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走出地铁站的时候,突然停电了。
整个街道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乞丐的手上,有一点幽绿的光芒,一闪一闪。
“那是什么?”小丫头好奇的问“怎么在发光呢?”
“萤火虫啊。”乞丐轻声的说“以前没有城市的时候,没到晚上都会有好多。”
“呀!”小丫头好奇的蹲下身子,天真的说“我从来没看到过萤火虫呢。”
“萤火虫一直都有,月亮也一直在那。”乞丐笑了“只是这五光十色的灯迷住了你的眼睛,你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这些小东西。”
“是吗?”小丫头伸出手,那只萤火虫轻轻的飞到了她的手里“今天的故事是什么?”
“就讲个萤火虫的故事吧。”乞丐轻轻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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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就是流萤。在夏日的夜晚总能看见,我不知道关于流萤有多少传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发光,唯一能知道的是,在月光隐没,灯火熄灭的时候,那些小东西,会萦绕在你的身旁,他们的光很微弱,但不光有多微弱,也能照亮眼前的一点。我一直固执的相信,那是因为有些灵魂在思念,才回来为某个人,照亮眼前的路。
流萤:关于光明
第七十九世,你是朔月,我是瑶姬,执念化成了流萤
吉田朔月一个人走在就江户城的歌舞伎町。
他喝了些酒,脚步稍稍有点晃。
“每天都喝醉的吉田”这个绰号已经在歌舞伎町被叫了很久,他是歌舞伎町最怪的客人,每次总会随便找一家店,叫上几壶酒一个人喝。他不点菜,也不理会那些主动搭讪的游女,也不会参与那些志士们对幕府的讨论。
他从来都喝醉,也不和任何人说话。
看起来,他既不是幕府的武士,也不是倒幕的志士,虽然他也带着一把刀,但是从来没用过,不过是拿来装样子的摆设罢了。
这年头,带刀的不一定是武士,也可能是流氓和酒鬼。
天上突然下起雨来,他习惯的走进一家熟悉的店,想要叫一壶酒来喝,一摸兜里,却发现已经没有钱了,于是他又泱泱的想要走出去。
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他。
“不介意的话,一起喝一杯吧。”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笑着递过一杯酒“被主君抛弃的武士,不知道要去哪里的浪人,和为了生活不得不出卖自己的游女,不要脸的小偷、骗子和流氓,在这歌舞伎町有很多。在这里一起喝一杯酒,总胜过在雨里受冻挨饿。”
他也不道谢,接过来一饮而尽,站起来,转身就往出走。
“等等。”那女人叫住了他,把一把伞递了过来。“雨很大,拿着伞吧。”
他接过伞,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真是个怪人呢”店老板笑着给那女人倒了杯酒“江户的花魁舞子,连看也不看一眼,只不过是一个落魄的流浪汉,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傲气。”
“他可不是个简单的流浪汉呢。”被叫做舞子的女人笑了“他身上,有血的味道,那把剑可不是装饰。”
“你一定是看错了。”店老板哈哈大笑“上次这个人,就在这家店被几个倒幕的志士打得满地找牙都不敢还手呢。舞子,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可不是开玩笑。”舞子邪魅的一笑“虽然我只是个游女,算不上什么花魁,可是别忘了,经历了无数男人的妓女,看人从来没有走眼过,要不怎么赚钱呢?哦嘎嘎嘎嘎。”
她的笑声很好听。
就凭这笑声,就值得男人们一掷千金了。
吉田朔月撑着伞走在雨里。那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这该死的雨。
吉田最恨下雨天,雨是武士的大敌,不管多厉害的武士,一旦淋了雨,患上了感冒,就会软弱的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还有,每到下雨天,吉田就会想起那个女人。
她也是一个游女,和所有用身体换钱的游女并没有什么区别,每天晚上在不同的男人身下呻吟,只为了在这个乱世里活下去的游女。
他第一次和她相遇就是在一个雨天。
天上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乌云。
他带着刀,一个人在歌舞伎町的街上走着,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一扇门突然打开,然后就有个漂亮的女人对他招手说:“雨很大,进来坐坐吧。”
吉田本来是不想进去的,他当时还在逃难,幕府一直在通缉他,一旦他暴露身份,等待他的必将是无穷无尽追杀。
他是樱田门外之变的参与者。和樱田十八士不一样的是,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既不是水户浪士,也不是萨摩藩的浪士。他只是流浪的一个倒幕志士而已,甚至连一个武士都不算,因为他没有效忠的藩主。
黑船来航之前,他只是个教书匠,在乡下开了间小小的私塾,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但当愚蠢的幕府倒向那些要用大炮轰开国门的洋人时,他找出了家传的太刀“永月”,一个人来到了江户。
