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约的这家大排档是大半边座位露天摆放的格局，只不过秋天风凉了，店主用拼接的编织袋料子架出个单边开口的棚子来，直面马路，人来人往，成为夜生活贫瘠年代的众多年轻人聚餐的首选。

所以会遇到秦湘也正常。

刘心言没读大学，又满心的赚钱、事业，正不知道要怎么反驳江文山的挥斥方遒呢，因为眼看着连其他桌儿的男男女女都快凑过来听了。现在有个理由摆脱局面，就算不喜欢她也迅速站起身惊喜地笑：

“哎呀表姐！我这不是工作忙嘛，今儿好不容易出来见见朋友。你呢？舅舅舅妈都好吗？”

她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灿烂的笑容竟让秦湘顿了一顿。

秦湘是京城师大的学生。比刘心言大两岁，从小住四合院的时候跟奶奶一个屋睡觉，对奶奶遭受的妈妈的冷暴力、爸爸的忽视不是没有感受到。姑姑——刘心言的妈妈为此和爸爸吵架，奶奶去世时还大闹灵堂的原因自然也还记得清清楚楚。姑姑甚至为此放弃了让表妹落户到她家，留在京城读书的政策。

那时候，她对这个表妹是带了一丝羞愧在的。

但她那时毕竟年纪小，爸爸妈妈也有自己的苦衷，身为子女没办法改变父母的行事……也就只能任凭姑姑家和自己家渐行渐远。

所以刚知道刘心言会进京跟她一起住时，她还想过怎么补偿这个表妹，怎么帮助她好好生活，甚至介绍自己的朋友给她之类。

可惜一腔热忱全部落空，时隔这么多年再见面，心言不但对爸爸妈妈的善意示好视如不见，自己忍下不适同意分她一半房间都没得到半点感激。听爸爸的话去西单附近看她过得怎么样，又发现那竟是自己以前连进都不敢进去的那种，秦湘不由得有点委屈了……

“他们都好着呢，就是担心你。”秦湘上前拉住她的手，迅速打量一眼，嗯，普通运动服，普通白球鞋，露出的毛衣领子也不像太高级的。当然不是嫉妒她，一个销售员有什么好嫉妒的呢，只是担心她乱花钱。

秦湘微笑：“你工作顺利吗？我前两天路过你们店没看见你，不过所有人都可忙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适不适应啊？不行就回家里来，我爸妈又不会不管你！”

刘心言自是对她的小心思一无所知，当然，知道她也不在乎，因为她除了对女主角这个身份的警惕之外就没对舅舅一家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过。如果是平时在街上偶遇，刘心言大概只会像塑料朋友般端起虚伪的笑容、像面对“熟人”般客气又疏远的说些套话，之后各行各路罢了。

现在听到秦湘嗔怪地抱怨着，表面很关心，但语气中暗含的对刘心言能力的不信任还有一点天然的俯视，都让刘心言失笑了。她发现自己只要遇到秦湘，就能爆发一次演技呢。

“放心吧姐，我要是被开除了肯定回去找舅舅接济。”刘心言微笑。然后转头看向她身后，那些都是梦里女主角的工具人和舔狗们，“哎呀别光咱们俩聊，快让你同学也坐呀。”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个开关，原本等待两姐妹说话的两帮人纷纷开口。

李玉喝多也不忘招呼说既然是一家人就大家一起坐，让人拉了张桌子拼在旁边；江文山还没说够瘾，遇见同样是大学生的群体连忙提振精神寻找同类；秦湘的同学们本就是新闻团体，自也乐得跟江文山交流，听听摇滚乐队的心声等等。

于是，原本分成三组的对话小团体，重新组合成冥主辩论沙龙、摇滚文青的自我意识觉醒两大部分，间中又有李玉的酒后人来疯，夏倩倩为中心的众星捧月，以及，刘心言和秦湘无人所知的暗藏机锋了。

李玉倒不必说，夏倩倩本就是张口闭口弗洛伊德啊黑格尔等等的重度文青，还是疯狂崇拜海子才接触摇滚的（……不知道跟这个诗人有什么关联逻辑），自然和这些做新闻的文艺青年有共同语言。于是半边耳朵都是“人是受本能控制的低能动物”、“人生本就孤独，做孤独的散步者”等等悲观言论。

不过让刘心言关注的还是江文山那一大帮人。与他有来有往热情激进的那个叫盛宇的，坐在秦湘另一侧，好像是梦里女主角的男配之一……？

就看见盛宇挥着手臂慷慨激昂，几乎把那张还算帅气的脸变成了正义之神：“不是说我们需要冥主来救我国，而是人权与自由是不可抗衡的大趋势，任何人都不能阻挡！……”

