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愿没有道心，也不愿失去小兔子。

“并不是所有的道士都只为捉妖而活。”常青的声音中藏着悲戚，连同那段不想回忆过去全数翻了出来。

而他便是那不止是为捉妖而活的道士。

常青幼时被拐至怜香城内的一座府邸学术法，这里每一年都会有新的人被拐而来，他们都有同一个相同的地方。

他们都是天选适合修道的人，有着过人的天赋。若是只修道，常青倒也愿意一生都除妖卫道。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每一个住在那府邸中的道士都必须互相比试，谁输了，谁就会被废除术法扔到荒郊野岭，任由豺狼虎豹吞食。

那一年，常青赢了府上的所有人，他也亲眼看着那些人被送走，和他一同被拐来的那些人，被他打得流血不止，其中好几个都曾和他说笑，一起说着如何要除妖，如何维护世间太平。

躺在地上的每个人都流着血，每个人都被他打伤得站不起身，可就算这样他们都没有用怨恨的目光看他。

没有任何怨怪的目光，反倒让他不明白手上握着的剑为什么而存在。

难道修道的意义就是争胜吗，为何要将剑尖指向并无过错的朋友。

他握剑的手在颤抖，跳动的心脏如同死水，茫然无措的站在府门口送别了那些人。

“你很不错，要捉最好的妖。”身边幽然走来的紫衣女子，嗓音魅惑娇柔，是**裸的夸奖，在他听去却像是恶鬼阎罗的嗓音。

自那之后，常青被府里要求不断的捉妖，一次次捉回更强大的妖。而死在他剑下的妖，他数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妖有没有罪孽，只清楚要不停的抓妖。

那座府上的道士越来越多，比他厉害的后辈层出不穷，和他一样每一个留下来的胜者都亲手杀了多余的人。

每一次府邸的比试，都是常青的噩梦，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忘不掉那些他亲手杀死的人，一张张布满血迹的脸，毫无怨怪的眼神，一次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直到有一日，常青不想再继续为府上效力，不想再看见府上的比试。他找到那位美的不像人世间的女子，“我要离开府上。”他取下背在身后的剑，双手呈到她的面前。

女子轻慢的瞥过剑，“为什么？你可是我养大的，要离开我？”她似有委屈不甘的问道。

“我握不住手中的剑，不明白拥有它的意义。”常青垂眸如实的说着他心里的想法。

“那就当作是为了我而握剑，不要离开好吗？”紫衣女子柳眉轻蹙，双目深情的凝视他。

然而常青去意已决，摇头拒绝了她看似认真的玩笑。

紫衣女子眸中闪过失落，敛眉道：“那好吧，常青我永远会记得你的。”语气轻柔似水，还是那般不舍，只是这次多了遗憾与可惜。

常青玄色身影消失在府上，待他走后不久，紫衣女子的屏风后走出一抹墨色身影，“主人。”他躬身充满敬意，对她的吩咐很是尊崇。

“杀了他。”紫衣女子眼睫煽动轻飘飘的说道，神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离开府的常青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柱，他不清楚应该做些什么，不知该如何在这个世间活下去。

他走在长街上，听着小贩的叫卖声，枝头微弱的鸟雀声，独独听不到自己的心声。

但他并没有多的世间去思考心声，身后迅速靠近的脚步声被他听得清晰，常青不想在人多的街道闹巷与后面那人交手。

穿过长街的常青迅速出城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直到跑到一片竹林之中，身后紧紧跟着的人，跃到他的身前将他拦下。

常青见过那人，是最新一次比试中留下来的人。而他手上的那把剑，常青也认得，是他递回给紫衣女子的剑。

此刻他才明白不为府上效力的人，是不允许活下来的。

“师兄，失礼了。”他持剑刺向常青。

常青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他无法有力的反击那人，只能利用竹林中的地势来回闪躲。

