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时候，谢旻就带着卷子去找应雪时。

考虑到要问的题目数量，饭都吃得很快，结果回到教室，发现应雪时已经坐在那了。

“学霸大大效率好高。”他感叹了一句，翻出卷子递过去。男生扫了眼上面圈出来的题目，沉默了。

虽然他一直很沉默，但此刻格外有一种无语的氛围。

谢旻挺惭愧，脸上都热了：“我是不是……不会的有点多？”

男生的语气里带着些迟疑，笔尖指着其中一道：“这里老师前几天刚讲过，你不记得了吗？”

所谓的前几天，估计是自己还没猝死过来的某一天，他当然不记得，此时只能如坐针毡：“我确实……没什么印象。”

“这个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

“……”

自己知识的匮乏程度，估计能令应雪时感到错愕。

谢旻缩了缩脖子，虽然对方也没说他什么，但还是尴尬，有汗流浃背的错觉。

问了一圈，应雪时对他的基础算是有了认知，无奈地在纸上敲敲铅笔：“你看我写。”

纸上一行行地铺开整齐的字迹，他看一遍，没懂，于是应雪时再讲一遍。

学霸不愧是学霸，一个思路听不懂，就换一个。讲的过程中，陆陆续续有几个同学过来围观，但都没什么耐心，听一会就走了。

填空的最后一题有些难度，应雪时说到一半，谢旻却突然灵光一闪，开口抢答：“诶，这个我好像知道。”

他很雀跃地拿过应雪时手里的笔，在图形上面画辅助线：“接下来是不是这样……再这样？”

应雪时看看，说：“是。”

谢旻有点得意，他之前过年回家，辅导高中表弟做卷子，遇到过类似的题型，有那么点稀薄的印象。

虽然当时还是靠着app搜题来解决，但无论如何，也算在学霸面前挣回一点面子。

这可是填空最后一题！

他沉浸在这样小小的骄傲里，有点飘飘然，脸上都是舒展的笑意。

应雪时对着他看了一会，说：“别笑了。”

男生低下头，走神似的，铅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很傻。”

“……”

谢旻只好不笑了，乖乖听学霸大大讲题。

应雪时的思路很明晰利落，看似毫无干系的题干数据，他总能很快地找到其中的关联，流畅地推导出结果，给人变魔术一样神奇的感觉。

但考虑到谢旻的数学水平，这个魔术显然是刻意放慢了一百倍。

午休的后半段，大部分同学都开始睡觉，他也不好意思让应雪时再讲了，说：“学霸大大，你先休息，我下课再来。”

程轩本来趴着浅眠，察觉到他回来，抬头说：“学海徜徉完了？学霸大大有没有鄙视你？”

他翻了个白眼：“学霸大大胸怀宽广，才不会跟我的无知计较。”

虽然还是鄙视他了。

不过想想那句“很傻”，又好像不是针对自己的智商。

他有点在意，后桌的女生在拿着小镜子卷头发，他把镜子借过来，对着模仿着笑了一下。

镜子里的男生有点娃娃脸，五官很秀气。眼睑线条圆润，眼尾下垂，笑起来带一点弯起的弧度，眼睛亮亮的。

然后那眉毛又轻皱起来，显出有点烦恼的样子。

哪里傻了。

这一天都在跑来跑去地做题，搞得程轩都很莫名，说：“你这么挪窝不累呀？”

“累啊，”谢旻挪着椅子感慨，“要是能离学霸大大近一点就好了。”

本来只是随口说一句，谁想到第二天，同桌真就换了一个了。

看到旁边的男生，他简直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再看程轩，已经很哀怨地坐到后排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点奇怪。

班上的前十名确实有自主选择座位的权利，不过学霸大大主动下凡当自己同桌，这设想是不是太自恋了点。

“他说的啊，什么老孙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对劲，派他来帮扶你。”程轩对着应雪时耸肩。

