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节还剩下二十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那天打了丧鼓,张潮望总觉得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在村里溜达的时候,要是正好碰到有人从他身边经过,那人绝对会侧着身子站到一边,让张潮望先走,要么就是转头装作没看见。
如果那人还带着一个小孩儿,那这人绝对会捂住自家小孩儿的眼睛,要不就是把孩子搂进自己怀里。
张潮望每次都当作没看见这些人,依旧直视前方,继续往前。
但他总是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些被他听见耳朵里的一声又一声“晦气”。
这些话并不是当着他面说的,但那些人绝对没想着避开张潮望,那些人肯定也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会被他记到现在。
张潮望还在往前走着,他今天走得有些远了,要是再这样走下去,那他等会儿回家都会是一件麻烦事。
他想着,再往前走一点点,然后就坐下歇会儿。
前面是一个拐弯,然后是一个下坡,在他走下这个坡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条小溪,老杨就是在这条小溪边找到他的。
在村里用上自来水后,张潮望就很少会到小溪这里来洗衣服了,但在很多年之前,老杨也带着他们去过一次小溪边。
那时的老杨已经瘦得不行了,但他还是舍不得少抽一口旱烟,张潮望劝了没用,吴叔劝了也没用。
谈业昀也发现了老杨的不对劲,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人也劝了好几次,可老杨每次都是当着他的面狠狠抽上一口,再来一句:“玩你的去,少管我。”
谈业昀才不肯不认输,他就是不走,老杨抽上一口,他就嘀咕一句:“别抽啦,别抽啦,怎么还在抽呢?”
“别管啦你别管啦,”老杨也回他一句,“你怎么还不去玩呢?”
这种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包括那次去小溪边。
老杨又抽上了旱烟,谈业昀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说。
“别抽啦,把你的烟杆子给我拿着,等回去了再给你,”谈业昀说完就伸出手勾了勾,“给我。”
“给你干什么,你想偷偷抽啊,想都别想,”老杨用烟杆子轻敲一下谈业昀的脑袋,“把怀里的东西抱好,别掉到地上了。”
“掉了就掉了呗,反正等会儿要洗的,”谈业昀嘴上是这么说,却还是乖乖地把掉下去的床单一角捞了起来,捏在手里,“今天怎么跑这么远啊,我都没来过这边。”
“因为今天要洗的东西太多了,在水井那里也弄不开,就想着干脆带你们多走些路,到这边来洗,”老杨背了一个竹篓,里面装着衣服鞋子什么的,“难得碰上大太阳,洗洗晒晒不是挺好的吗,走远点也不怕,小孩儿就是要多动一动,多走走路。”
说起这个,谈业昀也不说话了。
因为这段时间的老杨经常会感到累,他很少出门溜达,走路都慢了很多。
今天也是一样,老杨慢慢地走,谈业昀和张潮望也跟着一起放慢步子。
以前的老杨不会这样,他虽说年纪挺大的,但还不至于慢成这样,张潮望知道原因,但谈业昀不知道。
他拉着张潮望往前快走两步,又凑到张潮望耳边小声说道:“老杨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最近脸色也变得好差好差,我看着有点害怕……”
“别怕,”张潮望没办法说出那句“没事”,他只能又说了一句,“你别怕。”
但张潮望知道,这几个字没办法起到任何安抚作用,谈业昀是经历过亲人离世的,他对死亡有恐惧,在面对下一次离别时,大概还是会那么难过。
光是想到哭成那样的谈业昀,张潮望就会觉得心底闷得慌。
张潮望没经历过亲人离世,但很快,他就要学会面对了,说实话,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换作是以前,他流浪着,自己一个人也没牵挂,有时候实在是没东西吃,饿急了的时候,会想一想“为什么我没有家”这种问题,但这种情绪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从未拥有过,也想象不出来具体的幸福感到底是什么样。
没有对比,就没有失望,也就更不会感到难过。
可现在不一样,他现在有家了,有了老杨和吴叔,还有了谈业昀这个兄弟,幸福在他这里成了具体的,可以想出来的模样。
张潮望没办法接受,也不想接受老杨会离开的事实。
这种情绪应该是害怕,因为张潮望能感觉出,他这段时间一直在下意识不去注意老杨的变化,就连时间的逝去也会被他淡化,只要他装作不知道,那老杨就还能活很久很久。
活到他也变老的时候。
老杨的咳嗽声又在他们身后响起,张潮望的后背都开始发麻,他不敢回头,却也不敢继续往前。
“潮望,”老杨喊了他一声,在他还没转过头的时候又说道,“我已经看见小溪了,你看见了没?”