“这些才是发达国家进步的理论，我们要想发展进步，改善社会顽疾……”

“……存在就是合理，我们要去抗争，去奋斗，去实现伟大梦想……”

刘心言不耐烦听这些布道一样的思想传播。如果他们所说即所想的话，不但不会实现理想，反而会在明年得到一个大教训。她皱着眉眼珠一转，忽然很想让秦湘趟一趟这浑水。

就是不知道如果被牵扯进明年的动/乱里，她那女主角的身份能不能帮她趋吉避凶呢？

刘心言恶意地想，忽然问秦湘：“姐，这位盛宇大哥是你男朋友吗？我看你们进来的时候就走得很近。”

“哎呀哪有，不是啊！都是我们新闻社的同学。今天刚忙完一个主题采访，晚上就组织有空的人出来聚聚。”秦湘语气慌张，表情却带着羞涩，她看了眼发言完毕的盛宇说，“心言你别瞎说。我们就是朋友。”

盛宇微笑看过来，秦湘的工具人之一还带头起哄。

刘心言顿时了然。她虽然没太关注秦湘的感情线，却也知道女主角的本质是有点白莲花的，这副表情不说对盛宇有意，至少是有所求。不然为什么来跟她解释这么多呢。而盛宇，明显也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她想起来秦湘的男主角还是一个老专家的孙子，而那位老专家被秦婉芝救过写在日记里，梦中被秦湘得到，成为他们相识的契机。现在日记本被刘心言保存地好好的，说明两人不会在一起了吧？

除非剧情强制推动。

那就索性顺水推舟一把，最好能让秦湘和盛宇绑定在一起，或许明年夏天会有意外之喜？

抱着有没有枣打一杆子的想法，刘心言故意笑笑：“姐你害羞了。放心吧我不会跟舅舅舅妈乱说的。盛宇哥，你说这些冥主啊人权之类的我不懂，不过我懂我姐的眼神。”

她没直说什么，但种种暗示，像是典型搅浑水的反派女配发言让秦湘更慌了，“别乱说呀心言……哎呀你们怎么都这样？再说我不理你了啊……”

就，反驳跟没反驳一样。

刘心言心里笑死，忽然觉得遇到秦湘也没那么厌烦了。

盛宇倾身靠近秦湘低声说了些什么，秦湘脸红了，半天没说话。刘心言推动出一种倾向来就算达成目的，自然也乐得轻松。

××

最后这顿酒钱不知道谁付的，毕竟不是蓝卉宁带她见的那些都不在乎几个钱的人，刘心言先还有点担忧。不过李玉说不是她朋友，那就是秦湘那边的人了。

刘心言安心了。

第二天晚上，杜非出差卖国库券回来后直接等在桃乐丝门口，刘心言一下班就被他接到自己店里，锁上门后掏出一个信封给她：“每一百块的券挣了七块钱，你的九百块现在变成963了。”

刘心言倒出一堆有零有整的现金，开心得嘴角压都压不下去。真不容易呀，妈妈留下的家底儿一直都在消耗，在缩水，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回头钱呀……

这还不仅仅是回头钱，还是她再次验证梦的真实性的测试，更是她改变坎坷未来走上平坦大道的第一步！

她开心激动，杜非也跟着开心：“我带了九千一，这次也赚了六百多块！真是比抢钱还要快！”

刘心言听得睁大眼睛，呼吸都错了一瞬。

杜非又拿出两张纸来递给她，“这次一定要签合同了。我发现虽然不能像我想象的那么乐观，一个月跑三十回吧，至少也能一周两次。妹妹，这是摆在地上等咱们捡的钱，你不能错过。”

“……”

刘心言看看他，开始看合同条款。

照杜非的意思，以后她跟着也好不跟也好，他可以独自每周跑不同城市；初始投入一万块，他出九成，盈利占七成五，支出成本也按三比一分摊；每周结算一次，期限暂定半年，未来追加投入可再协商比例等等等等。两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看风向快要到打击皮包公司的时候了，决定先不注册公司跑单帮……

刘心言之前已经做好决定，现在思索一下也就放心地签上了大名。

她又提醒杜非在外注意安全，万一人伤到或钱丢了，那才是一切皆休！要么直接雇个保镖，反正这年头退伍军人也多，还能帮助失业人群再就业，为国家贡献力量呢。

就这样，以刘心言为首杜非辅助的赚钱小团体正式开张营业，而她也带着对自己长久事业的追求，踏上了飞往南方的飞机……

文中哲学理论源自黑格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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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