他想想也是，自己最近天天顶着个黑眼圈，上课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确实不对劲。

他的新任同桌转头看他，那脸廓流畅又优美，真有点高岭之花的气质。

“我的笔记复印好了，”应雪时拿出一叠册子，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你可以看。”

无论如何，事情总归按照好的方向在发展。

一开始，学霸大大的下凡还是让他挺紧张的，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和应雪时相处其实一点也不难。

他虽然话不多，但很耐心。文具缺了会主动借，搭个话也都有回应，虽然一般只是简单地“嗯”或者“哦”一下。

自己去小卖部，问问应雪时有没有什么要带的，偶尔也会让他带盒笔，或者买点草稿纸。

至于给的钱，谢旻其实不太想收，文具不值多少，况且对方还在一直给他讲题。但应雪时挺坚持，于是他折衷一下，说：“你带现金来也麻烦，这样，今天食堂的午饭你帮我刷好不好？”

应雪时看看他，说：“好。”

于是这天中午，他第一次有了跟学霸大大一起吃饭的体验。

好多女生在偷偷地看这边，或者故意从旁边路过。谢旻有种突然身处奇妙的磁场中心的感觉。

当然，是沾了应雪时的光。

磁场中心本人倒像是完全没有察觉的样子，又或者完全不在意，岿然不动地在火热视线的沐浴下吃午饭。

“应雪时，”他小声说，“沈昭意也在看你诶。”

沈昭意是文科实验班的女班长，长得好看，成绩又出色，班上挺多男生暗恋她。

现在她就坐在自己斜对面，跟旁边的女伴笑着说什么，又看一看应雪时。

她笑起来非常漂亮，脸上还有小小的酒窝，可惜应雪时背对着，看不到。

不仅看不到，还往斜里坐了坐，把沈昭意挡住了。

这下自己也看不到大众女神了，谢旻在心里小小地失望了一下。

之后，应雪时还是会让他顺路从小卖部带点东西，然后给他刷饭卡。

买的基本是笔啊本子什么的，虽然他有时候会奇怪，学霸大大有需要买那么多文具吗？

不过人家都开口请他帮忙，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知不觉，自己居然一连跟应雪时吃了一周的饭，把原本搭伙的程轩都甩到一边去了。

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跟应雪时熟起来，对这种状态，他还是挺满意的。

一直问人家题目，也会觉得不好意思。谢旻上学时路过面包店，买了个小蛋糕，准备带给应雪时做礼物。

结账的时候看了眼玻璃窗，外面正陆陆续续走过几个行人。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想起猝死前一年，还在这里遇到过应雪时。

这家店的烘焙做得很好吃，生意也好，十年后都开着。离他家又很近，他回老家的时候，一般会顺路买一点。

但工作很忙，回家很少。

大学毕业之后，陆陆续续就会参加家里人安排的相亲活动。谢旻其实并不着急成家，但也不排斥跟女孩子聊聊天什么的。

那时就是在这相亲，遇到的女孩子比较拘谨，但长得可爱，他一直找话题，自觉聊得很高兴。

门口挂着的铃铛响了一下，女孩循声看了眼，眼神一亮。他也跟着看，一个男人正推门往外走，手里提着一盒蛋糕。

他跟自己相仿的年纪，灰大衣，戴眼镜，身量修长，很清隽斯文的长相。谢旻有点理解女孩为什么要看他了。

因为确实好看。

只是那样子又有点眼熟，谢旻盯着他想了半天，终于有点犹疑地想到一个名字。

眼看男人走远，他赶快跟女孩子说了几句，起身去追。

“应雪时！”他喊。

对方听见声音，脚下顿了顿，有点迟疑似的，过了会才转过来。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这下他确定了，真的是应雪时。

这好像是高中毕业后他们头一回见面，应雪时还是那种冷冷淡淡的气质，五官和身形都比读书时长开了，俊美得很有攻击力。眼睛微垂着，没有看他，对此他很理解，毕竟好多年没见，又不熟，局促点也很正常。

