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灿翻了个身,闻到了干净的床单的味道,柔软光滑,忍不住用鼻子蹭了蹭,突然想起昨晚的事,猛然睁开了眼睛。
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个宽敞的房间,似乎是头等船舱的布置,大概是被那小姐带到了她的房间。阿灿忙着摸了摸自己,发现身上没有穿衣服,心已经凉了半截,又动了动腿,不由得羞耻、惭愧、恶心、懊悔诸多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几乎要吐。
“醒了?”
身后有人问,是个略有些低沉的女人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
阿灿听得明白,竟不是那穿着华丽的小姐,连忙回头,却被窗外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用手挡着,才见窗边坐了个人,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出身材瘦长,戴着软巾儒帽。他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心里怔忡无措,不知是这人救了他,还是来负责给那小姐善后的。他知道有些人是专门为有钱人处理麻烦的,这人说不定就是来跟他谈条件,叫他不要声张,或是有其他更可怕的安排,让他能永远闭嘴。阿灿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被子,要不是身上□□,恨不得跳起来夺路而逃。
那人似乎看得出他没了主意,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回春堂的客人,跟那小姐也不认识。昨天晚上在甲板上赏月,遇见你被人下了迷药,看不过眼,就劝那小姐算了,之后见你昏迷,也不能扔在甲板上不管,才带了你回来。这里是我的房间。”
她说得轻飘飘的,阿灿心里如何能信,仍然抓着被子,说:“你……你是谁,那小姐又是谁?如何你能劝说算了,她便算了?要是真的算了,为什么我现在又是……又是这个样子?”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说:“我是谁,不太方便告诉你,总之是能劝得动她的人。至于衣服,多半是那酒里的药会让人觉得浑身燥热,只想行男女之事,你神智不太清楚,却会自行宽衣解带。”
阿灿脸一热,脱口道:“我不信。”
那人伸手指了一指,有些疲倦地说:“不信也由得你,我都给你叠好了,就在那里。”
阿灿转身看看自己的衣服,定了定神,又问:“要是如你所说,你救了我,那为什么要在这里盯着我?谁知你是不是跟她一伙的,花言巧语的骗我说什么都没发生,免得我闹到官府去?”他越说越气,嗓门渐渐就高了。
那人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说:“你喊什么喊,听得我头疼!我在这里盯着你,是不知那小姐给你下的是什么药,怕你中毒死了,当我喜欢看男人乱脱衣服!她说不需要解药,睡一觉醒了就好,谁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加上回来你神智不清楚,手脚却不老实,我要是不盯着你,半夜又发起疯,就这么跑出去了,可怎么办?我既然救了你回来,自然得保你安全,顾你的颜面。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难道你没有听过这个道理?你要闹到官府去,只管去,我可不拦着。那小姐今天一早就下了船,你现在跳河游上岸去追,没准还追得上,等追上了千万问清楚了她是谁,免得去官府都不知道要告什么人。”
阿灿听着也有道理,又听她说自己神智不清楚,手脚却不老实,不知是自己昨晚是不是还闹了什么笑话,顿时脸上发烧,心里已经信了大半,低声说:“那是……是我错怪你了?”
那人长身站起,说:“你受了那样的惊吓,自然难以再轻信于人。你先穿好衣服,我们出去说话。”说罢就出了卧室,顺手掩上了门。
阿灿也觉得自己赤身**地躺在床上确实不是个说话的样子,慢慢起了身,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好,有些后怕,禁不住发抖,又偷偷摸了摸自己,确实不像是行了**后的样子,才算是终于安了心,走出卧室来,看那女人在罗汉床上歪着,赶紧过去先行个大礼,说:“多谢这位夫人。”
那女人用鼻子笑了一声,说:“夫人?免了,别行礼了,坐吧。”
阿灿依言坐下,这才看清楚对面的这人。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不着钗环,穿得也是灰色的粗布袍子,头发都收在软巾帽中,与那些穿着华贵、花团锦簇的夫人小姐大不相同。脸上素净,未施脂粉,许是熬了一夜没睡,眼睛下面有淡淡的一轮青。阿灿看了,心里便有些愧疚。
那女人看阿灿缩手缩脚地在椅子上坐了,才说:“你刚才说要闹到官府去,可是认真的?”
阿灿本是随口一说,被她一问,反而张口结舌,说:“我……我还没有想好,但总不能……总不能被人欺负,就这样算了。”
那女人说:“你是苦主,自然由得你。昨晚劝那小姐时候,她诚心表示悔过,还给你留了些珠宝,算是道歉和补偿。”她从袖子里摸出两枚宝石坠子,放在手心里递过来,说。“我只负责转交传达,收不收随你。”
阿灿下意识接了过来,看着那珠宝,想起那小姐的妖艳的面容,却又觉得胃里翻腾,一甩手扔在地上,说:“我不稀罕。”
那女人淡淡笑了笑,并不多言,只捏了捏鼻梁,打了个哈欠。
阿灿想了想,小声问:“那个小姐……她为什么要,要那样?”他年纪还小,一边说,一边耳朵都红了。
那女人嘲讽地笑了一声,说:“为什么?就是看你长得端正,想要搞点风流事。勾引你,你又不上当,拿好处诱惑你,你也不肯,她呼风唤雨惯了,想要什么定然是要拿到手的,所以就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以前常见男人强迫妇女,现在小姐太太们有了避子汤,居然也搞起这些玩意儿。还有传说,若是能破了男子元阳,还能招财免灾。男人女人,都是一样,有了点权势,就把别人都当物件玩弄。”
阿灿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又是发了一会儿呆,才问:“您认识那位小姐?她……她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目无法纪,难道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了?”