当樱田十八士刀枪并举,冲向幕府大佬井伊直弼的轿子时,六十名武士很快把他们团团围住,陷入苦战的十八名志士眼看就要功败垂成时,漫不经意从街边走过的吉田动了。
他以鬼魅般的身法冲入人群,一刀把那顶轿子斩成两半,再一刀斩断了井伊直弼的首级,费尽全力冲到轿子旁的萨摩藩浪士有村次左卫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首级就到了他的怀里。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吉田早已飘然而去,不知踪迹。
事后幕府和两藩都没有公开吉田存在的事实,两方的立场都不允许承认,一个路人,杀死了幕府的大佬,这简直是无比的耻辱。
两方都在追查他的踪迹,他必须马上离开江户。
所以他就对那个游女说:“我没有钱,也不需要游女。”
那个游女突然笑了“哦啦啦,被嫌弃了呢。不过,既不需要付钱,我也不想做你的生意,只是请进来避避雨吧,受了凉生病就不好了呢。”
避避雨吗?这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一定会逃得远远地,那么自己就留在江户“避避雨”好了。
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
那女人为他倒了一杯酒,就安静的坐在一边,弹起了三味线。
“梅已开,樱待放,柳…”
她自顾自的唱,声音婉转悠扬,歌声和三味线的琴声,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吉田突然有些醉了。
“你叫什么?”他眯着眼睛问。
“瑶姬。”她止住歌声“弹三味线的游女瑶姬,大家都这么叫我。”
瑶姬吗?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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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时候,吉田又来了那家店。
那个送她伞的女人,还在那里。
看到他来,那女人轻佻的点上一根长长的烟袋,向他吐了口烟。
“你就每天都喝醉的吉田?”那女人笑着“我是舞子,游女舞子。你是幕府的武士?还是倒幕的浪人?”
“只是个带着刀的流浪汉,幕府也好,倒幕也好,都与我无关。”他无所谓的笑笑,把伞递给了她“谢谢你的伞,还有,能请我喝杯酒吗?”
舞子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
“那么,冒昧的问一句,你会谈三味线吧。”吉田举杯一饮而尽“弹一曲可否?”
舞子妩媚的一笑,用眼白看了他一眼,抄起了琴。
“千本樱,花凌乱,寂寞开在庭院间…”
吉田闭上了眼睛。
一阵嘈杂声打乱了琴声。
“这个时代已经烂透了!”
“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他妈的,国家已经这样,还有心情听游女唱歌弹琴吗?”
“就是这些婊子让这个国家**的,这些婊子和那些官员一样,都该死。”
是一群喝醉的志士,他们醉醺醺的,大声喊叫着,其中有一个似乎很愤怒,抓起了桌上的酒杯,向舞子扔了过来。
琴声没有停止。
吉田用后背挡住了那个杯子。
“继续弹吧,这污秽的世间需要歌声。”他缓缓的捡起那个杯子,站了起来,转身对那几个志士说“不好意思,您的杯子掉了。”
那几个志士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竟然拔出了刀来。
“就是像你这样的人,才会让这个国家腐朽的。”
“你要为这个游女出头吗?那就砍掉你的头吧。”
几个人,气势汹汹的一步步向吉田朔月逼过来。
没有一个人敢做声,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人们已经习惯了。
“砍掉我的头吗?”吉田朔月的眼睛眯了起来“向弱者拔剑的维新志士,似乎越来越多了呢。”
他的手终于握住了那把剑的剑柄。
仿佛只迈了一步,他就到了那些人中间,然后咏月就出鞘了。
只是一剑,就斩断了四把剑。
那一剑甚至快到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
琴声和歌声依然未停。
吉田朔月慢慢的收剑回鞘。
“那种只会像弱者挥舞的剑,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啊。”他淡淡的说“就连游女的三味线,也没办法斩断呢。”
“拔刀术吗?”角落里的一名男子惊讶的自语“是了,也只有这种神速的剑法,才能在人群中一剑斩中目标吧,应该就是他没有错。”
那男子匆匆的站起来,转身离去。
舞子放下三味线,妩媚的靠在了吉田朔月的怀里。
“今晚,你可以带我走。”
“不必了,并非是嫌弃您,只是,在下是个带来不幸的人。”吉田轻轻的推开她“如果可以,再给我来一壶酒吧,你知道,我是每天都喝醉的吉田。”
“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舞子妩媚的笑着“不嫌弃的话,我陪你喝吧,要说带来不幸的能力,我这个游女一点也不比您差呢,您看,刚才的祸事,就是我惹出来的。”
“好。”吉田伸出酒杯,舞子轻轻的为他倒满。
他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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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什么时候起,爱上喝酒的呢?
