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今天下班很早。
天还没有黑,漫天的柳絮铺天盖地的飞舞着,把街道两旁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乞丐的头上也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柳絮,看起来很狼狈。
“你这是一夜白头吗?”小丫头打趣的说。
“柳絮罢了。”乞丐微微的笑了笑“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你了。”
“最近遇到了很多事,出了一趟远门。”小丫头轻轻叹了口气“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估计我不能听你讲的故事了。”
“要去别的地方?”乞丐抬起头问“做什么去?”
“找了一份工作,在北京”小丫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首都管理严格,估计你要饭要不到那里去,所以,以后应该很少见面了。”
“这世上,没有到不了的天涯。”乞丐笑了“今天就讲个送别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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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婆,日本妖怪,据说如果焚烧柳树会有死人的气味,因此很多地方都讨厌柳树,也有一些地方把它当做珍贵的树木,柳婆即是柳树幻化的老太婆。但在中国,柳是“留”的谐音,柳树精,是因为思念而诞生的妖怪。
柳婆:关于思念
第七十八世,你是迁客,我是离人,执念化成了柳婆
阳光透过树梢,照在龙沙的雪上。
宁古塔的冬天很冷。
这里的一切都是冷的,雪是冷的,风是冷的,呼吸的空气是冷的,就连阳光都是冷的。
似乎这里连思念和时间都能冻住。
天空上,少有鸟儿飞过。那些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候鸟,早早就在天气还没有变冷之前,成群结队的飞到了南方去,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只翅膀太小的麻雀,飞不过那片被冻住的天空,就像那些被困在这里的流人,无可奈何的留在这里。
看着从自己口中呼出的白气,萧寒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十六个春天,十六年,那当年面若桃花的少女,如今也和那道路两边的垂柳一样,被霜雪侵染了发梢吧?
就像后海不是海一样,宁古塔也不是塔。这里算不上不毛之地,因为有将军,有披甲人,有流人,也有来犯边的老毛子。
但这里也并不是什么室外桃园,这里不是家,这里没有市井喧嚣也没有名士风流,这里没有十里桃花,也没有她。
十六年,萧寒在这里写下了不知道多少晦涩阴暗的诗句,相比如今,原来自己以前在江南青楼里写下的那些故作惆怅的句子,真的只是无病呻吟罢了。
“流放宁古塔”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写尽了一生的离别了,从此之后,便一生一世也不能相见,相比之下,那些什么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华丽句子,是那些还有机会说再见的人说的,不过是不想在一起的借口而已。
不想和不能,是不一样的。
她应该也老了吧。
一夜霜雪来,青丝忽然老。很多时候,人是感觉不到自己变老的,人变老,或者是一夜之间,或者是不知不觉。就像他萧寒,当得知自己被流放到宁古塔之后,就是一夜白头的。
十六年,萧寒从当年的风流才子变成了现在的落魄流人,也从当年的文弱书生,变成了现在的邋遢汉子。似乎到了这极北苦寒之地,再温柔婉约的男人,也变得硬朗起来,这些年,他学会了劈柴,学会了煮饭,学会了耕种,甚至学会了舞刀弄剑。
“斩罢龙沙斩楼兰,烈士百战几人还”就连他写的文字,也变得像着宁古塔的土地一样,冰冷而坚硬起来。
她现在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是已经嫁人生子,为人妻为人母,还是依旧在那娼楼蒲馆,用那些曲意逢迎的笑容博那些浪子一掷千金?她也和他一样变老了吧。
这世间,没有不老的红颜。
她肯定过得比自己好吧,无论如何,在江南总是比在宁古塔好的。江南有烟雨和桃花,而宁古塔只有风雪和严寒。萧寒曾经无数次幻想她现在的样子,她一定还像以前一样漂亮,时间不会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不知道为什么,萧寒执着的这样以为,那样美丽的人,怎么可能像那些庸脂俗粉一样,任皱纹爬满了脸颊,在床榻间垂垂的老去呢?她一定是能独立与光阴的长河之外的精灵。
