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气不足,元气虚衰。平日里应该是入睡困难,起夜频繁。”
秦牧川走得近了才听清云重在说些什么。
细长的手指轻搭在江浪的寸口脉上,云重面带思索,并未在意秦牧川的靠近。
“不过问题不大。我给你开个方子,每日晚饭后服下,不用一个月保证你睡得香香的,一梦到天明。”
“不愧是神医啊!”江浪兴奋地拍拍手,“这下我能睡个好觉了。”
“我去给你找纸和笔来!”
这边江浪欢乐起身,那边罗夕立马将自己的手腕往云重面前凑,“云神医云神医,帮我也瞧瞧呗。”
云重正要给罗夕把脉,却听江浪大喊一声,“秦副将!”
显然是被秦牧川吓了好大一跳。听到声音的罗夕也顾不上把脉了,连忙起身向后转,与秦牧川对上视线,心虚地喊了声,“秦副将。”
“您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啊?”江浪在一旁赔笑,“站着多累啊,进屋坐坐?”却在接触到秦牧川冷淡的视线后,立马噤了声。
秦牧川的目光越过垂着头的两人看向屋内,却见云重正悠闲地喝着茶,眼底噙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
“昨日连汤勺都举不起来的手,今日竟能端起满满一盏茶了。”秦牧川盯着云重动作自如的手,眸色微冷,“云重神医果然神通广大啊。想来,那扭伤的脚如今也能健步如飞了吧。”
“额。”云重喝茶的动作一僵。
眼下要是假装手抖将茶水倾倒出来一些未免过于做作,可若是不为所动,那昨日的可怜可就白装了。
“医书里说,人体虚身弱时遭受到的疼痛也会被放大。”
“昨日我身上当真是累极也痛极了。休整一天之后,倒是好了许多。”
云重说着放下茶盏,不顾秦牧川鼻子里冒出的那声冷“哼”,侧身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秦副将不会觉得,我那天是在故意装可怜吧?”
秦牧川对上他那双含情的眉眼,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既然已经能给别人把脉了,不如今日就随我进宫去吧。”
“当然不行!”云重脸色一变,又觉得自己刚刚的声音过于中气十足,抬手揉上太阳穴,“哎呀,刚刚给两位小哥把脉太耗费心神了,突然间头好痛啊。我还是再去床上躺几天吧。”
说完,不管秦牧川的反应,“砰”地一声关上了窗。
窗外,垂着头的江浪和罗夕眼珠子乱晃,等待秦牧川的训话。
许久,秦牧川的声音才在他们头顶响起,“跟我出来!”
追鸡的白柏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被经过江浪揽着脖子带了出去。
三人在门外站成一排,两个人低着头萎靡不振,一个人抬着头等待表扬。
秦牧川看了眼神情得意的白柏,莫名其妙:“你在高兴什么?”
“报告副将!”白柏秀气的脸上露出憨厚一笑,“我已经成功学会抓鸡了。”
“抓鸡?”
“对呀,给云神医炖汤喝的鸡啊。”白柏终于察觉到秦牧川脸色不对,解释道,“不是您说云神医伤得重,多喝点滋补的鸡汤好得快吗?”
这话秦牧川确实说过。不过是他昨日临走前对那老翁说的,哪成想这老翁又将原话传达给了他们。
所以白柏露出这副得意的样子是等着自己夸他?秦牧川一时之间有些语塞,平时也不见他这么听话。
他抬手给了白柏一个脑蹦子,轻叱:“先把你头上的鸡毛弄干净。”
“哦。”白柏应了声,乖乖去摘头上的鸡毛。
“还有你们,就是这么看着云重的?”秦牧川说完白柏,又将目光落到那两颗垂着的脑袋上。
“反正闲来无事嘛。”江浪小声辩解,“那可是神医云重啊,也不是谁都有机会被他诊治的吧。”
“此人阴险狡诈,我嘱咐过你们要多加小心。”
“云神医人挺好的啊。”江浪仍有些不服。
“说到这个,”罗夕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秦牧川,“这是云重送给那老翁的。那老翁不愿收,便转交给了我们。”
“可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秦牧川问。
江浪与罗夕动作一致地摇头。
一日不见,秦牧川总觉得自己手下这三个人变呆了很多。难道云重手里有可以让人变笨的药,给他们用上了?
