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涌

“你讲。”

“长戎和我军交战时,有一支军队约七千人,身着甲胄。”

游牧民族除去刀具锅灶外,没有多余的铁器。他们缺乏矿物,冶炼技术落后,而打一副甲胄需要成熟的技艺。他们上战场通常都身着皮革,靠着马术精湛,打得灵活。

“我军也曾俘过这队伍里的长戎兵,逼供这盔甲的来历。可他们从不松口,每每刑讯难忍,便咬断舌头,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我们从俘虏身上扒了一副。”接着,刘群摊开了那箱子,里面齐齐摆着一副甲胄。

元王问:“你怎么看?”

“……北元的铁器向来由国家统一管制。他国不外如是。七千人的甲胄,不是小数目。”

元王明白,他为什么当着自己的面讲。千里迢迢一封奏疏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这甲胄有可能就是从北元流出去的;秦攸闵话说到这份上止住,是不想惹膻,不想逾越,他这样年轻,却从不轻狂,拍板定夺的事一定要王自己来做。

“蠹众木折。孤倒要看看,这虫子在里还是在外。”

元王对内监道:“去把武纪子召来。”

武纪子到后听罢原委,俯下身端详一阵,道:“这铁片甲确是北元的做法。除此以外,看不出门路。”

“那便叫御史查,从主铁官起,往下查处。这等吃里扒外的国贼一日不除,北元的根基便一日不稳。”

武纪子忙阻拦道: “大王且慢!”

“你有话要讲?”

“凡有所为,必有所图。予之以利器,报之以何物?若内有反贼,所图为何?若外有虎狼,所谋为何?”

元王思忖:“自改革以来,大夫贵族们便颇为不满,若是与长戎勾结,使长戎进犯北境,向孤施压……不,他们最恨新人立了军功,分食他们土地,削弱他们的权利,无战便无功,他们巴不得不打仗;若是外人……北元久战北方,便分不出神来顾及其它诸国,将甲胄做成北元样式……作离间之谋。此来上下相疑,久之国弱。”良久,他开口道:“此实乃他国奸计也。”

武纪子道:“正是!王上可知,自五年前浮鼓山一败,西桓文公便久病不起;这五年来,全国上下诸多事宜,实则公子怀瑾在打理,已然是个未即位的国君。此子颇有经国之略,同他爹是个不一样的人物。”

“公子坤一来北元为质,反倒为这位次子开了路——现今西桓其它王子年幼,文公又不久于人世,怀瑾他日掌权已是板上钉钉。西桓东北同长戎草原接壤,勾结蛮族,同孤玩这等阴谋……他还未即位,他若即位,这还了得。”

武纪子道:“此子使此离间之计,所图不小。质子坤那事……”他回头看了秦攸闵一眼,又看看元王,见他面无异色,便道:“质子若死,西桓必然不能干休,急兔反噬;若是此时北方战事未休,离间之计再成,国内上下猜忌,与西桓一战,战果如何,还未可知啊。”

这一番分析何不叫人心惊。元王道:“好一个西桓储君。倒是要叫我刮目相看了。”

西桓王宫内,怀瑾刚看完半车的奏折,谋士庞疾就来求见。

庞疾对怀瑾道:“公子,长戎来信说,战俘的尸体上铠甲被扒去了。”

这怀瑾戴着面具,只留两只眼睛在外,眼中像燃烧着火光似的亮:“送他七千甲胄,他总得带回去一副,不然怎么对得起我?”

这七千甲胄的铁料,正是是三年前漓水旁的万人坑中挖出来的西桓驻兵的刀剑披甲。请了工匠重新熔铸,按照北元铁片甲的形式制成,在西桓东北同草原接壤的互市上埋进一匹匹布帛中,运往北方。

怀瑾笑道:“我还真希望他信了,让他们狗咬狗,各自耗得对方渣也不剩,不是很好么?”

