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芥子

“我为何不能进去?”

挣扎开口,尹欢甚至都似乎听到了冰碴的声音,可随着一句话落下,周遭的寒冷似乎也减去稍许。

缓缓抬头,尹欢隔着白雾望过去,对上那张面容,也不知是回答谁的问题,“我为何不能进去,我为何不能待在你身边?”

肆虐的风雪,不知不觉间渐归平静。她看不见沈近竹的表情,等身体又逐渐温热起来时,就看到他迈步往内。

走出几步,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沈近竹转头问:“愣着干嘛?”

后知后觉的扬起一抹笑,尹欢一蹦三尺高,直接跳进去,“来啦!”

一只脚刚踏入其中,面前的环境便转瞬变化。春光融融,一条小溪围绕竹林,野花随意的各处开着,竟显出些许闲适之意。一只蓝色蝴蝶飞来,亲昵地绕着沈近竹飞一圈,随后又十分好奇地围在尹欢身边。

“这里是我自己的住处,也是修炼之地,是第一次下山斩妖后师尊所赠。”负手往前,沈近竹随口解释。

蓝蝶扇动两下翅膀,又超前翩跹而去,仿若是带路一般。走出竹林,便看到几处农田,中间还有一座二层木屋,屋前种着成片的玉兰花,正婷婷袅袅开在枝头。蓝蝶飞过花间,又转而去了别处。

“这里是一重芥子世界?”看着农田中生长时节各不相同的植物,尹欢略有些惊奇地问。

走到农田边,沈近竹十分熟悉地蹲下身子,拿过一个瓢撒出些水,“你竟认得出来。”

“我也是跟着仙君长大的,小竹竹未免小看我了。”尹欢撇嘴蹲下来,看向他耕种的地,青葵芥菜,竟也都长势喜人,“这些都是你种的?”

“嗯。”从鼻中轻哼一声,沈近竹又转而去另一边的农田,小心松土,这里种的都是一些草药。

跟着他走到这边,本也一脸新奇观察的尹欢,看到他手边的草,猛地窜后半步。动作太大,还踢翻了一侧的水桶,连忙小心地扶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垂眸看眼自己手边的望江南,沈近竹又看向她说道:“那边有竹筐,你去采些菜,总会做吧?”

“好的!”立马点头笑眯眯答应,尹欢找到竹筐,绕去另一边种菜的田中。

沈近竹则是又一次低头看去,这里除了望江南,还有雄黄草、凤凰草,都是能驱蛇的草药。眉心微皱了皱,他默不作声地再去洒水。

看着各种菜都采了一点,尹欢端着竹筐起身,就见到沈近竹朝自己这边过来,“我都摘好了。”

他接过来,转身走向木屋。一个简单的灶房正搭在那边,舀水倒入盆中,将菜都洗干净,沈近竹抖去水珠,利落地拿到案板上切好。动作简单,却透着熟练。

“你会做饭啊!”趴在一边看他煮面条,尹欢这下是十分惊奇了。尤其看到他那和神尊一模一样的脸,心中更觉得好笑。

抬眸望她一眼,沈近竹心下腹诽,方才肚子震天响的也不知是谁。“不然呢,种这么多菜是用来看的?”

不计较他的语气,尹欢笑眯眯地把切好的菜递过去,“就是没想到嘛,你怎么会做饭的?”

“自从到了青阳派中,便是自己做饭了。”将她递来的菜下入锅中,刚滚过几次,沈近竹便拿来碗盛面,不多不少,正好是两碗。

极富有眼力见地端起碗,尹欢放到另一边的桌子上,又拿来筷子摆好。等他也过来坐下,尹欢便迫不及待地低头先喝一口汤。“好吃的!”

看她眼睛都弯了起来,沈近竹才拿起筷子,挑出两根面送入口中。

见她吃的时候,一个劲地挑走青菜,先将鸡蛋吃光,沈近竹才开口道:“不准挑食!”

咀嚼的尹欢顿时愣住,错愕抬头,仿佛看到了教训她的神尊。

“咳。”避开她灼热的视线,沈近竹低头捻动几下筷子,“这都是我辛苦种出来的,看不得人浪费。”

“我不会浪费的!”急切开口道,尹欢像是证明自己一样,低头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囫囵着咽下去,尹欢又抬眸紧盯着他,“我还一直没问,今日在山洞中,我举剑刺向长晟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我要杀他吗?”

将口中的面条咽下,沈近竹才开口,“你没有要杀他的理由。”

“万一呢,万一我就是凶性大发,想杀一个人呢?”