应该是认识她以后吧。
刚刚来到歌舞伎町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到瑶姬呆着的那家店去。
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安静的坐在那破旧的小店里,喝着劣质的清酒,听着瑶姬弹着三味线,就会在这个乱世里觉得无比安心呢。
从什么时候起,明明想要离开江户,却又不愿意离开了呢。
哪怕这里都是那些穷苦潦倒的醉鬼,哪怕这里只有一个每天晚上陪着不同男人睡觉的游女,哪怕像一个真正的流浪汉一样露宿街头,也好过挥舞着刀剑,为了一个所谓的理由,斩向那些陌生的人吧。
幕府也好,维新志士也好,吉田都不是,水户藩也好,萨摩藩也好,吉田也统统不关心。他没有主君,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争权夺利而挥剑。
如果是那样挥剑的话,还不如在这个小小的酒馆里,安静的做一个流浪人吧。
不知不觉的,似乎已经和瑶姬很熟悉了呢。
“朔月先生。”瑶姬突然停下手中的琴弦“你们为什么要带着剑呢?”
“剑吗?”吉田朔月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似乎想不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我以前是不带剑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剑的人多了起来,似乎大家都想用剑来讲道理,于是我便也带着剑了。”
“那你用剑和别人讲过道理吗?”瑶姬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沉默了。
“有剑的人才有道理可讲,而像我这样,没有剑的人,就只能被肆意斩杀吧。”瑶姬突然叹了口气“有没有会一把会为我们讲道理的剑呢?”
吉田朔月不答话,只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实在没必要和一个游女说这么多的。
“谈一曲吧。”他轻轻的把那把剑放在地上。
“我今天,不想弹琴了。”她轻声的说“我的父母,都死在这样的剑下,他们没有剑,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农民,我不知道那些拿着剑的人想和他们讲什么道理,我不懂这样的道理。”
“那么,我来弹吧。”吉田朔月轻轻的叹了口气,接过了那把三味线。
这是一首很忧伤的曲子。
“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吉田朔月边弹边说“一直白听了你弹那么久的曲子,就当是报酬好了。几年前,乡下有一位私塾老师。他不是什么武士,只是一个安静的教书匠,白天教孩子们读书,晚上静静的对着月亮弹着三味线。然而有一天,黑船来了,炮弹炸毁了那个村子,孩子们都死了,只有那个教书先生活了下来。”
“那一天晚上,他突然明白了,没有剑,这个世道连让你给孩子讲道理都不允许。然后他就找回了他的剑,他的剑第一次出鞘,就斩下了那个站在天下顶点的男人,幕府大名井伊直弼的首级。”
瑶姬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而那个男人,既不是倒幕的维新志士,也不属于任何藩主。”吉田自顾自的说下去“因为他没有挥向弱者的剑。”
“能让我看看那把剑吗?”瑶姬轻轻的把那把剑递到了他的手里。
“好。”他慢慢的抽出那把剑,剑身倒映着月光,水一样流动着。
“真漂亮呢,就像月亮一样在发光。”瑶姬从身后抱住了他“真想看看你挥动这把剑的样子呢,它叫什么?”