在萧寒的印象里,她一定还像当年那样,穿着一袭轻纱,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十指纤纤的轻轻抚着瑶琴,每每弹错一个音,就偷偷的看他一眼,生怕被听出来,他装作没发现的时候,她就会俏皮的吐一吐丁香般的小舌头,伴一个鬼脸,浑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脸颊早就飞起了两朵红云。
她一定还像当年那样,一头长发低垂,轻眉淡眼的看着他和一群文人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他知道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这不影响她眸中流转着溢彩,她会轻轻的为他沏好一壶茶,她沏的茶很香,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身上的香气,渗透进了那杯茶里。
她一定还像当年那样,托着腮,独自一个人走在十里长亭的桃花里,看着纷纷的落花,不时的发出一声轻叹,似乎在感慨,也似乎是自怨自艾,她会轻轻的拈起零落的花瓣,然后再一片片投进水中,看着那些花瓣随波逐流。然后呆呆的念着李清照的那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点相思,两处闲愁”流下泪来。
她就是一个这样温婉如玉又多愁善感的女子。
十六年,在这只有黑土白雪的宁古塔的日子里,她是他记忆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至于那如画的烟雨江南,最终也不过是一片烟雨朦胧的记忆而已。
宁古塔一年四季,没有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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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先生。”一名披甲人匆匆的跑了来,这些披甲人是多是被大清打败的降兵,也有一小部分是八旗的兵卒,世代居住在这边疆苦寒之地,说起来,他们才是这宁古塔的主人。
“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说的就是他们,可出乎萧寒意料的是,他们非但没有把自己这些流人当成奴隶来欺侮,反而是真的很尊敬。萧寒到宁古塔以后,无论吃的,用的,都是这些披甲人给他的,不删农耕的他,甚至时常会受到这些披甲人的接济。
所以萧寒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感,相反,这些人反而比那包藏祸心的文人官员要淳朴可爱的多,这宁古塔,没什么勾心斗角,若不是寒苦了些,倒是称得上世外桃源了。
“有事?”萧寒轻轻地抬起头,和善的笑了笑。
“将军让我告诉您,最好快点回大营去。这几天那些毛子已经劫掠了不少村子,这里不安全了。”
“哦?”萧寒的眉头拧了起来“那些毛子又来作乱了?那这里的百姓怎么办?”
“小的也不知道,但是将军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那披甲人叹了口气“最近这毛子越来越狡猾凶残,分成小股袭扰村落,将军怕是疑兵之计,不敢分兵呢,那些百姓,怕只能自求多福了。”
“那我不走了。”萧寒突然笑了“替我转告将军,好意心领。”
那披甲人一愣,继而又恍然大悟般想起,面前的这位柳先生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就算是将军也常常称赞他是“身有铁骨”呢。这柳先生的名号,也还有一段传奇呢,当年这萧寒之身来到宁古塔的时候,只带了一段快枯萎的不成样子的柳枝,据说,这柳枝,还是他千里迢迢从江南带过来的。他刚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硬要把这柳枝种在村子外面的路口,连着几天几夜都守在那里,村里的人那是都叫他“柳疯子”。
结果那枝柳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宁古塔以前是没有柳树的,这里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松树和柏树,像柳树这种看起来柔弱无比的,女人一样的树,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结果这柳树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好,几年的工夫就长成了一小片柳树林,萧寒于是在这柳树林旁边搭起了一间木屋,在这里住了下来,闲暇时,村子里的孩子会到树林里来玩耍,萧寒偶尔教教他们读书写字,慢慢的,村里人都知道萧寒这位读书人,便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读书,这片柳树林,也就变成了宁古塔的私塾。
