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穿着华丽的女人微微一惊,回头看了一眼,见角落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她转念一想这头等船舱几乎都是回春堂的贵客,最多不过是哪位夫人的陪游,并不在意,摆了摆手,有人便代替她出声道:“打扰这位姐姐赏月的雅兴了,只当没看见罢,我们小姐自然有答谢。”
那阴影里的人开口说:“把人放下,答谢就免了。”是个低沉的女人声音,夜里听来十分疲倦。
那小姐脸色不由得一变,早有人出声呵斥说:“大胆!你知道我家小姐什么人?居然如此放肆,敢跟我家小姐这么说话?”
角落里的人冷笑了一声,悠悠道:“那倒要问问,你家小姐她敢被人知道她是什么人么?在这船上的事儿,敢叫她家里的老爷知道么?”
那小姐听了这话,脸上突然一阵白,马上堆下笑来,出声道:“这位姐姐说笑了,咱家不过是蓝清河上游一户寻常人家,哪里有什么老爷、小姐?”
“寻常人家?能做得回春堂的贵宾,没有些银子怕是不成的。”那人知道她不可能轻易承认,也不强求,负了手,好整以暇地说,“也罢,既然妹妹说自己是从蓝清河上游来的,想来不知道国都里面的事儿,我给你讲讲。话说这国都里有户官宦世家,平顺帝在位的时候老太爷就担任了六部要职,如今那家老爷子承父业,仍在六部里做官,家里有个独生女儿,大概也就是你这样年纪。如今女儿与儿子相同,可以读书入仕,继承家业,于是那位老爷对女儿期望甚高,等着她光耀门楣,管教自然也是极严格的。今天妹妹做的事,如果是换作那位小姐所为,哈哈,可不知会有怎样的家法等着她。再吃上官司,留个案底,将来许配不了人家还是小事,没法入朝为官,可就前途尽失啦。”
那人不疾不徐地讲完,那小姐的脸色已经发青,只是不相信对面的人居然能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便说:“姐姐说的那位小姐,妹妹也有耳闻,但那位小姐平时深居简出,认识她的人可不多,姐姐难道见过她的长相?”
阴影里的人淡淡地说:“自然是见过,长相也记得很清楚。”
“在哪里见过?”那小姐心想自己能见外人的场合也不过那几个,有些时候虽然人多眼杂,但终归也就是那么几家人,总能查到这人的身份。
阴影里的人笑了笑,像是看破了她的意图,只负手站着,看起来悠闲得很,并不回答。
这小姐看套不出这人的身份,却也不肯这样就认输,笑着说:“姐姐不肯说,也就算了,只是现在天色这么暗,我都看不清楚姐姐,姐姐也说不准是把我认错成别人了。”
“有些人天生夜视,就算是没有月亮、没有灯也是能看清楚的。”那人似乎也笑了,在阴影里说,“就算是脸能认错,某些珠宝首饰可不会认错了。像是罗刹国进献来的七宝耳挂,总不会是人人都有。”
那小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由得咬牙,桃腮上一股子青筋缓缓滚动,冷冷地说:“罗刹国与我国通商,皇家的首饰总也会有些样式流到集市里,被仿造了并不稀罕。总不至于看到一副耳挂,就认定是七宝耳挂。”
“有道理。果然只有人证是不够,还是得有物证。”那阴影里的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小姐还未说话,只觉得身边一阵风掠过,听见衣袂声响,左耳上微微一凉,心中大惊,再伸手摸时,左边耳朵上已空空如也。
那人影还在暗处,背着双手,好像从来没有动过地方,叹了口气,说:“本来我也想放你一马,你既然这样嘴硬,又不肯放人,那就只能说不得了。”
这小姐冷汗直冒,心想:“这耳挂是女帝钦赐,一共就三个人有,这人若要去父亲那里告发我,拿出这耳挂,那两个臭丫头又好好地收在家里,我可是毫无抵赖推卸的余地,岂不是死路一条?”但她看那人离她那么远,一转眼就拿走了耳挂,还没有拉破自己耳垂,定然是身怀武功的。那人躲在暗处,大概只是不愿露出真面目来,若是靠武力逼自己留下阿灿,身边的几个人怕也不是对手。她终究也是个聪明人,定了定神,马上强笑道:“姐姐喜欢珠宝首饰,妹妹房里还有好些,拿出来都送了姐姐就是了。这一枚七宝耳挂虽然是仿制,却是十分要紧的人送的,姐姐还是还了妹妹罢。”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会意,赶紧把阿灿放下,一人跑进屋去,抱了个珠宝盒子出来,殷勤地打开,只见珍珠莹润,翡翠生光,果然都是值钱的东西。
角落那人静静笑了笑,讥讽地说:”既然是要紧的人送的,又怎么戴着出来做这种龌龊事?”