尽管没有了武器，常青仍旧能够略占上风。

只是有一点他没有想到，那人吃下了一颗药丸后，速度力量都比之前快了一倍，渐渐的常青落了下风。

“形生形灭，形于无形。”常青试图念诀拖住他，然而还未等口诀起效用，那人的剑就以及横在他的喉间。

他嘲笑轻蔑看着常青，“师兄，修道念诀早已过时了。”那把常青用得得心应手的剑，如今握在别人手中割破了他的脖颈。

血从脖颈间涌出，顺着衣领而下，常青毫无惧色，他并不怕死，他怕的是永远都无法得到的道心。

那人见了血来了兴致，并未一刀解决常青，而是一点点的刺破，反复的在肉上摩擦，像是在玩弄挑衅。

常青额间冷汗直冒青筋暴起，饶是如此他仍旧不愿喊疼求饶，只是坚决的目视前方。

“师兄真是好毅力，难怪主人那样赏识你。”他如同看着蝼蚁那样轻蔑，却又有藏不住语气间的得意。

常青轻闭双眸不言语，任由他剜着脖颈。他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血流出，血肉混合在一处，锥心刺骨的痛让他竟想起了那些被他杀死的人。

或许是因为将要死了，竹林里的风声剧烈的咆哮，竹叶翻动如潮水，常青听得十分认真，只是在细微之中，他听到了别的。

剜着脖颈的刀忽然间被抽出，一瞬间涌出了更多的血，常青迅速向后退去。

那人左顾右盼在竹林里利用内力吼道：“是谁？”他的声音在竹林内震荡，背后使阴招的东西被他震出来。

常青扯下衣裳迅速绑住脖子，他见到了出手相助的人，一团白绒绒的兔子，从竹林里的地洞中滚出来。

不过多时它之后便化出了人形，灵动水润的双眸，鹅黄色的衣裳，双髻上有着两颗白绒绒的圆球，就像是她的耳朵。

“不过是个灵力微弱的小畜生，还想救人？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那人凶恶嘲讽的冲着小兔子宣泄。

小兔子盈盈双眸不敢直视他，甚至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可她不愿意退后，哪怕刚才的大风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怯生生的望向常青，四目相对之时，常青忽然记起她了，也是这样的一片竹林，小白兔跳到他的面前，他却没有抓她。

反而对她说了句，“你这样的小妖，不抓也罢。”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后，常青便消失在小白兔的眼前。

常青不知道的是，那日在竹林里抓到的妖，作恶多端，罪大恶极，小白兔看着他抓走了为祸一方的大妖，她对常青是有感激的。

她记住了常青相貌，纵使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还说她是小妖，她却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坏。

“欺负她做什么，堂堂正正的比一场。”常青开口为小白兔解围。那人回过头还是那样不屑的看着他，一个飞身跃到他的身前。

“我不想和你比，只想杀了你。”他奸笑着，那把剑在常青的面前来回晃动。小白兔乘机跑到竹子前，施法折断了一根小竹子，而后不断的啃食。

小兔子蹲在地上两颗门牙极速啃动，像是土拨鼠，这样的举动吸引人了两人的注意力，那人挑剑刺向她。

常青想要运气阻止，可脖间的伤口一动反而涌出更多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的剑飞速向小白兔而去。

还差一点，小白兔迅速跳起身，将一把竹剑奋力扔向常青，“接住。”

而她自己被另一把剑刺中腹部，鲜血顺着剑流出，她变回了小兔子。

见她变成兔子，那人越加恼怒，一脚踩在小兔子的伤口处，不断的加重力道在地上磨着，腥红的眼睛，好像在流泪，它还在流着血，身上微弱的妖气在慢慢消散。

常青握到那柄竹剑的瞬间，他好像找到了道心。

这把剑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把剑都差，可握着它的分量却比任何一把剑都要重，承载着他一直所追寻的道心。

竹剑上还附有小兔子的内丹，它将修为全数给了常青。

林间的风还在不停的吹着，斑驳的竹影在地上来回舞动，随风而动，伴竹而起，常青提起竹剑，运起体内的内力，向那人的右脚刺去。

那人用力的踢开小兔子，摇摇晃晃的向后飘去，他看着常青去将那小兔子抱在怀中，轻柔的抚摸着它的后背。

常青扯下衣裳的衣角包在它的伤口处，彼时小兔子已然奄奄一息，身子似乎逐渐开始僵硬，雪白的容貌沾染了许多泥灰，他感受着它的颤抖，连带着他的指尖也忍不住的轻颤。

日光下小兔子什么没吭一声，眼中没有怨恨讨厌，反而极其平静的看着常青，红宝石般的双眸倒影出常青颤动的睫毛。

它未曾想过有一天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站在一个道士面前施展小法术。它的意识渐渐模糊，作为小妖的那些清晰的记忆逐渐离她远去。

慢慢的，慢慢的它变回了一只普通的兔子，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是一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