即使是在边关苦寒之地,人们也无时无刻不希望得到知识,对于那些一辈子没读过书的披甲人来说,萧寒无疑是他们的下一代得到知识的希望,于是村里的人开始对他尊敬起来,那片柳树林也成了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萧寒,也由柳疯子变成了柳先生。
柳先生博学多才,天文地理,诗词歌赋都有涉猎,教几个末学蒙童,实在是不在话下,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虽然是江南一等一的才子,却从来没有对这边塞之地的孩子们有任何轻慢之意思。这些孩子们很快就和他打成了一片,柳先生也成了村子里最受欢迎的人。
柳先生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他不会耕种,但也试着耕田,他偶尔写写诗,教教书,喝点酒,用柳叶吹吹小曲,更多的时候,就是坐在那片柳树林里发呆,似乎那片柳树林,就是他的家一样。
现在也是孩子们的家了。
如果说,当时村民们对柳先生只是喜欢,那么从那件事以后,就变成了尊敬。
那一次,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小股毛子兵,突然来到了这个村子。
村民们对毛子是恐惧的,这些毛子兵有一种凶悍劲头,杀起人来是不眨眼的。这世界就是这样,往往是很多善良的,害怕少数邪恶的。
那股毛子不多,大概有二十多人的样子,领头的那个发现了这个村子,眼睛里射出狼一样的绿光。
对于他们来说,村子,意味着粮食、女人和杀戮。
村民们本来是要四散奔逃的。
此时,萧寒就在那片柳树林里,几个村民家的孩子正在他身边嬉戏,几名村民跑了过来,抱起孩子就走,有人回头冲着萧寒喊“柳先生,毛子兵来了,快跑吧。”
萧寒没动。
他只是站直了腰板,轻轻的说了句“家在身后。”
是了,这片柳树林,就是他的家。
毛子兵嗷嗷乱叫着杀了过来,村民们恐惧的奔逃着。萧寒站在村口的柳树中间,昂然而立。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一瞬间,萧寒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然而此时,一个小孩子奔向了竹林,是二牛家的伢子,他把刚刚萧寒送给他的用青草编成的蟋蟀落在了柳树林的小屋里,才想起来要取回来。
毛子的刀向伢子的头上落下去,眼看着孩子就要死在这些畜生的刀下,萧寒动了。
他用后背挡住了那一刀,刀入骨三分,血汩汩的留了下来。
那些逃走的村民疯了一样跑回来,和那些毛子战在一起,用锄头,用刀子,用拳头,二十多个毛子很快就被疯狂的村民打的落荒而逃,接下来将军手下的游击左离带着数十名兵士到了,将这些毛子杀了个一个不剩。
萧寒侥幸捡回一条命,说来也丢人,从始至终,站到最前面的他没伤到一个毛子。
可是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变了,这些朴实的边塞村民,看萧寒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尊敬,就连那些披甲人和军士,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也会点点头,叫一声柳先生以示尊敬。
连被将军称为宁古塔第一勇武的游击左离,也曾经私下说萧寒身有铁骨,于是“铁骨柳先生”这个称呼不胫而走,连将军都知道了。
甚至于,上达天听。
披甲人突然自嘲的笑笑,这样的柳先生,怎么可能弃了村民独自离去呢?若是他跟自己走了,也就不是他了吧。
于是他郑重的拱了拱手,跟村里的里正嘱咐了要多加仿佛,便独自离开了。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站在那片柳树林里的萧寒,柳树的叶子早已经掉光了,覆着厚厚的雪,看起来格外萧索,萧寒站的笔直,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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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寒被发配宁古塔之前,才刚刚为小玉赎身三天。
小玉是江南烟雨楼的头牌,不知道惹了多少达官贵族的青眼,她体态婀娜,声音曼妙,相貌姣好不说,更难得是操得一手好琴,泡得一道好茶,跳得一段好舞,几乎所有女人应该有的优点,都在她身上了。
最让这些人红眼的,是这小玉还是处子之身。