“永月”
“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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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七壶酒了吧,瑶姬。”吉田眼神迷离,又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舞子马上为他倒满。
“瑶姬是谁?你的情人吗。”舞子托着下巴问,她也喝了不少酒,腮边飞上了两朵红云。
“不。”吉田摇了摇头“她是个游女,和你一样。”
“那你一定像刚才保护我一样为她挥过剑吧。”舞子好奇的想去摸那把剑,吉田却轻轻的避开了。
“别碰它,那是不祥之物。”吉田又喝干一杯酒“像你说的,我曾经为她挥过剑,两次。可是她还是死了。”
“那一定是个忧伤的故事。”舞子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不过,谁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死呢,这个世道,谁敢说自己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朝有酒今朝醉醉吗?吉田又一饮而尽。
瑶姬不是他的情人。
那她到底是自己的什么人呢?
吉田朔月望着窗外的月亮,那月亮马上就要被乌云吞噬,会有暴雨。
在那些最深沉的黑夜里,即使是那永远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也随时会被乌云掩盖。
那月亮终于还是被乌云吞没了。
如果说,瑶姬是他的什么人的话,应该是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属于他的一道光吧,那光芒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照亮了他,为他找到了挥剑的理由。
他和她是彼此的光明。
他第一次为她挥剑的情景,和为舞子挥剑那次的情形差不多。
同样是在弹着三味线,同样是在一个破旧的小酒店,同样是一群喝醉的人,唯一的区别是那次喝醉的是幕府的武士。
那时候,维新志士还不敢在街上喝醉,也没有胆量公然辱骂幕府,在街上横行霸道的,一定是幕府的武士。
这世界就是这样,哪一方的势力强一些,哪一方的人就霸道一些。
就像现在的维新志士和当年的幕府武士,都是一样的。
那天,瑶姬还在弹着三味线,吉田朔月像往常一样喝着酒,小店里的人像往常一样吵吵嚷嚷。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武士,突然对弹琴的瑶姬来了兴趣。
瑶姬很漂亮,比任何一个游女都漂亮。她有着娇小的身材和清澈的眼神。
这么漂亮的女人,江户的流氓都想要占有,流氓和无赖想要骗来,小商人想要用钱买,武士想要用刀子抢。
那几个武士大摇大摆的向她走了过去。
三味线的琴声停下了。
吉田朔月没有理会,瑶姬本来就是个游女,做皮肉生意是她在这乱世生存的唯一手段,那不是他能阻止的。他不是什么道貌岸然的圣人,他只是个穷武士而已,他明白,即使自己阻止她一次,也没有办法真的拯救她,这是她生存的道。
所以他只是喝干了杯中的酒。
然而突然吵闹了起来,那几个武士拉着瑶姬推推攘攘,瑶姬被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我不去。我不会伺候你们这些带着刀的男人。”她边哭边说“给多少钱也不去,我只想在这把这首三味线弹完。”
“不伺候带着刀的男人?”为首的一个武士抽出了刀“那好,你就去地狱忏悔吧。”
“不收回你的刀,你一定会后悔。”吉田朔月放下酒杯“我还没听完她弹的三味线。”
几个武士审视的看着他。
“你要为她出头吗?浪人”那个为首的武士摆出了一个攻击的姿势“为一个婊子,向尊贵的武士们拔刀吗?”
“是啊,她现在是个游女。”吉田朔月转过身,扶起了瑶姬。“可是她也曾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开心的跑着放纸鸢,在夏天的夜晚捉萤火虫。,让她变成现在这样子的,正是你们这些带着剑的人,所以,请收回你的刀,从这里滚出去,在我真正生气之前。”
四个武士拔出了刀。
“真是可笑的浪人,不,不是浪人,这人一定是维新志士。”带头的武士说“摘掉他的首级,能换到不少的赏金吧。”
“北辰一刀流吗?”他轻蔑的笑了“希望你们的师傅不要只收了你们这几个徒弟,否则的话,传承就要断绝了。”
四个武士吼叫着扑了过来。
刀光如明月般升起。
一个武士的头颅被斩断了,另一个身体被拦腰劈开,还有一个被连人带刀从头到尾劈成两半,为首的那个武士,被一剑刺穿咽喉,钉在了墙壁上。
临死前,他听见那个流浪的武士在他耳边说:“不管是游女,武士,浪人还是幕府的大名,死掉了,就都只是一具会被虫子爬满的尸体而已,为什么要逼我拔剑呢?”