但谢旻很高兴，看到同学就像看到了自己的青葱岁月：“果然是你，你怎么到这来了？听程轩说，你也到S市工作了？学校放假了？”

比起他叽叽喳喳一堆话，应雪时只是点头。

他还是没有看自己，脸上却有一种奇怪的、紧绷的态势，谢旻忽然直觉地感到他此时的心情不是很好。

是工作遇到什么问题了吗？他挠挠头，即使是学霸大大也会有烦恼的。

他们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想到女孩还在里面等，他马上又不好意思起来，往店里看。

应雪时忽然问：“那是你女朋友？”

“啊，”他脸红了，“相亲，相亲而已，还没来得及发展成女朋友，不过她是不是挺可爱的？”

对方没应声。

他看到应雪时提着的蛋糕，总觉得这种东西跟对方画风不是很接近：“对了，你这是给谁买的？给你对象吗？”

男人蹙起眉头，过了会才说：“不是。”

“只是自己想买。”

原来他也喜欢吃蛋糕啊，谢旻感觉有点新鲜，应雪时的事都让他觉得挺新鲜的。

不好把女孩子在那里晾太久，他说：“都在一个城市，有机会出来吃饭啊。”摆摆手走了。回去继续跟相亲对象扯话题，对方倒问了不少应雪时的事。

他有点悲伤地想，难道毕业了那么久，自己还是逃脱不掉好感的女生都喜欢上应雪时的魔咒？他抬头往外瞥了眼，发现男人居然还站在玻璃窗外，看不太清楚神色，似乎很好奇他们，他又脸红了，朝男人挥手笑了一下。

对方却很快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面包店那一回的碰面，还挺珍稀的。

说是“有机会出来吃饭”，其实是客套的说法，之后再没见过几次。至于那位相亲对象，最后也没有谈成，只是为自己失败的爱情生涯再添一笔。

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他走进教室，把蛋糕交给应雪时。

对方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

程轩探过头，大呼小叫着“我也要”。

谢旻鄙视：“人家给我讲题，你有那水平再来跟我要。”

应雪时笑了笑：“谢谢。”

高岭之花的笑容还是很少见的，谢旻呆了下，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见对方把蛋糕收进桌斗，他说：“你不吃吃看吗？”他很期待地看着，“很好吃的。”

应雪时说：“我知道，你说过。”

他怔了下，不确信地开始回忆，自己有跟他提起过这家店？

以前除了收作业和交作业，他跟应雪时说话的次数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旁边程轩还在不满：“见者有份啊，上次的我都没吃上几口。”

谢旻脑内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高三快开学的时候，程轩生日，他也带了个蛋糕。

当时他一拿出来，好几个人就拥过来，表示“见者有份”，于是一人一口，程轩本人都差点没吃上。

应雪时刚去办公室送完作业，回来看到一群人挤在那，围着风卷残云后的奶油残渣。

他还在跟人扬扬得意：“这个店就离我家不远，牛角包蛋黄酥什么的都特别好吃，我强烈推荐！”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男生，又笑嘻嘻道，“学霸大大，别跟老师打报告啊，今天的份没了，下次有机会请你吃。”

然后他就忘了。

谢旻讪讪，开始心虚。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只当别人也是随便一听，谁知他记住了。

好在这次补上了。

一旁程轩依旧碎碎念，他翻了个白眼：“明年你生日我再请你。”

程轩白眼翻得比他大：“明年这时候都毕业了，我上哪找你去。”

“上B市啊，”他自信地说，“我要考B大！”

程轩：“……”

他涨红了脸：“怎么，还不许人有梦想吗！”他愤怒地从桌斗里翻出应雪时复印的笔记，开始学习。

隐约听到旁边传来笑声，他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应雪时又笑了。

不是那种嘲笑。笑得很柔和，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