可小玉偏偏谁也看不上,眼里只有萧寒这个穷书生。
论出身,萧寒三代为农,论财产,萧寒无薄田一亩,论身份,萧寒只是个白丁,虽然才名满江南,说实话,跟那些贵族公子比,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可是小玉就爱他一个,小玉的眼睛亮着呢,她知道,那些达官贵族,充其量只是把她当成一件喜欢的东西而已,腻了就会把她丢到一边的,她看得出他们那些玩味的眼神,也知道那玩味背后的轻蔑。
只有萧寒看她的眼神里,是清澈如水的喜欢。
小玉没见过那样的眼神,于是她的一颗芳心,就全系在他的身上。
他穷困潦倒,她不在乎,偷偷的用自己攒下的钱供他读书。
他愤世嫉俗,她不在乎,只是温柔的在背后看着他的背影。
他酒醉疏狂,她不在乎,总是静静的为他准备好一盏清茶。
她在青楼楚馆逢场作戏守身如玉的等了他三年,他在茅屋瓦舍寒窗苦读了三年。
然后他终于高中探花,得了官身。
他回乡省亲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她赎身,娶她过门。
然而随后就招来了祸事。
那些达官贵人们联名参了萧寒一本,他以前写的一篇文章被翻了出来,那篇文章本来是反对文人阿谀奉承的,却被说成是诋毁太平盛世,妖言惑众,连他和小玉的事情都被添油加醋的写了进去,说他是品行败坏,流连于青楼楚馆,□□猥妓,证据就是他“要娶妓女为正妻”。
原来那些围着小玉转的公子们,本来就是想纳她为妾的。
这本就是无中生有的恶意中伤,谁知却引来一直诏书:“流放宁古塔”
她才刚成为他的妻子。
她哭晕了三次,醒来的时候,不见了他,只见到案头的一纸休书和一句诗。
“看罢情书看休书
天涯路处处**
平生只为花流泪
伤心人是负心人”
她当时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就狂奔了出去,一路追到十里长亭,他带着枷锁,被几名兵丁押解着,正要离开。
她要跟他一起走,他却举起了枷锁,告诉她两人早已再无关系,她要跟着,萧某人今日就死在此处。
她无奈,信手在这十里长亭外折了一支柳树,递到了他的手里。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柳先生,在想什么?”一声轻唤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轻轻的回过头,是左离,那个杀毛子救他一命的游击。
“左兄。”萧寒没回答,轻轻的折下了面前的一条柳枝,反问道“你说这片垂柳,哪一枝才是我当年种下的那枝呢?”
“谁知道。”左离打了个哈哈“也许就是你手里的这一枝吧,我可不是为这事来的,探子得到消息,有一大堆毛子向这里来了,你还是跟我走吧,那倔脾气,也该收一收了。”
“那这柳树林怎么办?这村子的百姓怎么办?”萧寒眼神一凛“难道就我萧寒苟且偷生吗?”
“将军大人自有安排。”左离的脸一僵,沉声说。
“什么安排?”萧寒扬起了眉毛“一将功成万骨枯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柳先生又何必如此?”左离叹了口气“退一步海阔天空。”
“萧寒此生,不曾退过。”萧寒微微一笑“左将军可有亲人在中原?”
左离的目光望向远方,微微的叹了口气。
萧寒笑了。
“左兄请自便。”萧寒拱了拱手“好意心领,可惜萧某也有亲人在中原,家在身后,退无可退。”
“家在身后吗?”左离眯起了眼睛“看来柳先生也有故事呢,说说?”
萧寒笑了,他指了指这柳树林,席地而坐,轻轻的说了句“这故事都在这柳树林里,可惜柳树不会说话,我就为左兄吹一曲吧。”
他用两指拈起一片早已枯黄的柳叶,轻轻地吹奏起来。
一曲《阳光三叠》悠然响起。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左离轻声相和,这身高八尺的鲁莽汉子,眼光中竟然有泪光闪动,曲毕,左离开突然站了起来,朗声笑道,我不走了。
萧寒不置可否,笑而不语,只是从屋子里取了酒,两人就在这柳树林的雪地里席地而坐,对饮起来。
酒是很烈性的烧刀子,不贵,但劲头足,一入口就像一道火线,从胸膛深处泛起一股温暖,两个人一言不发,你一口,我一口,喝了个痛快。
眼看着金乌西坠,两人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左离砍了些干柴,就在这柳树林中间点燃了篝火。
“酒不够了。”萧寒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这不还有一坛吗?”左离又喝了一口,笑着说。
“一坛子酒哪够那些毛子喝的。”萧寒的眼神冷了下来“有朋自远方来,我萧寒一介书生,不会舞剑相迎,只有请他们观柳饮酒了。”
“你是说?”左离的眼睛亮了起来“萧兄可是有什么打算。”
“毛子擅饮,在下这几年恰好学了几句毛子话,想要请这些来串门的朋友在柳树林好好喝一顿酒”萧寒的眼中也有了笑容“到时候,点一个大篝火吧。”
“你要烧了这片柳树林?”左离的瞳孔蓦然收缩“你舍得吗?”
