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朝夕相处

烦躁的时候,时间流逝了,平静的时候,时间流逝了。事已至此,先眯一会吧。

窗外传来响动,正午的太阳已经偏西,怀远头很疼,迟迟不肯下床。有人在敲窗户。

“小远,在吗?”何易墙外喊道。

“什么事啊?”他缓缓挪步,一把推开窗户,带着暖意的夕阳倾入冰凉的房间,何易还保持着敲窗户的姿势。

“你睡了一下午?”

“也许吧,我不去吃饭了。”他没精打采着。

“早上,你说自己的梦很糟糕。”

“噢,”他敷衍着,“我随口说的。”余晖依旧强烈,晒得他脸颊发红。

“不想和我谈谈吗?”

“聊什么?”

“聊人生。”

两人都笑了。

“毫无波澜,还不如去看话本呢。”怀远的眼神投向竹丛,下面好像没种韭菜了。

“话本可不完整。你不打算请我进去了?”何易笑道。

“房里太乱。”

“多久没开窗晒太阳了,还打算从蔫白菜修炼成腌白菜吗。”

“行行行,怎么突然这么会耍嘴皮了,要不以后你来帮我跟小川斗嘴吧。”

一阵突如其来的咆哮从胃里袭来。怀远的脸彻底红了。改明儿就修了控制胃部真气流动的术法。

“饿了,吃饭去。”他虚张声势地高呼着,三两步跑到另一头的房门前,哐哐当当抽掉门闩,何易早在院口等他了。

一小堆清炒黄瓜,上面浇些中午剩下的汤汁,再给半段玉米,怀远不可置信地瞧着饭盒。

“你站再久也没用,最近粮食紧,大米都没剩几袋了。”师姐无奈道。

“小师弟啊,抓紧接任务吧,要不咱们连稻壳都买不起了。”她催促着两人赶紧离开。

“得,都还没筑基呢,就让咱们提前辟谷了。”魏十六端着同样少的可怜的食盒歪坐在怀远旁边。

“怎么回事?”怀远的饭盒被刮的锃亮。

“这附近好多地方都闹了饥荒。听说北边今年都没下几滴雨。”

“咱们这儿不是才发过水吗,我还以为水患就是从北边来的呢。”何易道。

“最近几年可反常了,西边打完仗就闹蝗灾,刚种下的庄稼被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打仗?”何易惊道。

“就是俩大门派互拼,谁也不让谁。”

“为什么啊?”怀远不解,都是修道的,打打杀杀干嘛。

“小师弟啊,这有啥难懂的。那两家各占着处风水宝地,有事没事就要互抢几个修道奇才,本来也正常,不过谁不想一家独大,况且俩掌门听说还有世仇呢,上面如此,底下各自管辖的百姓也就跟着互相看不顺眼了,平时没少挑事。结果一打仗,倒霉的不还是他们吗。”

“朝廷不管吗?”何易问。

“朝廷?怎么管,两家在上面都有人呢。”

“咱门派在上面有人吗?”怀远期待地问。

“我家那边的太守名字带白鹭俩字,也算是上头有人吧。”魏十六玩笑道。

准备了十来天的汤剂被倒进废液池,怀远感觉心头被剜了一刀。

“不通药性,如何医人呢?”海桐师父在众弟子间踱步,由于个子较矮,只能扬起头来用眼神让那些敷衍作业的弟子们垂下头。“我们药修,不仅要修己,更要心系众生,荒废所学,谈何修道。”心系众生?怀远觉得自己可装不下这么大的责任,能给自己的家人治病都算是学有所成的了。

“师父,一定要心系众生吗?”林川打破了沉寂。不少同门纷纷抬头看向她与师父。

“此话何意?”师父停下来问道。

“要是做不到呢?”

师父笑了笑,“古往今来,从不缺扬言为民请命之辈,可真正付得起这天下之责的又有几人呢,师父我也谈不上啊。”

“这就好比我们一直追求的至臻之境,道未善,身先亡,这是常事,也是绝大部分人的归属。”她仰着头看向自己的学生,“不必自责什么。”怀远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人世苦短……”

“及时行乐!”有同学接到。

师父点着头:“这话倒也没错,人何必总是愁眉苦脸的跟自己过不去呢。林川,你就整天跨着脸,女孩啊多笑笑才好看呢。”被点到的林川嘴角抽搐了几分,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笑一下。

“不过,药方开不好,汤剂不过关的还是先别想着乐子了。”师父笑眯眯道,“所有人,重来一遍吧。”

器修课结束后,怀远熟练地扯来药房的白纱与药包,认真研究起何易带伤口的手掌。

“这次是怎么回事?”

“力气用大了,捏坏了一颗晶核……我也没想到它那么容易就碎了。”何易笑道。

“没有乱泄的灵气吧?”

“放心,这次只是个普通伤口。要不,我自己来?”

“别乱动,你可是我的专属病人。”上药、包扎、运灵气,何易的确是他的长期实践体。

“你还好意思说,之前的废铁片你都没挑干净就直接裹上布了,害的我手肿了好长时间。当你的病人可遭罪了。”

“那你还来找我?是不是逐渐信服在下的医术了?”