“问她的身份,又能干什么?难道你还真的想告她?”那女人疲惫地问。
阿灿嗫嚅道:“我若是告她,又能怎样?”
“你不曾损失什么,即使告到衙门去,就算判定对方有罪,多半也是判她给你些金钱补偿。跟现在的形势并无区别。”
阿灿猛然抬头,说:”什么叫没损失什么,她做出这样的事,难道就只有这些惩罚?”
那女人冷冷笑了笑,说:“若她是男人,你是女子,那应该会判得重些。”
“凭什么?我们嘉崆国女子与男人相同,可以读书入仕,为什么在这种事儿上,反倒是男子吃亏?”
那女人转过脸来,阿灿才看清了她眼睛瞳色颇浅,竟像是某种琥珀水晶,她嘲讽地笑了笑,说:“女子若是被强迫,定然会有些伤口痕迹,男子可就难以判断伤害程度了。莫说你现在毫发无伤,就算昨晚让她得逞,你也不过失了一点精血,年轻力壮的,休养两天就回来了。至于你心里难过,留下心病,可评估不出。这点伤害,难道能把她送进大牢?”
阿灿茫然地看着她,心想确实如此,竟是答不出话来,一腔愤懑无处宣泄,憋得脸都红了。那女人看他那样子,知道他受了打击,便说:“总之如今你没什么事,迷药也解了,后续的事情我该说的也都说了,你回去不妨好好想想,若是改了主意想要这几枚珠宝,或是仍想告她,随时都可以再来找我商量。你昨晚一夜未归,不想丢工作的话,还是赶紧回去看看罢。”
阿灿听得出她是下了逐客令,想到自己耽误了许多工作,也怕伙计扣自己工钱,忙起身鞠躬,说:“还要请问您尊姓大名,以后一定要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那女人撑着头,疲倦地说:“别问了,路见不平而已。以后自己机灵点,别再被轻易骗了。”
阿灿不好继续再问,想到浦港之前总有其他机会打探,便又鞠了一躬,出了门来,看外面正是头等船舱的甲板,原来自己竟在头等舱房里睡了一夜,放在昨天真是连想都不敢想。此时已经日上三竿,阳光刺眼,远处仍是一如昨日的长空秋色,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阿灿梦游一样下了甲板楼梯,找到回春堂的伙计。那伙计看他回来,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听他解释,恶声恶气地叫他赶紧去厨房帮忙,准备贵客们的午饭。阿灿到了厨房,还没等做事,同伴先向他挤眉弄眼,笑着说:”昨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阿灿不想搭理。
“别装了!叫你单一个人去收茶碗,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说吧,得了多少赏钱?”
阿灿手不由得停了一停,反问:“什么意思?”
另一人看着阿灿脸色不对,打岔说:“行了,快干活。”
“也是,那小姐一大早就下船,多半是阿灿不懂得哄人开心,反倒是惹恼了金主。哎,这些女人们不懂,中看的男人,多半不中用!”“你又眼红什么?你中用,人家又不叫你去,不还是一样?”几个人哄笑起来。
阿灿渐渐明白过来,心想:“怪不得他们见我回来,并不问’昨夜去了哪里’,也不问我为何夜不归宿,却只问’昨晚怎么样’,那伙计更是连问都不问,原来竟然是这般!”他本来就一肚子火没处发,听了这些,恶气陡生,把手一摔,转身就要去找那伙计算账,那伙计正好从门外进来,差点撞个满怀,伸手拦他,骂道:“瞎了眼了!去哪里?叫你干活呢!”
阿灿死盯着那伙计的脸,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女人的打算,所以叫我一个人去收茶碗?”
“知道什么?什么打算?”那伙计一瞬间有些心虚,马上硬气起来,叉着腰说,“少废话!给了你工钱,安排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挑三拣四?气走了那位贵客,还没找你理论呢!”
阿灿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什么都顾不得,一拳挥到那伙计脸上,周围有人拉他,他也不分好歹地乱打,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人按住了,旁边几个人都挂了彩,那伙计捂着鼻子,气急大喊:“把他给我扔到货舱去关起来!等船靠了岸,就赶他下船!”一边又踢了他两脚,全踢在肋骨上。
阿灿被架着扔到了最底层的货仓里,一人看不过去,故意晚走了两步,偷偷在他手里塞了几个大钱,有些怜悯地拍了拍他,小声说:“傻小子,回春堂是个大主顾,你打了他们的伙计,可不好再找杂役的活了。等船靠了岸,你回老家去罢。”才匆匆走了。
阿灿缓了半日,艰难地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黏糊糊的都是血,才知对方虽然挂了些彩,自己受伤更重,只是气得昏了,顾不上疼痛,此时感觉全身像散了架一般,肋骨上被踢的地方更是疼痛难忍。一边渐渐冷静下来,想道:“刚才那大哥说得是,我打了雇主,得罪了回春堂,回万汇港想再做苦力,怕是也不会有人敢收了。”他本来受了委屈惊吓,回来又知道竟然是落了圈套,一怒之下闹起事来,如今想到这次的工钱肯定是打了水漂,又要被赶下船,人生地不熟的,万汇港也回不得,更不要说继续做苦力赚钱,再想起故乡里亲人和田地债务,不免又起了心火,本来身上就有外伤,内外交攻,忽而喉头一甜,竟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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