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蔼华的模样算不上好看,满脸都是风吹日晒的褶子,但淳朴的笑容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斥着善意的认真。
如此质朴的表情使得纪南星相对无言,在接到刘家麒的汇报电话后,她已然明了李菁和受赠人之间的关系,只是缺乏一个肯定的佐证。
顾时念盯着纪南星努力编织语言的谨慎表情,嗤之以鼻地摇摇头,要她那点慈悲心肠有屁个用,该问的不还得问?
干脆抢了话锋,她非常直白地问道:“李菁和你儿子夏鹤是不是情侣关系?”
没人能接受自己的骨肉死在最美好的年华,这掷地有声的问话如一根无形的针,挑破了心中的旧伤,柳蔼华怔愣片刻,本是明亮的双眼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纪南星恨得牙痒痒,暗戳戳地踢了她一脚,结果不小心踢中那受伤的脚踝,惹得矜贵的大小姐吃痛地半眯起眼睛。
小小的现世报,让不懂人情冷暖的女人收敛了脾性,也在心里的狠狠记上一笔,报复的机会来日方长。
纪南星将牛皮卷宗递到柳蔼华面前,也许这份馈赠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更像是将沉痛的旧疤撕出血肉模糊的二次创伤,可该说的还是得说。
“李菁昨天坠楼身亡,今早公证员送来一份她事前立好的财产赠予公证书,受赠人正是你和你的丈夫夏永来,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她跟你们的关系,顺便把这份公证书转交到你们手上。”
噩耗撕碎了柳蔼华原本和煦的微笑,手中的搪瓷茶杯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啪嚓声,茶水飞溅出一摊慌乱。
她极力抑制哽咽使得喉头上下滚动,顷身想要收拾脚下一片狼藉,好以掩盖万分悲痛的情绪,可终是溃不成军,泪水顺着鼻梁掉在满是尘埃的水泥地上,落出星星点点的深痕。
“给你带来如此糟糕的消息,我很抱歉。”纪南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融入哀伤的氛围,奈何言语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清冷。
仿似一瞬苍悴,柳蔼华佝偻着背脊,双手无力地扶在纪南星的胳膊上,她没有接过那份押着生命沉重的公证书,不肯接受事实的质问:“不可能,那孩子...怎么会没了呢...”
相比亲生父母的不闻不问,柳蔼华更像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心疼,惶然,绝望。
纪南星从衣兜里掏出纯白色的手绢,递到她的面前轻声安慰着:“节哀顺变。”
顾时念双手环于胸前,冷眼睥睨眼前的景象,大概昨晚还原演绎掏空了所有的情绪,今天的她在情感方面显得尤为麻木。
挑眉盯着那白色手绢,在心底揶揄,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会随身携带手绢这种古老产物。
“媳妇,打杯茶水给我吃吃,渴死啦。”夏永来粗着嗓门大声招呼,操着口音的语气带着劳作后的轻松感。
柳蔼华简淡淡‘嗯’了一声,迅速抹去脸上泛滥的泪水,红着一双眼睛急匆匆地跑进了厨房。
夏永来瞧见家里来了警察,脸上的轻松悄然褪去,他卸下身上的背篓,赶到炭盆前拘谨地问着:“各位这是来...”
程灿起身将他带到一旁,耐心地将李菁坠楼和财产赠予的事复述了一遍。
夏永来不似柳蔼华那般声嘶力竭,他坐到水泥梯子上,一根续着一根抽闷烟,直到半盒香烟见底,徒留满地无法消愁的烟头。
“阿鹤走后,逢年过节她都来,可次次都不敢见我们,怎么就没了呢?不公平,老天对好人不公平。”
夏永来就着粗糙的手掌抹去呼之欲出的泪花,对老天爷的质问道出了万般无奈和不甘。
这声不公的长啸,终是淹没在苍凉的惨白空际,气氛跌向难以言喻的苦难里,苦到令人喉头发紧。
似老天爷的回应,院子里骤然袭来一阵诡异的风,掀起炭盆里的灰烬,漩向遥远的天边。
烧得正旺的炭块被吹出崩裂的滋滋声,明暗起伏的火光映在众人的脸上,可怎么也驱不散烈骨的酷寒。
纪南星实在不善劝慰,只得塌下笔挺的肩头靠近椅背。
她给足了当事人整理情绪的时间,又是一阵良久的沉寂,方才缓缓开口进入主题:“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们配合回答。”
兴许是她的声线太过清冷,驱散了夏永来的哀思。
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就着满是泥污的袖口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吸着鼻子点头:“问吧,我尽量配合。”
纪南星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便于随时记下重要信息,同时展开了第一个问题:“李菁和你儿子是什么关系?”