瑶姬是唯一看到他拔剑的人。
那漫天的血光中,她只看到了明月一样的光,充满了她的眼睛,就像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在庭院里看到的满月一样。
那光,真漂亮啊。
之后吉田朔月躲在了瑶姬在乡下的家里。
他病倒了。
因为淋了雨,又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次他病得很重,瑶姬一直照顾着他。
她每天都偷偷的出去,天黑的时候,会带着食物和药回来。
他开始是不肯吃的,因为那是她用身体换来的钱买来的,可当他看到她那仿佛在问“你嫌弃吗”的眼神时,又忍不住动摇了。
他无法拒绝那样的眼神。
所以他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有时候,他甚至会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两个人,就像是夫妻一样,等病好了以后,在这里开一间小小的私塾吧,种种庄稼,教教书,和这个女人一起,也不错吧。
然而乱世中是没有这样安静的生活的。
有一天晚上,她回来的很早,因为早上离开的时候,他的病好像又重了一些,烧得昏昏沉沉的。
她回来的时候,他躺在被子里,浑身发冷的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脱光了衣服,钻进了被子里,抱住了他。
他想躲开。
“怎么,嫌弃我吗?也难怪,我只是个游女”她在他耳边呢喃的说。
“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卑微呢。”他的声音很小“怎么会嫌弃呢,只是怕你嫌弃我吧,你说过,你是不伺候带剑的人的,我也带着剑呢,除了剑,我什么也没有。”
“傻瓜。”她用嘴唇封住了他的嘴。“你还有光,在这黑暗的世道里,像月亮一样皎洁的光。”
窗外,月光正浓。
吉田醒来的时候,是在后院装土豆的地窖里。
他不知道身材瘦小的瑶姬是怎样把昏睡的他拖到那里的。
那天晚上,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新选组来了。
当新选组的浪士们拔出剑冲进那件茅屋的时候,屋子里只有瑶姬一个人,她穿着整齐的跪坐在屋子正中,表情端庄肃穆的看着这些拿着剑的男人,轻声的说了句“我不会伺候拿着剑的人,诸位请回吧。”
一把剑刺穿了她的咽喉。
那带头的武士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不屑的说了句“你以为我们新选组和北辰一刀流的那几个垃圾一样么?给我搜。”
数十名武士在室内搜索了半天,但是一无所获。
然后他们就放了把火,走了。
然后吉田朔月第二次挥起了剑。
从地窖出来的时候,他的病还没有好,就已一己之力斩杀了被留下监察的2名新选组组员。
之后那段时间,是新选组最黑暗的日子。
每天都有新选组的浪人被杀。
过桥的时候,会有一剑从桥下突然袭来;从街上回屯所的路上,会有一剑从身后斩来;两人在街上巡街,会被一剑斩下首级。
见过那一剑的人,没有一个活着的。
新选组派出了很多人搜查,但是一无所获,那个人,与其说是武士,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刽子手,根本不会从正面出手,就验尸的仵作和组里的剑术高手看,那是一种身法和剑法都极快的剑法,是从来没有现世的古武流派。
和几年前,斩杀幕府大佬井伊直弼的剑法一模一样。
“樱田门外的幽魂吗?”三番队队长斋藤一眯着眼睛,看着副长土方岁三说“副长,你觉得我和牙突和他的这一剑,谁的更强一些?”