芥子世界,与外面的时间大抵是相同的,此时正是太阳西垂,柔和的暖光照在她的脸上。盯着自己的眼睛,明亮得像是星辰,似乎对他的回答极为期待。

不自觉地放下筷子,沈近竹坐直身子,“我与你相识不久,但我也自认为看得透人心,你不像是会无缘无故杀人的。况且我也清楚,长晟是有罪的,就算你当时真的动手,我也会第一时间护住你。”

他的声音轻缓,冷静,尹欢先是一笑,随后低头默默吃饭。双目失神,只管一个劲地往嘴里塞。

轻挑起眉毛,沈近竹回想刚才的话,应当没有什么错处,不知她为何突然低落了下来。沉默片刻,也只好重新拿起筷子,吃自己的饭。

许久无话,直到夜幕低垂,沈近竹喝完最后一口汤,才听到尹欢沉闷的声音。

“我跟着那位仙人修习的时候,也曾有过类似场景。我把刀捅向了一个人,他不问缘由,就要罚我。斥责我野性未训,想把我赶走。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却甚至没有你相信我。”

轻轻擦拭着嘴角,沈近竹看向垂头的她,拧眉片刻叹道:“今日刘盛他们的故事,你可还记得?”

“那当然了!”尹欢点头。

“这场惨案里,无论是婉娘,还是刘盛,甚至最后的长晟,都只是按照自己看到的事物,去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婉娘以为刘盛会贪慕繁华,刘盛以为皇帝会杀害妻子,长晟以为父亲抛妻弃子。他们没有一个人心存恶念,却走向了这样的结局。”

不自觉地蜷紧手指,尹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将空碗推向她那边,沈近竹起身,“所以你看到的,也许也不是全部。人心相隔,虽是咫尺,却如天涯。”

千年之前的岁月,自己心智未全,看到的,莫非真的并非所有?尹欢心绪浮动,还没想通,额头便被人一敲,忙抬头看去。

“去洗碗。”施施然收手,沈近竹吩咐的理直气壮。

下意识地端起碗放入水盆中,尹欢洗到一半,才抬头冲他嘀咕,“为什么是我洗?”

施法点亮桌上的蜡烛,沈近竹翻动一本书,头都不抬,“想白吃我的饭?”

“也不见得多好吃,连肉都没有。”气鼓鼓小声嘀咕,尹欢又把锅也涮干净。

这才从书本后看她,望着那忙碌擦灶台的身影,沈近竹敛眉一笑,扫去些许冷清。素来寂静的木屋,突然多了一个聒噪又热闹的人。

就像是跳入孤寂死水潭中的一尾鱼,激起层层涟漪,直冲向他心底。

总算是忙好了一切,尹欢哈欠连天地过来坐下,捶着肩问道:“对了,你可知道,这里有没有姓陆的人家?”

“我鲜少与人来往,并不清楚这些。”翻动一页书卷,沈近竹又看向她,“怎么,又是你要找的故人?”

嘿嘿一笑,尹欢狗腿地递过去一杯水,“就随便问问。”

索性合上书本,沈近竹并不接她手中的水,“还有那丝妖气,你坚持要我交给你,又打算怎么处理?”

“自然是还给原本的主人了。”规规矩矩地举手发誓,尹欢认真道,“你放心,不会再闯祸的。”

自己也在妖气上下了禁制,应当不会再有别的麻烦,沈近竹姑且放心。抬眼看下天色,收书起身,“那你出去吧。”

“哈?”

背手走上二楼,沈近竹道:“吃都吃过了,也知道我这里长什么样了,该出去了吧?我这里只有一间房。”

立马提着裙子追上他,尹欢哪里肯依,“不行!哪有你现在还赶人的?我也累了,就想休息。再说了,我还要看看,你那房中有没有藏着佳人!”

闪身回房,沈近竹直接关上门,压根不理她。

摸着差点撞上去的鼻子,尹欢拍门,“小竹竹,你开门呀!大不了我睡你床下嘛。”

直接施法,浅白的灵力罩住了门,连尹欢的声音都透不进来。沈近竹满意点头,闭目打坐,先运行一遍自己的灵力。

十分不满地瞪着面前打不开的门,尹欢琢磨是从窗户里翻进去,还是直接从房顶上进去。瞄准了屋顶,还没等她撸袖子爬墙,外面突然传来叫她的声音。

“尹欢!沈公子,你们在哪里啊!快出来啊!”

听出这是唐华的声音,尹欢吹一口气,指指门道:“我总有办法进去。”

放完狠话就直接离开,走出芥子世界,便看到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唐华,尹欢上前拍他肩膀,“怎么了?”

“你这是从哪出来的啊?”探头看看她身后,唐华好奇道。

风情万种地拂一拂鬓边头发,尹欢自得地笑,“我们夫妇二人的好地方,干嘛告诉你。”

唐华一噎,撇嘴瞪她,“谁想知道啊!我已经把婉娘的尸体安葬好了,你猜,是什么让她尸身一直完好的?”

“避水珠呗,早看出来了,也不知刘盛是从哪找来的。”

炫宝的心情顿时低落,唐华更没兴趣,“真无趣。给你们当了一天的苦力,回去睡觉了!”

“先别急啊。”尹欢却拦住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里面正锁着那丝妖气。她对着唐华眯眼一笑,“再陪我做一件事呗。”

露水滴落,周身的灵力运行一周,沈近竹刚一睁眼,便听到屋外田中的露滴声。安静至极,却突然让他有了些不习惯。犹豫半天,沈近竹起身推门。

“屋外露重,你……”话未说完,便看到门外空无一人,沈近竹静默片刻,利落转身摔门。

砰地一声,吓得停落下来的蓝蝶又飞起来,撞下几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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