秦牧川恨铁不成钢地扫过三人,“算了。”
“云重在这里休养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还有那件玉佩,你们就当从来都没见过。”
“是。”三人齐声应下。
“那我们什么时候送云重神医入宫啊?”罗夕还没来得及被云重把脉,心里想着还是得找机会再试一试,哪怕在秦牧川的眼皮子底下呢。
“尽快。”太子昨夜的话犹在耳畔,秦牧川知道,自己也拖不了多久了。
“去买些吃的,再买两身衣裳回来。最迟后日便送他入宫。”
打发走了三个人,秦牧川独自推开了云重的房门。
正如云重自己说的要睡觉,他此刻正在床上躺着,双目紧闭,一副熟睡的样子。
秦牧川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出声,“别装了。”
云重半睁开一只眼,打量着秦牧川脸上的表情,发现他没那么生气后立刻对他露出讨好的笑。
颊边朱红的小痣晃得秦牧川心思一乱。
云重乖巧地从床上坐起来,倚在床边盯着秦牧川看。
秦牧川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脸部线条俊美流畅,很是赏心悦目。只是眼下的青黑像是白玉微瑕,让他略微透出几分憔悴。
“秦副将昨夜没睡好吗?”云重拍拍床边,示意秦牧川坐下。
秦牧川并不应他,只是将罗夕刚给他的白瓷小瓶拿出来递给云重,“你的东西。”
“这是我送给那老翁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云重看着那瓶子,却并未接过去。
“云神医之前的举动实在算不上磊落,我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既然无事,那便物归原主。”
云重回想起那日的情景,难怪那老翁接过瓶子的时候神色古怪,想来也是得了秦牧川的授意。
“原来秦副将是不相信我。”他冷笑一声,从秦牧川手中夺过瓶子,扒开瓶塞,仰头便将瓶子里的药一口闷了。
空瓶子被扔回到秦牧川怀里,云重一下下咬着药丸,口中明明苦涩得很,他却故意咬得又慢又重,“秦副将这下满意了吧?”
“你......”秦牧川临走前的确让那老翁留意着云重递过来的东西,却也只是担心云重会使些小手段再次逃跑,并不是真的觉得云重有害人之心。
那老翁听了他的话不肯收云重的东西也是情理之中,而他将瓶子重新还给云重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给他的。
但看云重一口闷了一瓶药的样子,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你真是......”秦牧川叹了口气,看云重咀嚼得愈发艰难,转身去帮他倒水。
秦牧川刚一转身,云重脸上强撑的表情便瞬间垮了下来。他皱着一张脸,嘴巴动得飞快,只恨当初自己研制药丸时不加一味甘草进去。
其实也怪不得当初的自己,毕竟研制这药丸时他想的是用温水吞服,并未想过要在口中大嚼特嚼。
茶盏刚一斟满,云重脸上的神情便再次冷硬起来。
“你,喝点水?”秦牧川将茶盏递给云重,看他缓慢咀嚼的样子舌尖也跟着发苦,“一下子吃这么多药不会有事吧?”
补药而已能有什么事?云重这么想着,偏偏把头扭向一边,不肯再理秦牧川。
秦牧川从未遇到过现在的情景。
军营里的男人大多性子爽朗直接,言语无法解决的事情便用拳头解决。
但这招对云重显然不合适。
秦牧川想,若自己现在真将云重从床上拖下来一顿切磋,云重应该真的会找机会杀了他。
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云重消气。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云重突然又看向他,并对他狠狠翻了个白眼,上去好像更生气了。
但也正是这个表情,让秦牧川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还在北疆,父亲母亲也都年轻。每当父亲惹得母亲不快时,母亲总是会狠狠瞪父亲一眼,与云重刚刚的神态很像。
只不过母亲眼中暗藏情意,而云重只是单纯的火大罢了。
那个时候的父亲都是怎么做的?
过去的回忆给了秦牧川某种奇怪的启发。
他略微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再次将茶盏往云重面前送了送,“是我疑心太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哼!”云重再次白他一眼,显然并未觉得秦牧川这样跟自己道歉有什么不妥。
他矜持地接过茶盏,用宽大的袖口遮住皱成一团的脸,将茶水一饮而尽,心里却还在骂骂咧咧:算你小子识相,再晚点儿认错,我就要被苦死了!
茶水压下舌根的苦涩,云重自然地将茶盏递给秦牧川,秦牧川也十分自然地接了过去。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
秦牧川这时才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意云重的情绪。反正只要把云重送进了宫,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们之后也很难再见,云重生不生气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而另一位当事人也正为自己刚刚的举动困扰。秦牧川怀疑他本是人之常情,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哪来这么大的脾气,还将一瓶药一口吞了,白白伤了身子。
两人各有思量,屋子里静了下来,院外小公鸡的惨叫便显得格外刺耳。
等那小公鸡终于咽了气,云重也从刚刚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茶盏轻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云重看向站在窗边秦牧川,神情不怎么自在,“江湖中人向来恩怨分明,你救我一命,我自然不会害你,更不会牵连无辜。”
“我答应了会随你入宫便不会食言。只是,只是我入宫前得先去诊治一位病人。”此时再提起这位故人,云重想到的却不单单是那枚金叶子。他接到那人的书信便往韶都赶,刚入韶都就有人想捉他入宫,这一切会不会太巧合了些。
“嗯。”秦牧川推开窗户,他背光站着,云重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语气淡淡地说:“明日我正好休沐,可以随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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