听见老杨这么说,张潮望立马抬起头,踮了踮脚,他说:“看见了。”
“你还记得不,我就是在溪边把你骗回去打丧鼓的,”老杨一边咳嗽一边笑,“你答应得可爽快啦,我当时还想呢,你这小孩儿真是好骗,还好我不是坏人。”
“嗯,我还记得。”张潮望还是没回头,但他现在没有踮脚,小溪也早就不在他眼里。
“其实啊,在那次之前,我有好几次都想去找你,但我还挺怕你拒绝我的,”老杨的咳嗽仍在继续,他说,“我还记得呢,有次我看见你在摘野果子,那玩意儿可难吃,酸中带苦,但你一口下去眉毛都不带皱的,还有次,我看见你去别人家水井打水喝,那次你被骂了……我当时就想着,不行啊这小孩儿我还是得带回去,这么点孩子,就这么在外面晃荡哪能行。”
“老杨……”张潮望现在回头了。
他看见阳光把老杨的头发照出了暖黄的发丝,又看见微风把老杨的衣服吹起一角,这人也真是,衣服都破洞了也不补,就这么天天穿在身上。
然后啊,张潮望看见老杨对他笑了笑。
老杨说:“再叫我一声‘师父’吧。”
“师父,”张潮望说,“您永远是我的师父。”
“您”这个字,是谈业昀教给他的。
谈业昀说,这个字比“你”字更能显得尊重,张潮望当时问他:“那我们要对老杨和吴叔说‘您’吗?”
“我以前说过,”谈业昀说,“老杨让我不必说,他说他听见‘您’这个字就头疼。”
就在他刚才说出那句话之后,老杨皱了皱眉,张潮望估计着,老杨是头疼了。
但下一秒,他看见老杨的眼眶都红了。
“好好好,好啊……”老杨冲张潮望他们摆摆手,示意这俩人先往前走,接着,老杨又低下头用手蹭了蹭眼睛,“太好了……”
这俩小孩儿没有往前快走,而是站在原地等着老杨,当老杨走到他们边上的时候,张潮望发现老杨的眼眶还是红着。
“看什么看,洗床单枕巾去,我也去洗衣服鞋子,”老杨往溪边抬了抬下巴,“你俩只能在岸上,不能下去,记住没?”