这小姐不敢还口,只能赔笑,说:“妹妹不敢了,求姐姐饶了妹妹这一次。”
角落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心软,这小姐刚想再开口求恳,那人突然冷冷地说:“被下药的人是这少年,又不是我,我哪里能替他饶了你?”
这小姐心中大怒,心想:“这少年若知道我是谁,估计连屁也不敢放一个!给他几个钱,或者叫几个人围住了打一顿,还能堵不住嘴?反倒是这个女人,打又打不过,买又买不通,真是可恶!”
对面的人看她脸色变幻,也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心想:“她奈何不了我,但是却能为难这位少年,之后威逼利诱,或者再用出什么手段来,我可未必总能救得了他。”这样一想,便说:“张小姐家里有急事,可能明天一早靠了游云渡,就要下船回去了。”
那小姐听她叫出了自己的姓氏,果然是知道自己身份,不由得身子一颤,抬头看看,又看不清对方面目,只能看出一个瘦高挑的身形,在夜色阴影里模模糊糊的。只听那人继续说:“走得匆忙了些,难免落下了点什么,回春堂的伙计寻到了,一定会送回到府上的。”
那小姐听她的意思,便是同意归还耳挂,不禁大喜,连忙答道:“可不是!确实明早就要下船了,还得快回去收拾东西。”拔脚便要走。
“且慢。”那人突然又叫住她。
那小姐心又提起来,生怕这人变卦,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解药留下。”
那小姐心又放下了,笑道:“姐姐说笑了,又不是毒,待酒醒了就好了。”她生恐那人改主意,从首饰盒里抓了两颗宝石坠子放在昏迷的少年身边,以示赔偿,转身忙带着几个陪游回了房间,关紧了房门。
一个陪游小声问:“小姐,我们真的……明天就下船?”
小姐瞪了他一眼,她从小骄横惯了,要什么便有什么,如今费了周折搞到的人又被截走,自己还落了把柄在外面,吃了这样大一个闷亏,一肚子火气没有处发,顺手抄起一柄如意劈头盖脸地砸过去,骂道:“不然呢?难道还要闹到父亲大人耳朵里?没用的东西!就在眼前,还能被抢了东西去,要你们有什么用?”她骂也不敢大声,怕那人听见,发火发累了,又不甘心,悄悄趴到门边上张望,想看那人到底是谁。
还没等她凑上眼睛,门上先响起“笃笃”两声,她惊得一跳,问:“谁?”
门外答道:“是我,回春堂的伙计,来给您送安神茶了。”
张小姐松了口气,顺势开了门,越过那伙计的肩膀望了一望,甲板上却已经空空如也。那戴帽子的人,还有不能行动的阿灿,都已经消失不见。
那小姐退了两步,不禁伸手抱着自己的手臂,心想:“从我关门到伙计上来,不过片刻,那女人能这么一瞬间就带着一个青壮的男人消失,武功定然不一般。这一层都是回春堂的贵客,没记得看见谁带了会武功的护卫。不对,若是这些客人的护卫,谁敢管我的闲事?难道是那贱人派来专门找我破绽的?那可糟了!若是那个贱人,就决计不会还我耳挂,不闹到我身败名裂绝不会罢休的,这可如何是好?”
伙计看她脸色阴晴不定,忙问:“张小姐,怎么了?”
张小姐定了定神,脸上又落下温柔的笑容来,说:“没有什么,我刚接到了家里的急信,明早必须得赶回国都去了。”
伙计一听差点急了,说:“这是怎么了,是小的们招待不周么?”
张小姐笑着说:“怎么会,确实是有急事。”
伙计看那几个陪游都在收拾行李,只好点头,说:“那回头您可跟我们主管美言几句,不然怪罪到小人头上,小人可就难办了。”
张小姐笑着答应,接过了那杯安神茶,想了一想,不经意地问:“说起来,头等船舱的甲板,其他船舱的客人也能上来么?”
伙计乐了,说:“那怎么能?您放心,绝不会有其他层的人打扰您的。”
“那这次头等船舱的客人呢,全是回春堂的贵客,还是另有其他人?”
伙计没来由地想起中午时候那个眼睛里有寒光的女人,但是想那人穿着朴素,大概住不起头等船舱,只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张小姐问不出什么,只好佯装无心,又扯了几句别的,把茶喝完了,又交代了几句若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千万送回国都去,但也不要直接送到府上,就交给某某店铺的掌柜。伙计连连表示记住了,又赶着去送另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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