萧寒把目光望向远方。
“柳在心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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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果然还是来了。
大队的毛子,至少有上百人。
这小小的村子,就算是人人都拼了命,也不是这些凶狠的毛子的对手。
所以没人抵抗,村民们准备了丰盛的酒菜,像迎接英雄一样迎接这些毛子,柳树林里点起了篝火,摆满了最烈的烧刀子。
这烈酒是老毛子最喜欢的了。
不过老毛子没有这么傻,他们才不相信这些村民会真心诚意的欢迎他们。
况且,还有两个会说毛子话的人来告密。
是萧寒和左离。
这个人自称他们两个是流人,是犯了罪被发配到这里给这些村民当奴隶的,最恨的就是这些清朝的子民,他们还说,这些村民想要把俄国人灌醉,然后割了他们的头去领赏。
那领头的毛子信了,勃然大怒,想要把这些村民统统杀光。
萧寒又劝住了他。他告诉毛子,杀了这些人不划算,清朝的兵卒有很多人都是这些人的亲族,完全可以把他们当成诱饵,动摇清兵的军心,到时候,就可以长驱直入,拿下这宁古塔,得一个大大的功劳了。
那毛子显然是动了心,下令把那些村民统统绑了起来,关在几间屋子里。
做完了这些,毛子看了看柳树林里的酒肉,显然是动了心,不过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指了指萧寒和左离,示意他们先喝。
萧寒和左离二人举起大碗,一饮而尽。
毛子的眼神亮了。
毛子最喜欢的东西,一个是酒,一个是善饮的人。
这毛子突然觉得,这两个流人也不错,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们都过来喝酒。
毛子兵早就迫不及待了。他们欢叫着扑进柳树林,两个被留下的毛子兵怏怏不乐的向这里看过来,眼神里满是羡慕。
他们也想喝酒吃肉。
一开始,毛子们还很节制,领头的毛子挨个提醒他们不要喝多,萧寒笑而不语,只是向那些毛子大献殷勤。
毛子的头领很是受用,来者不拒,一碗一碗的酒干了下去,不一会就喝得摇摇晃晃。
那可是最烈的烧刀子。
他喝醉了。
他显然高估了手下的这些士兵,那些士兵并没有听他的话,看他醉了,这些士兵也肆意的痛饮起来,甚至连那两个放哨士兵,也凑了过来。
萧寒和左离对视了一眼。左离点了点头。
萧寒装作喝醉,连着踢倒了几个酒坛子,烈酒留了一地,他踉踉跄跄的,向燃着的篝火走去,一脚踢散了篝火,火点着了地上的烈酒,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柳树林成了一片火海,喝醉了的毛子四散奔逃,不时被绊倒,发出一阵阵哀嚎,有几个毛子拿着刀,像萧寒砍了过来,萧寒凌然不动,面带微笑。
左离从旁边一跃而出,反手将几个醉醺醺的毛子斩与剑下,一把拽过萧寒,向茅屋的方向退去。
“何必呢?这火势如此之大,每棵树上都浸满了桐油和烈酒,逃到哪都是死。”萧寒有些歉意“可惜左兄也要陪我这潦倒之人上路了。”
“大丈夫当死得其所。”左离朗声长笑“陪柳先生一起上路左某人并不寂寞,可你我不能死在这些毛子的手下。”
他边说,边带着萧寒一起退回那间茅屋内,反手关上了房门,两人相对而坐,相视一笑。
“在为我吹一曲吧。”左离面上丝毫不见颓色“可惜没学到你用柳叶吹笛这手绝活,黄泉路上,你可要教我。”
那是一曲《伤离别》
十里长亭小玉送萧寒离开的时候,吹的就是这首曲子。
恍惚间,萧寒似乎看到了小玉巧笑倩焉的脸。
屋外的火势更大了,悠扬的曲子穿过毛子的惨叫声,在这宁古塔冬夜的夜晚远远的传开。
火光冲天,十里可见,这火烧了一夜。
百余名毛子无一幸存,整片柳树林成了一片废墟,那间茅屋却丝毫无损,萧寒醒来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那支随手折下的柳枝,竟然发了新芽。
“这次你我大难不死,将军定会上奏天听。”左离从背后揽住了萧寒的肩膀“柳先生想来不久就可以看到思念的人了,可惜了,还想跟你学用柳叶吹笛的绝活呢。
“不必了。”萧寒看着桌上那根枯木逢春的柳枝,突然留下一滴泪。
