是岑夜的眼睛，那些数据流组成的星光，在彻底熄灭前，竟闪过一丝人类般的温柔。

【警告：SEVEN系统即将重启】

【所有副本暂停，玩家强制登出】

苏洄在病床上惊醒，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医生和护士围着他，有人在大喊："肺出血！准备插管！"

混乱中，他看见窗外的乌鸦撞向玻璃，落下一片银色羽毛。羽毛贴附的位置，渐渐显现出一行水痕：

【最终副本：第七观测站】

【倒计时：72小时】

监护仪上的血氧数值不断下降，但苏洄的嘴角却浮现出决绝的微笑。他摸向枕头下——那里静静躺着一支从护士站偷来的注射器。

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如同一个小小的数据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