庞疾道:“他不会的。骗得过元王,也骗不过武纪子。他们都是聪明人。”

“聪明么,聪明人。”怀瑾笑笑,“也罢,也好。”

庞疾道:“那样的人,我见过太多。聪明自误,难得糊涂。谁会在刚解开面前繁复的绳索时,还注意到背后悄然靠近的爪牙?”

怀瑾道:“庞先生,你这样的才干,不去兵强马壮的北元,也不去富庶安逸的南晟,来我这日渐式微的西桓做什么?”

“实不相瞒,臣在南晟有些恩怨纠葛,入不了仕。北元已有武纪子,还要我做甚么?我不求锦衣玉裘,钟鸣鼎食,只愿辅佐明君,将这一身本领都使了干净,才不枉俗世一遭。”

“什么样的恩怨,还要瞒我?”

“公子,我庞疾既认了你做主公,必当忠心耿耿,忠君之事;谁没有些前尘往事?不想说出来脏了公子的耳朵——就像我不问公子为何总以巫面示人。”

怀瑾笑道:“这我倒是能告诉你。三年前我母亲陆美人染了麻风病,转头也传给了我。我虽然保住了一条命,这张脸却是不能看了。我戴着巫面,是怕吓着人。”

芫姬和秦攸闵一样,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漆目,是个有如山鬼般的美人。她倚着窗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朝窗外瞧着盼着。侍女道:“夫人坐得离窗那样近,当心小公子和你一起着了凉。”芫姬将窗户关上,将孩子交给乳母,接过侍女递的手炉,道:“阿闵信上说年关前能回来。”

侍女道:“他向来挂念您,一定马不停蹄。”

“自然马不停蹄。” 一个声音接上了话岔。侍女看向门外,只见一个男子掀起帘子,袭了一身寒香进来,眉眼间都是笑意:“阿姊,跑马颠得我好累啊。”

芫姬从榻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拉住他的手:“阿闵!阿闵!”

“抓我的手抓得这样紧,是不叫我坐了?”

姐弟二人久久凝望着彼此,良久无言。

“战事凶险,可曾受伤?”

“都是小伤,不打紧。阿姊生孩子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受苦的时候,我却不知道。”

“对了,你还没有见过小外甥吧?”乳母抱了孩子过来,芫姬接过给秦攸闵瞧:“都说外甥肖舅。你看他,长得像不像你?”

秦攸闵看着那粉雕玉琢的一团,心都要化了:“我能……抱抱他吗?”

他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手,摸摸鼻子,不知所措。芫姬道:“小孩子腰软,你要托着他……”秦攸闵手中软软一团,道:“……婴孩抱起来原来是这样,糯米糕似的……他有骨头么?”在秦攸闵大大的手掌中,那孩子显得那样小。“真神奇呐,人初来世上时,这样大点儿。”

“大王赐了‘兮风’之名。我么,我也给他取了个小字,换作般奴。我不求他壮志如风,只盼他平安喜乐。”

“‘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大王喜欢他。”秦攸闵捏捏他的鼻子,“般奴明日就长成一个大丈夫,对么?”他还说着话,忽的感到怀中一阵温热,愣住了,芫姬惊呼道:“呀!这小崽子,悄摸就尿了,也不哭一声!”忙招呼乳母给孩子换尿布。般奴此时却咯咯笑起来,豆大的小手绞在了一起,秦攸闵道:“喝!这小子打小蔫儿坏!”接着作威胁状:“在舅舅身上撒了泡尿,以后可得记一辈子!”乳母接过了孩子,芫姬掩唇笑了,说:“这可怎么是好!等下出门,风也大雪也大,湿了的胸膛多么冷!”秦攸闵佯怒道:“姊姊不仅笑话了我,还要赶我出门呢?娘儿俩合伙地欺负人,惹不起!惹不起!”作势要走。芫姬忙道:“哪准你走了!若是烤不干衣裳就出门,来一次尿一次!——对么般奴?你看看你这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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