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稷扫过每个人的脸,一一指认过,有些不可置信。
“你们竟是都在?”
众人皆默不作声,在被推出马车后,那伙蒙面人动手在她们脸上摸着,撕了那层人皮面具,像是一开始便知道她们作了伪装。
她们现在是连狡辩都做不得了。
林稷不由失笑:“你们是不是认为,朕会杀了你们?”
她癫狂地笑着,直到笑得大咳不止,才招呼屋外的手下进来替她们松了绑。
众人就这般看着她,揣测她的意思。
林稷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神色,比两年前添了威严,也添了疲惫。
“朕还以为只有驸马尚在,没想到你们竟都活着,朕的皇儿有救了。”
“那对双生女善于易容之术,既然其中一个侥幸逃脱,属下以为,她一定会去投靠驸马,到时就算驸马回来,我们也不一定认得出。”
阿礼曾这般提醒,林稷觉得有理,便让人将贺府出现的新面孔一一上报,再由她定夺。
今日午后。
“陛下。”
阿礼入了乾清宫,见林稷正抱着与皇后所生的女儿在逗弄,这位公主前段时日生了一场大病,一度让林稷以为自己要失去第二个孩子,这会儿好不容易痊愈,林稷仍是放心不下她,吩咐坤宁宫的人时常将孩子抱过来,与那位不受她宠爱的中庸皇后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阿礼上前,附耳道:“陛下,宫外来报,贺府出现了四张陌生面孔,是从城外来的。”
林稷了然,道自己有事,又是不舍地揉着女儿的脸颊,才吩咐侍女将孩子牵了下去。
“四位?”林稷正襟危坐,不解地看了阿礼一眼,有些埋怨她破坏了自己的闲暇时光,“可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是,贺家三小姐,也就是驸马的同母胞妹被其中一名男子附耳说了什么,当即就邀请他们一帮人入门,再没出来过,可……”阿礼看了林稷一眼,“瞧三小姐出来时见到众人的反应,他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
林稷总算提起了些兴趣。
“你怀疑这伙人与贺灵韫有关?”
“正是。”
“哪想到,岂是有关,”林稷在她们面间来回踱步,“你们倒是胆大,还敢再来京城。”
林皎霞活动手腕,看着被绳子勒出来的红痕,脑海中霎时涌入一段被她忘却的记忆。
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皇姐,暴戾、嗜血,性子阴晴不定,喜欢看她痛苦哀嚎的样子作乐,这才是她的真实面目。
“我不该带你们回京……”
林皎霞听出了贺灵韫的自责,轻拍她的肩,无声地做着口型:不要多想。
林稷多疑,两年了依旧未放弃寻找她们的下落,就算这次她们不来京城,被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皇姐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会放过我们?”
林稷惊讶于林皎霞的态度,许久未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了,她坐到主位的贵妃椅,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支头。
“如果我说是呢?”
林皎霞冷哼一声,对上林稷的眼,她不是有意挑衅,而是林稷过去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她失望。
“皎霞……”江淮青于身后轻唤女儿的名字,制止她的犯上行径,对林稷求情道,“陛下,皎霞还小,说话失了分寸,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阿娘,您不必为女儿求情,你们不知道,皇姐在那八个月里对我做了什么……”
林皎霞额角青筋抽动,她记起来,她全部都记起来了。
她撩起衣袖,声泪俱下地拆穿眼前人的伪装。
“在宫中的前两个月,皇姐时常叫人将我绑在木桩上,要么饿我几天几夜,要么就是拿鞭子抽打我几下,以此泄愤。”
她的手现在已是好得什么都看不出,可在那时,却有数不清的红肿,新伤叠加旧伤,又痛又痒。
就这般进行了两月,许是脑子变慢了,抑或是自己变得麻木,不论皇姐对她做什么,她都只是低垂着头,做不出任何反应,活像一具行尸走肉,林稷有些厌倦,这才作罢。
林皎霞以为噩梦会就此结束,没想到林稷却是不满足,身居太女之位,她许是将自己压抑了太久,这会儿没人能管着她,就开始借由他人的痛苦获取快乐。
林稷开始逼令她每日服药,那药又浓又苦,碗底有许多未滤尽的药渣,每次入口,林皎霞都会干呕不止,这时,林稷就会亲自捏住她的下巴,端起那碗药灌她喝下。
一次,她不受控地将刚喝完的药吐了一地,林稷厌弃地捂着口鼻,竟吩咐手下将地面收拾干净后再去煮一碗。
“皇姐不要!不要……我真的喝不下了……”
林皎霞抓着林稷的襦裙求饶,后者却是一脚将她踹开,道:“今日若是不喝下去,饭也不必吃了。”
那一日她是如何将药喝下,又是如何控制着不再吐一地,林皎霞不愿回想。
“这是你夜间喊的呓语……”
贺灵韫更心疼了,她那时想得不错,失忆对皎霞而言许是好事。
“所以,皇姐,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会放了我们?”
被林皎霞这般瞪着,林稷又是错愕地失笑:“原来你记得如此清楚,可我要是说,人是会变的,你信么?”