“我只知道,无论是你和我还是新选组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在数十名护卫中斩杀大名的首级然后全身而退。”土方岁三沉声说“这样的高手,在任何时代都应该是剑豪级的人物,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声明不显,我们只能智取。”
在前前后后死了几十人后,新选组开始减少不必要的活动,甚至连外出也是几个番队一起行动,以降低被袭击的概率。
那个刽子手就再没有出现过了。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离开了江户,也有人说,他一直在等待时机。
“你在想什么?”舞子轻声的在他耳边说“已经是深夜了,我们休息吧。”
“累了就去睡吧。”吉田轻声的说“我在等几个老朋友。”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舞子边说边和向后退了两步。
“新选组。”吉田放下手中的酒杯“你不是通知了他们吗?在下的这颗头,应该还很值钱。”
“呵呵呵”舞子突然笑了起来“你果然不是一般的人呢,知道吗?他们答应给我钱,只要我把那些来歌舞伎町的可疑人物报告他们就行了。你的这颗脑袋,值半袋金子呢。有了钱,我就可以不要在做游女了,你知道吗?不管是幕府也好,维新志士也好,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带着剑的人,你们总是杀来杀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人死在你们的剑下。不管你死也好,新选组死也好,我只要能赚到我的金子就好了。”
舞子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看见,面前这个本应愤怒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神竟然无比怜悯。
“你比她更可怜。”他说
“谁?你说的那个瑶姬吗?”舞子突然笑了“我不知道她可不可怜,但过了今夜,我就可以不用这么可怜了。”
“不。”他摇了摇头“你的眼里,没有光。”
然后他就动了。
舞子看着他用极快的速度像自己冲来,看着他右手按在剑柄上,她想喊叫,想要逃走,可是根本来不及,他的动作太快了。
那一刻,她无比后悔,那半袋金子,让一向聪明的她忘记了,这个让新选组都如临大敌的男人,该有多么危险。
这就是利令智昏吧。
舞子看见他拔出了剑,剑光如明月般升起。
真漂亮啊,这就是光吗?
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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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子并没有死。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吉田朔月用他的剑,架住了刺向自己的一把剑。
“连向你们告密的游女,都要杀吗?”
剑光一闪,那名武士的首级已经被斩断,血溅了他一身。
舞子看见,那满身浴血的人,竟然有着她不能理解的,无比忧伤的眼神,他推开面前的尸体,迈步向门外走去。
“为什么要救我?”舞子大声的问。
“就当是还我欠你的酒钱。”吉田朔月没有回头“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不要走出这间屋子,天亮了,就回乡下找个人嫁了吧,还有,你弹的三味线,很好听,瑶姬她只会弹一首曲子呢。”
舞子坐在地上,哭出声来,她已经好久没有哭过了。
天空中没有月亮。
一盏灯也没有。
整条街道上,只剩下黑暗。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最适合流血了。
“啪啪啪”黑暗里传来一阵掌声“你竟然会去救出卖你的游女,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呢,我该叫你什么?总是喝醉的吉田?江户的刽子手朔月,还是樱田门外的第十九个幽魂?”
“叫什么都无所谓。”吉田朔月似乎在笑“今夜,我们总有一方要死,何必知道对方的名字呢?”
“真是可惜。”黑暗中,那声音似乎在惋惜“以你的身手,本应该是一代剑豪的,连新选组的副长也说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呢。可惜,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你是瞎子,我们却看得见你,要怪就怪这个黑暗的世道吧!”
几把剑无声无息的刺了过来。
那些剑并不快。
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
很多把剑从黑暗中刺来,他只能凭借本能去抵挡,不时有剑刺中他的身体。
似乎,那些人,真的能看得见他。
“哈哈哈。”那个声音又笑了“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能看得见你?我说过你一定会后悔救那个女人的,这一切都是一个局,那十三壶酒,是为了灌醉你,让你的速度慢下来,让你的听觉、嗅觉都迟钝下来,还有,你自己闻不到,她在你身上喷满了女人才有的白梅香,可是我们每个人都闻得很清楚呢?怎么样,后悔没有杀掉那个阴险的女人了吧?可惜,此时她一定已经逃走了,不过放心,等杀了你以后,我们会替你杀了她的,所以,请安心的上路吧。”
黑暗中,十多把剑,像毒蛇一样刺来。
是牙突。
这一次,他不可能躲开了吧。
新选组的带头人无声的笑着,把这样一名剑客斩与剑下,即使用的是卑鄙的手段,也算是立下了大功吧。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杀死了幕府大佬的元凶。
锵锵锵锵的刀剑碰撞声连连响起。
那些刺向他的剑,竟然全都被斩断了。
一点幽绿色的光,萦绕着他的周围,两点,三点,四点。
是萤火虫,许多许多的萤火虫,这萤火虫的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他身前小小的一片空间。
是白梅香,引来了萤火虫吗?
抑或是,魂兮归来?