“早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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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
十里长亭,小玉拈起一片柳叶,轻轻的吹起了一首伤离别。
用柳叶吹曲,还是萧寒教给她的,他说柳叶吹出来的曲子有一股青草味,声音特别干净。
小玉没读过什么书,可是他不傻。
她知道,萧寒一走,此生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否则,他不会写那封休书。
一曲终了。
萧寒突然回过头,说了句“你回去吧,前面这条路,没有光。”
“我跟你走。”小玉踉踉跄跄的扑了过来,萧寒却躲开了。
“不必了,你连活着到宁古塔都做不到,跟上来干什么。”萧寒冷冷的说“赶紧回去找个人改嫁吧,要不就回你的青楼,重操旧业,你害我害得也是够了。”
小玉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折下一根柳枝,塞在了他的手里,萧寒看了看,终究没舍得丢掉,只是别过头,不看她。
小玉是哭着走的。
连押解的差人也看不过去,禁不住出声问了句“太过了吧。”
萧寒没答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柳枝。
萧寒不知道,小玉回去就悬了梁。
不像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转身就另攀高枝的男女,小玉比他们烈性的多,她确定萧寒再也不会回来以后,仔细的梳妆打扮了一番,把萧寒留下的东西规规矩矩的放在了一起,然后扯起了三尺白绫,把自己雪白的脖颈套了进去。
她最后看了眼萧寒留下的那封信,喃喃的说了句:“下辈子,哪怕做一只生命只有一个夏天的流萤,我也要为你照亮眼前的一点光明。”
脚下的小凳被蹬开了。
此时,萧寒刚刚离开扬州城。
手中的柳枝落在了地上,他俯下身,轻轻的捡起,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
这颗心,为何如此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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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寒到底知不知道小玉已经死了?”小丫头偏着头问。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谁知道呢。”乞丐悠悠的谈了口气“别离和思念,本就是对孪生兄弟,若是一生渺无音讯,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充其量只会活在记忆里罢了。”
“那我会活在你的记忆里吗?”小丫头盯着乞丐的眼睛问。
“不会。”乞丐笑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怎么再见?”小丫头也笑了“你还真想要饭到首都啊。”
“这世上没有能让我不得不分离的力量。”乞丐意味深长的说“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好。”小丫头有些低沉的离开了,她走的很慢,好像是舍不得什么一样。
她身后,一棵棵柳树摇曳起来,发出了女子的声音:“大人,您为什么不肯折柳相送呢?”
“柳婆。”乞丐的眼中又闪着幽绿色的光“折断柳枝,你会疼吧。”
“分别的人会更疼。”柳树发出风一样的呜咽声“大人也会有害怕分别的时候吗?”
“害怕?”乞丐轻蔑的一笑“只是不会像命运女神那个婊子低头而已,妖怪是不会被掌控的。”
“大人开始认真了呢。”柳树的轮廓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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