在她有意想要报复的人要么失踪,要么死了之后,刚坐上皇位的林稷开始转移重心到朝堂中。她的母后落得如此下场,朝中的两朝、三朝元老何尝不是“帮凶”?是他们助母皇扳倒了姜家,姜家才会落得一个乾元皆发落边疆,坤泽与中庸皆降为奴籍的下场,也正因此,她的储君之位摇摇欲坠,不得不谨言慎行。
林稷有意替姜家平反,可朝堂上那群老顽固却是不愿顺着她的意。
“陛下,若是姜家平反,岂不是说明先帝昏聩?万万不可啊!”
朝堂诸事不顺,后宫又掀起乱子,先是她的长子高烧不退,而后又是她的次子、长女、三女……
没有人查得出病因。
“你知道吗六妹,幼时朕很羡慕你,朕是中宫所出,又是母皇的第一个孩子,可母皇碍于母后的娘家势力,表面上对朕不薄,可私底下,她与朕从未有过寻常人家的母女温情。可你……你!”
想起八年前狩猎场那一幕,现年二十八的林稷仍是感到一阵难以自抑的难受。
母皇从未对她如此笑过。
林皎霞的眸子警惕地追随着林稷的一举一动,见她忽哭忽笑,实在摸不清她的想法。
“皇姐是要和我秋后算账吗?”
林稷默然摇头,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浅笑。
“若朕是两年前站在你面前的朕,这是当然,可现在朕怕了,怕了……”
所谓的天谴,报的并不是林稷一人做下的孽,还有废后的,入宫三十年,后宫中或滑胎,或死胎,或是夭折,加起来足足有十几条人命,都出自姜氏的手笔。
就是十二殿下林弃的生母,也是遭了算计动了胎气,才死在床上没有下来。
可这事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到疏漏,再加上废后自六殿下出生后收敛了许多,没有人再怀疑到当时还执掌凤印的她。
“朕要就此与你们说明白,先帝的六殿下及其驸马,还有江答应和七殿下,都已经死了,你们只是一介平民,朕与你们无冤无仇,以后互不相扰。”
“皇姐的意思是……就这么放过我们?”
自进屋后一言不发的林皎月茫然地看着林稷的脸,她这个杀母仇人的脸,江淮青知晓她的心结,始终在一旁握住她的手,希望她不要做出傻事。
林皎月对她摇头,她怎会做出傻事呢?她的命是阿娘拼尽全力保下来的,她才不会浪费了阿娘的苦心,除非,皇姐要治她个死罪,那她愿意在死前以命相搏,拉这位心狠手辣的仇人黄泉路上相伴。
可,林稷放过她了。
“是,朕放过你们了,从此以后,你们与皇家再无干系,也不得再入京城一步,就是见到了朕,也该称朕一声陛下,若是喊错了……”
林稷眼底闪过一丝阴鹜,笑得渗人。
“你们明白了?”
*
林稷与她们的恩怨,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林皎霞愣在屋外,看着林稷的马车和她的手下渐行渐远,依旧有些恍惚。
她本不欲再来京城,可从没想到,这事如今已由不得她的愿,也没有反悔的余地,她是确切的再也来不了了。
站在叶风灵的墓前,江淮青将墓碑上的灰尘一一拂去,直到看到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爱妻叶氏之墓。才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好一个叶氏,嫁作人妇,就算是死,也留不下全名么?
“那日遥遥一见,不曾想竟是永别。”
江淮青挤出一个笑,故友相见,哭哭啼啼的可不好。她摆上糕点、瓜果,轻抚墓碑,就好像她摸的不是这块冰冷的石头,而是叶风灵本人。
今年她三十八岁了,眼角添了细纹,也添了几根银发,而风灵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四岁,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
她不曾忘记。
那日午后,风灵舞着比她还高的长枪,少女的热汗顺着脸颊滑落,微风拂过她的衣角,吹动她的鬓发,江淮青想,就是那一刻,她明白了何为心动。
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江淮青不知道,她只知道,当看到风灵因为分心而摔倒在地时,她的身体本能地就冲了出去,将她环在自己的怀里。
江淮青又怕又恼。
“你之前从不会分神,方才是在看什么?若是被长枪伤到,你知道我会……”
她倏地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蓦地低了下去。
叶风灵却是在她怀中嘻嘻地笑着,半点儿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
“姐姐会如何?”
“我、我……”江淮青迫切想要转移话题,目光下移,手按到了叶风灵腿上的一块红肿,“你的腿伤到了!”
叶风灵好看的蛾眉挤成一团,娇嗔道:“好痛……姐姐是在担心我吗?”
她又将耳朵贴近江淮青的胸膛。
“啊,姐姐的心跳好快!”
江淮青被她逗得又羞又急,好看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怀中人这会儿才终于知道认错。
“姐姐,我错了,可我实在忍不住……”叶风灵请求江淮青低头,“姐姐实在太好看,我不由得就看呆了。”
“风灵……”
江淮青倚靠着墓碑睡去,在梦里,她永远地停留在十二岁那日的午后。
如果说写现代番外,我想写江淮青、卫澜、叶风灵的三角,啊啊啊。
写的有点跳脱,抱歉惹。总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解决了,古人迷信嘛,信因果报应,对。
这么搞感觉独活于世的江淮青最惨,我有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第六十四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