只要有光,剑锋所及,就是他的王国了。
他的剑明月般升起,无数刺向他的剑,或是被挡开,或是被斩断,他以一抵众,竟然丝毫没有破绽。
三味线的琴声突然响起,舞子的那间屋子里的灯亮了。
“梅已开,樱待放,柳…”她唱的,不是她平时唱的那些曲子,而是他说过的,瑶姬唯一会唱的那一首。
歌声在深夜传得很远很远。
那些沉睡的人们,纷纷醒来,想要听一听这动人的歌声,于是,一盏灯亮了,两盏灯亮了。
歌舞伎町,灯火通明。
“这个贱人。”新选组带头的武士狠狠的骂了句,扑了过来。
剑光如明月般升起,照亮了整个街道。
一个个新选组的武士倒在他的剑下,带头的武士被连人带刀斩成两截,临死前,他用最后的力气问道:“你用的,是什么剑法?”
“明神流拔刀术,镜花水月。”他甩掉剑上的血,跨过那具尸首
“我说过,你们那种只会挥向弱者的剑,连一个游女的三味线都斩不断。”
此时,三味线还在响着,歌声还在唱着,舞子的房间灯还亮着,她又烫好了一壶酒。
吉田朔月抬头望去。
乌云散去,月在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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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一个晚上。
瑶姬靠在吉田朔月的怀里,轻轻的叹息着。
“为什么要叹气呢?”
“这世道这么黑暗,像我们这样弱小的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她仿佛在呢喃“我不会用剑,也没有手艺,连三味线都学不好,只会弹一首曲子,这样没有用的我,为什么不死掉呢?”
吉田没说话,他只是拉起她的手,向田野的深处走去。
真安静啊。
水塘里的禾苗被风压得弯下了腰,蝉和青蛙鸣叫着,月亮在云朵间时隐时现。
空气中,是青草的味道,和瑶姬身上淡淡的白梅香。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萤火虫落在了她的身上,两只,三只,四只……
“萤火虫吗?好漂亮呢?”瑶姬呆呆的看着。
“漂亮吧。”吉田朔月轻轻的说“你看这些小东西,他们的光很微弱,可是,每个人都会说它们美丽呢,它们的光比高高在上的月亮更真实,也更近,没有月亮的时候,还有萤火虫在发光呢,虽然只能照亮自己身边的一点点,但光就是光,即使微弱,也能让心灵不会归于黑暗。”
“我也能像萤火虫一样发光吗?”瑶姬的眼睛亮亮的“瑶姬也,想要为一个人照亮呢。”
“你已经在发光了。”吉田不自觉的抱住了她,瑶姬的身子一震,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有点凉呢。”
“嗯”
“萤火虫越来越多了呢。”
“嗯”
“弹一首三味线吧。”
“嗯”
“那怎么还不去。”
“让我在靠一会儿。”
“好。”
“就算我死掉了,也要变成萤火虫为你照亮呢”瑶姬喃喃的说“因为,你是我的月亮。”
“什么?”
“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
“下辈子我也要当个剑客,和你一样。”似乎被问烦了,瑶姬突然调皮的说
“最好不要,万一我们是敌人呢?”吉田朔月调侃说“剑是不详之物,还是不要拿起的好。”
“呸呸呸,我才不要和你是敌人。”瑶姬说“就算是敌人,我也宁可死在你的剑下。”
“别瞎说。”
“就瞎说。”
“让你瞎说”
嘴唇堵上了嘴唇。
田野里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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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真美。”小丫头看着手里的那只萤火虫“可惜,只有一只萤火虫呢。”
“会有更多的。”乞丐笑了。
话音刚落,突然又很多的萤火虫,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围着小丫头像是在翩翩起舞。小丫头的眼里满是喜悦,欢快的转了个圈,那些萤火虫围着她,闪个不停。
“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也许你身上也有白梅香吧。”
来电了。
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那些萤火虫,仿佛一下子消失了般,又隐没在了城市的灯火里。
“你该回去了。”乞丐轻轻的说“记得别迷失在城市的灯火里。”
“知道了。”小丫头开心的越走越远,她身后,一个由无数萤火虫组成的女子,渐渐的浮现在空气中。
“大人,百鬼中唯一不能战斗的我,你为什么要耗费灵力去唤醒呢?”女子仿佛在叹息。
“因为,你也是我的光啊,瑶姬。”乞丐笑了“不能战斗又怎么样呢,你刚才,让那个孩子笑了。”
瑶姬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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