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正,莫非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想起身,便感觉到腰背传来的酸痛,像是战利品般提醒着她昨夜空前的战绩。
“醒了?”
郁问樵听到动静,起身端来一碗热汤,一面看她喝着,一面扶上她的腰。
莫非榆如惊弓之鸟般,向前挺了挺身,防备道:“你干什么?”
“帮你揉揉。”
“……我自己能行。”莫非榆也不知道自己能行什么,赶紧把汤喝完,也顾不上嘴唇边留下的甜渍,忙不迭把空碗推给郁问樵。
但这人收了碗,却没走。
她尴尬了一阵,随便找了个话题,“你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找老板要过药了吗?”
郁问樵视线被钉在那点莹光上,随后勾唇一笑,明目张胆地靠近亲了上去。
“我的药,昨晚你不是给过我么。”
窗外乾坤朗朗,莫非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脸像是熟透的柿子,唰的一下红了。
“还要再睡会吗?”
郁问樵笑眼眯眯,这哪是病了呀,根本是抢到了一个羊圈,吃了一个还有一群,心满意足得不得了。
“不、睡、了!”莫非榆一字一顿地道。
郁问樵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将清理干净的衣裳整整齐齐放到床边,“先穿衣服,我去叫老板开火。”
郁问樵轻轻把门关上,莫非榆长舒一口气,感觉屋子里的温度总算是降下来了。
莫非榆洗漱时便闻到饭菜香气,回到大堂时,郁问樵面前的桌上已经摆了两道菜,甜的、咸辣的,之后又上来一个酸香的,配上热乎乎的菜粥,正正合适。
驿站里有五张桌子,这会儿已经坐满了,莫非榆他们昨天来的晚,也分不清哪些是住客,哪些是刚来的食客,只觉得这间简陋的房子一下子充满了烟火气,和昨晚冷清的模样全然不同。现在想想,若是以前的她,在荒郊野岭碰上这样一个屋子,估计早就绕道跑了。
“给马加餐的事……”
“和老板说过了。”
“哦好……我们何时出发?”
“随时可以。”
莫非榆吃着饭,随便问了几句打破沉默,照郁问樵的回答来看,他似乎起得很早,可她记得睡前天刚亮一点,说明他就只睡了一两个时辰……那为何看起来如此精神?
果然,苍门褚师都是怪物,尤其是挂“空相”两个字的。
两人吃着饭,余光中,忽然有一点黑色在桌子之间飘动。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头,肩膀将将与桌面平齐,桃粉色衣裳盖在瘦弱的身体上,空荡荡的。她在每个桌子前都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在找人,但面色又十分平静,也可能只是个好奇贪玩的小孩。
来往的客人如山,一个起身便掩盖住了那幼小的身影,莫非榆收回视线,专心吃完最后一点饭。
就在两人吃完准备起身离开时,桌边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一双清澈溜圆的眼睛在桌沿一转,当即锁定了目标,扑向郁问樵,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张嘴就喊:“爹爹!爹爹!我总算找到你了!”
她声音有些独特,或者说有些怪异,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旧弦,虽然努力振动,但却弹不出曾经的清脆明亮。
与此同时,五张桌子的目光纷纷投来,有的人眼神中抑制不住的好奇,似乎已经在脑海中脑补了一场狗血大戏,有的人看向莫非榆的眼神说不上是同情还是什么,还有人反应略迟,嘴里塞着饭菜,迷茫地看向这边。
“这孩子……”莫非榆打量着紧抱郁问樵不松手的小女孩,心中总有种莫名的怪异感。
老板闻声快步走来,将菜放到隔壁一桌,擦着额头脖子的汗水,解释道:“这小姑娘昨晚是跟着她叔叔来的,就住在你们对面这个房间,还有她哥哥和妹妹,说是孩子爹娘都死光了,带着他们去投奔亲戚。但我今早起来后就见她一人坐在门口,到处都没找见她叔和那两个孩子……”老板压低了声音道:“那人瞧着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估计是因为养不起,再加上这孩子脑子有点问题,被遗弃了。”
“脑子有问题?”
老板点点头,“她见着一个长相端正的年轻小伙就叫爹,一早上叫了两个,但人没搭理她,直接走了,我当时就想,她要是见到你们是不是也要喊爹娘,哎,果不其然。”
郁问樵找旁边正在吃糖的老板儿子要来一块糖,拉起紧攥自己衣角的手,蹲下身,把糖放到小女孩手心,温笑道:“我用这块糖和你换你的名字好不好?”
小女孩的视线停在郁问樵的脸上,他的笑容温柔,像荒漠中的清泉,冬日中的暖阳,似乎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能安心。她看了一眼那块糖,干瘦的小手将其握紧,抬头看向郁问樵,红着脸蛋,声音沙哑地开口,“娳儿,我叫娳儿。”
“娳儿……很好听的名字,你能告诉我是哪两个字吗?”