聊及夏鹤,夏永来整个人透着浓烈的焦虑感,他在身上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发现里面一根不剩,也不在乎当着外人的面丢不丢脸,随意捡起地上的烟头重新点燃。
猛嘬一口,从鼻子里徐徐缓缓地泄出一片惆怅,那浑浊无神的双眼毫无目的地望向远方,似在回忆着什么。
“两个孩子打小就认识,上大学那会儿确认的恋人关系,这事儿咱两家人都知道。”他愁容满面地低声解答。
只是寥寥几句话让纪南星再次陷入沉思,如果今天没有突然出现的公证书,谁会知道李菁还有一段这样的过往,李家人只字不提,究竟在隐瞒怎样的事实?
“恕我直言你别介意,李菁选择在夏鹤的忌日坠楼,也许是一种单纯的殉情行为,但在她家人的供词里,谁都没有提及二人的关系,我的意思是...你能更详细地讲述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吗?”
纪南星的表述突然卡壳,坐在一旁的顾时念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甚至在心头吐槽,平时怼人的小嘴翻起来像机关枪,怎么问个讯婆婆妈妈的,装什么圣母大白莲?
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侧身把胳膊半搭在椅背上,开口补充道:“换句话说,你儿子为什么会自杀?”
嘶!纪南星倒吸一口冷气,她努力避免言语刺激当事人,尽管问话拐弯抹角,但想着循序渐进总能达成目的,奈何疯女人说话不过脑子,开口就是小小的震撼。
闪身凑到顾时念的耳边,她压着火气嘘声讽刺:“你做医美的时候,顺便给脑子打了除皱针?”
“哟,这位骂人不带脏字的高阶玩家,伶牙俐齿现在又行了?”顾时念不甘示弱地回怼,转而看向夏永来,冷漠地追问道:“夏鹤为什么会自杀,这个问题很难解答吗?”
夏永来本想努力组织语言回答,似被某段可憎又可怕的记忆操纵了心智,目光死死地瞪着炭盆,随风晃荡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勾出了埋藏已久的心魔。
愤怒使他陡然站了起来,喉间冒出压嗓的一声低吼:“我儿子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当然没脸说出真相,报应,李菁的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应!”
不顾旁人的危险,他魔怔地一脚踹翻了炭盆。
程灿及时出手,钳制着夏永来将他摁回到椅子上:“请你冷静点。”
一小块炭咻地一下飞到了顾时念的身上。
顷刻间,那奢侈品牌的高定皮草大衣赫然被烧秃了一片,空气里飘来一阵蛋白烤焦的难闻味道。
纪南星挥动胳膊的速度极快,甚至在顾时念的眼前晃出残影,她就着手上的笔记本将炭块扇到了地上,咬着下唇隐忍暗笑:“啧,现世报。”
顾时念一时回不过神,她恍惚地看向腰侧,那片皮毛被烧出没办法补救的焦痂,只能用无比丑陋来形容当下的窘态。
气愤惹得她额上青筋凸起,就连双手都攥成了拳头,也不管眼下是什么场合,犀利地破口大骂着:“发的哪门子疯,就算你嗔痴发狂,你儿子也已经死透了,一把年纪还不会控制情绪吗?”
“你住嘴!”纪南星无法容忍如此无理的言语伤害,更何况顾时念现在也代表着警队,她怒斥一声抬起胳膊。
顾时念梗着脖子扬着下巴,根本不惧扇耳光的威胁,只是在掌心落下的那一刹,还是后怕的眯了眯眼睛,抬着肩头想要挡住面庞,弱弱地朝后躲去。
纪南星并没有打她的意思,而是一把扯开裘皮大衣的暗扣,出手的力道极大,使得瘦弱的顾时念原地趔趄了几步。
她早就看那浮夸的裘皮不爽了,强行扒下后又脱掉自己的警用棉大衣,麻利地披到疯女人的肩头,顺势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顾时念单薄的身板架不住那宽实肥大的外套,俨然一副小朋友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但也为她徒添了几分奇奇怪怪的可爱。
明明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服,论质地和价值,哪能跟那六位数的裘皮大衣相提并论?
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这是一种透过骨骼肌理往外迸发的感触。
纪南星上下打量,终于顺眼了,不禁满意地点点头,但很快又冷冰冰地命令着:“向当事人道歉,不然滚蛋。”
拜托,受委屈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顾时念么,这死洁癖胳膊肘往外拐了又拐。
被强行要求道歉,矜贵的顾大小姐冷哼一声,倔强地别开头反正就是不配合。
这文比我想象的还要凉,果然剧情文不讨喜,喜欢的人并不多,真煎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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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夏鹤为什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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