“海桐师父处理伤口太痛了,每次都是直接用灵气清创的。”他嘟囔着。

“你还怕疼?”临了想起在药室里听见不知哪个弟子的惨叫,怀远也就收敛了笑容。

林川从隔壁药室哭丧着脸出来,显然,她的作业又要再来一遍。

“这次是哪里出问题了?”怀远绝对没有幸灾乐祸。

“剂量看错了。”

“问题不大。”他安慰道。

“看错了三次。”

“别着急,慢慢来。”何易温和道。

“当着师父面念错的。”

“要不你先休息一下?”何易试探地朝那个像幽魂一样的丧气背影喊道。

怀远很快步了林川的后尘。当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海桐师父偶尔摆动的宽袖口,直到耳旁响起一声轻微的叹气,提着的心也就毫不留情跌落谷底。

再一抬头,日头又偏西了。两个像是在药罐里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人参标本一样的药修重重关上大门,怀远疲惫地眨眨眼皮,凭着记忆朝那个必定是何易的身影走去。

这天一大早,掌门罕见地将大家都召集在练武场。太阳慢慢将眼前的房舍染上光亮。原来是要选十几个弟子去其他门派交涉学习。“青叶峰和咱门派很有交集吗?上次测灵根也是上那去。”怀远打着哈欠问。“那地方就是以广纳四方学子而闻名的。”魏十六无精打采道,“麻烦死了,一张符箓画了五遍还是废的。”看来大家过的都不咋顺畅啊。弟子的名字一个个响起,随着怀远的心脏一同跳动的,还有他心中隐隐的期待。“很想去?”林川在一旁冷不丁地问。“你怎么知道?”“你眼睛都快把看台盯穿了。”怀远忙移过眼神。“我倒是蛮好奇其他门派的弟子是怎么修炼的。”“别想了小师弟,名额这么少,怎么也轮不到咱们这些后面的弟子的。”魏十六话刚落,何易的名字便在看台响起,直直朝他们砸来。“后生可畏啊。”魏十六小声叹道。虽然不愿承认,怀远还是在听到名字的一瞬间僵住了嘴角以及那股随着心脏跳动的期待。

被选中的弟子明天清晨出发,这次是海桐师父带队,她生怕自己走后弟子们寂寞,连布置了七副药汤剂和四副丸剂作业。怀远晚上失眠了。走在寥寥几人的练武场边,器修室隐约传来闷闷的像是刀剁在菜板上的声音。跟爹娘挤在一处连隔墙都没有的低矮小屋里时,母亲切菜的动静总是四轻一重偶尔五轻一重地点醒怀远的瞌睡或者是早已飞向远方的神思。在从那间拥挤的屋子搬走前,怀远总是期盼着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空间,哪怕只有个小木匣子那么大。他想象着自己能变得很小,钻到那木匣子中,将盖子闭紧后就能无所顾虑地睡到自然醒,偶尔将盖子打开,交换一下新鲜空气,顺便和外面的人问好。现在想想,几个人围在一个大木匣子里的情景渐渐模糊,倒是那切菜板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至于那小木匣子,似乎和没上钉子的棺材也没啥区别。怀远晃晃脑袋,唉,还是有区别的,就在打开匣子的那一刻。

日上三竿,本着能拖就拖的原则,怀远慢悠悠地走到药室门口,向练武场看了几眼,默默压下心中的愧疚感后才艰难地翻开药方。早早来的林川将一大锅糊状物倒入废液池。“你来多久了?”“一直守着呢,这是六天前的作业。”她皱眉看着锅底,估计是又没控制好灵气回转糊锅了。“早上看到小易了吗?”“和三师兄在一块,你怎么没来送送他。”“睡过头了。”怀远埋头称量,捣鼓老半天才发现拿错了药材。

“你不开心啊。”林川说。

“也许吧。”

“不甘心?”

“随你怎么想。”怀远甩掉手上的药渣。

“需要我和小易说吗?”

“有什么好说的。”他皱着眉看向林川,对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药炉,忽而抿嘴瞥了他一眼。

“怎么,觉得我小肚鸡肠?”怀远忍不住自嘲道。

“是你自己这么觉得的。”林川漫不经心道。

三行药方,怀远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一字一字看进去。

“我承认自己心里不舒服,早就承认了。”他对着空气嘟囔着。

“早就看出来了。”林川应道。

“我没你那么有天赋,也没小易那么努力,我,说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他有气无力地笑笑,好掩饰自己内心的无助。

“天赋?”林川笑道:“你觉得我有天赋?”

“难道不是吗?”

“其实,我就是学的早,学的时间长而已。”她放下蒲扇歪在木椅上伸懒腰,眼睛盯着房顶,“我会的东西,和家里的其他人比起来,就像过家家一样。”

“你有兄弟姐妹?”怀远很诧异。

“算是吧。”她晃着椅子,“他才是天才,只用一年时间,就把我十年学的东西全弄懂了。师不如徒啊,其他人也很欣赏他。”她笑笑,“反正我是没机会被夸聪明的。”

“你很聪明。”

“谢谢,我不需要。”她翻着白眼。

“大多数情况下,人是分不出高低的,只不过总有无聊的家伙要让你们沿着一根绳子向上,小心啊,自己也有可能就是那个无聊的家伙。”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讲大道理了?”怀远笑道,“像个饱经风霜的。”

林川笑笑,“我还是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话的。”

“你就比我大两岁。”

“那也比你大。”

看来以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试着与自己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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