娳儿点点头,眼睛在桌面一转,用手指头沾了杯中的水,抬起整条胳膊,在桌面费力地写下名字。
郁问樵看见那两个结构尚缺但一横一竖都清晰的大字,轻轻摸了摸娳儿的脑袋,从钱袋里掏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银子,晃了晃。
“我没有糖了,用这个和你换这两个字好不好?”
娳儿淡淡的眉头一皱,一把抱上郁问樵的脖子,“我不要钱,我只要爹爹!”
郁问樵双手停在空中,他知道这孩子恐怕是不会轻易放他走了,脸稍稍一侧,向莫非榆投去求助的视线。
莫非榆眉一扬肩一耸,像是在说:看我干嘛?自己惹的债自己背。
老板上前劝女孩,好话说尽了,还把自家闺女儿子都拉过来,说陪她一起玩,娳儿都只是摇头,然后突然就开始流眼泪,老板心里一慌,连忙安慰,但他说得话越多,娳儿便哭得越凶。
满座旅人听着这奇特的哭声头都大了,莫非榆也不例外,问老板还知不知道女孩他叔的信息,比如哪里人,从哪来,去哪里。老板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是听那人提过愚城,但是不是要去就不知道了。
如果是愚城的话,倒也顺路,捎她过去也可以,届时拜托挽月帮帮忙找一下,应该能有结果。
莫非榆略一思索,朝郁问樵点了点头。
郁问樵问小女孩,“娳儿,哥哥姐姐要去愚城,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愿意!”
莫非榆给老板留了联系方式,要是她家人找来,可以去愚城的挽月帮找人。
自莫非榆和郁问樵同意娳儿随行后,这女孩就像牛皮糖一样,粘着郁问樵不放手,连骑马也非要和他一起。莫非榆心中无奈,好说歹说也没有拗过她的倔脾气,便撒手不管了。
刚开始走的时候,莫非榆怕吓着娳儿,没用鬼力加持,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抱着郁问樵睡着了,她心中忍不住赞叹这孩子的适应能力,随后便催动鬼力,如风而去。
高耸的灰色城墙横亘大地,暗色的彩旗在城墙上迎风摆动,似在热烈欢迎远方来客。
马匹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莫非榆和郁问樵牵着马,排在进城队伍之中,缓慢地向城门挪动。
娳儿趴在马背上,听到周围躁动的声音,揉着迷糊的眼睛,慢慢坐起来。她挡住西方明亮的阳光,仰望着城墙上沧桑又雄浑的石刻大字,心中有些奇怪。
“爹爹,我是在做梦吗?我们到愚城了!”娳儿惊奇又疑惑,激动起来的声音像是被闷在烧水壶里的开水,闷哑又带点尖锐,就是没有一点孩童的稚气。
莫非榆原本想等娳儿醒来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在跑动的马背上睡着的,但听到她的声音时心生怜悯,放下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疑问。
娳儿的嗓音多半是后天受伤所致,再瞧她那瘦小的身体,一眼便知道这孩子以往过得并不好。莫非榆忍不住往坏处想,倘若娳儿是遭受了虐待,那他们还要帮她找叔叔家人吗?如果不找,那她一个小女孩又该何去何从?而且最大的疑问是,那个“叔叔”真的是娳儿的家人吗?
想着想着,他们就排到了队伍最前面,门口的城卫看见两人腰间的五色香囊,也不盘问了,恭敬地将人请了进去。莫非榆顺便打听了一下挽月帮的所在,但城卫也不太清楚,只是给了一个挽月帮经常活动的范围。
两人牵马走了一阵,进入城卫所说的挽月帮出没点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走。
与其说是出没点,不如说出没面来得更准确,这块区域太大了,几乎占了四分之一座愚城,人群熙攘,想找一个在暗处活动的帮派谈何容易。
莫非榆放出近百道鬼气,四处搜寻穿黑色衣服的可疑人员。
接连几十道鬼气搜索未果,就在莫非榆淡淡叹气时,一个眼熟的记号印入脑海。
一条宽横,上面斜插了两刀,这里的人或许不懂,但莫非榆知道,那是一个变形的躺“k”。
愚城中除了几条纵横四方的主街道之外,其余街道都窄,两匹马两个人并行在中间,再想过人,便只能从檐边的灯笼底下走。
莫非榆扫了一眼悬挂两旁的灯笼,底端也有图腾,灰绿色,形似灯笼,灯笼下方延伸出白色尖刺,绕回上方,仿佛要刺破灯笼。从样式来看,和忘城一样,也是某种花,但依旧是她不认识的花。
莫非榆转头,想问问郁问樵,却看见娳儿不知何时从马背上下来,在郁问樵怀里抱着。一男一小对她笑了笑,她也回了一个非常礼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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