“我知道。”张潮望说。
谈业昀也跟着点点头,说道:“我也记得。”
“那就赶紧的,”老杨说,“洗完还得晾晒,麻烦的嘞。”
老杨也是说干就干,一点都不带犹豫的,他把烟杆放到一边,取下竹篓。
但他蹲下吃力,坐在溪边又洗不好,老杨最后没了办法,干脆卷起裤管儿脱了鞋,脚踩着溪水里的石头。
这种姿势是能洗衣服没错,但老杨的背也会弯得更厉害,现在天气凉,尽管今天出了太阳,但溪水还是冻人得很。
老杨一边洗一边咳嗽着,张潮望越听心里越堵,手里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谈业昀也是一样。
速度加快的结果就是洗得敷衍,压根就洗不干净,老杨把这俩孩子瞥了眼,随后又叹出一口气:“你俩别洗了,滚一边儿玩去,洗的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那我再洗一遍。”张潮望没打算给他。
老杨本来就已经很不舒服了,溪水还这么凉,他要是像这样一直把脚放在水流里,咳嗽只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给我洗,”老杨伸出手勾了勾,“快点的,你要是再不给我,等会儿到中午都洗不完,那你俩还吃不吃中午饭了,等会儿回去路上又要喊肚子饿。”
“我会快点洗的,”张潮望说,“我一定洗得又快又干净。”
“你这孩子咋这么倔啊?”老杨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啧”了声,说道,“赶紧的,我今天本来也没打算真的让你们洗多少,你看看你们到现在才洗多少啊,你俩加一起洗都没有我一个人洗得好,床单要是洗不干净,睡在上面可是要身上痒的。”
“我不怕痒,”谈业昀一咬牙,脱下鞋子也要踩进溪水里,“我一定好好洗,很快就能洗干净的。”
谈业昀都还没把脚放进溪水里,老杨立马就“哎哎哎”起来了,他叫住谈业昀,又对张潮望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呐,快把床单给我,带着谈业昀去一边玩去!我一想到你们洗不干净床单就闹心,又想到你们身上会痒,就觉得你俩实在是可怜得很。”
老杨说完这些,就从溪水里站了起来,他拿起地上放着的烟杆,弯着腰甩了甩脚上的水。
烟杆敲到了张潮望身上,老杨这次没说什么,他拿起放在石头上的床单,只冲这俩孩子摆了摆手。
张潮望扶着谈业昀,让这人把鞋子穿上,但他们又不知道应该去干些什么。
把老杨丢在这里,他们自己去玩这种事情,这俩小孩儿干不出来。
他们干脆就坐在老杨旁边,一起看着老杨。
老杨洗一洗就看这俩人一眼,偶尔还会看着他们叹出一口气,接着又笑一笑。
谈业昀大概被这种笑弄得挺不安的。
这人没说,但张潮望看出来了。
因为谈业昀坐在他边上,一手拽着他的衣角,这一拽用力得很,把张潮望的衣领都扯得挂在肩膀上。
“老杨干嘛一直笑啊?”谈业昀凑到张潮望耳边小声道,“他笑得我害怕。”
“别怕,”张潮望握了握他的手,又扒拉开谈业昀的手,解救出自己的衣角,“老杨就是看看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可我总觉得他那个笑里还有点别的意思——”谈业昀的话被老杨打断了。
“说什么呢,真当我听不见啊,”老杨洗着手里的被单,又抬手往这俩孩子脸上溅了些水,“你俩要是不去一边儿玩,那就好好坐着,看看我是怎么洗的,以后你们啊,一定要记得好好洗,这都是放在床上的东西,穿在身上的东西,马虎一下子可是要弄得浑身痒痒的。”
“老杨,你干吗这么说,你以后都不帮我们洗了吗?”谈业昀探出头看向老杨,“你相信我们能洗干净了啊?也不担心我们会掉进溪水里?”
“谁让你们以后也来这里洗啦!我是今天要洗的东西太多了才想着带你们过来的,你们以后要洗东西啊,就只能在屋后头那个井边上洗,”老杨说完这些还是有点不放心,就又连忙补上一句,“去井边洗东西也得白天洗,晚上不行,你俩每次都记得搭伴儿去,要是碰上实在洗不干净的,就去找你们吴叔。”
谈业昀现在又被吓到了。
张潮望的衣角再次被他拽住,谈业昀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这道声音里面,满满的全是不安:“老杨……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搞得像以后都不管我们了似的。”
“谁说的,没有的事儿。”老杨继续低头洗着手里的东西,洗着洗着,还会突然叹出一大口气。
张潮望和谈业昀就在边上看,老杨也不再和他们聊其他的,只让他们认真看着。
洗完鞋子的时候,老杨让他们一手拿两双,站在边上甩甩水,甩得差不多了,就把鞋子放到太阳底下晒。
衣服洗完后,老杨先把衣服放进了竹篓里,接着再去洗那几条床单枕巾。
快要洗好的时候,老杨就让他们先去把绳子绑到树上。
树高,但这俩孩子不高,他们踮着脚挂绳,又把绳结系得死死的,尽管他们已经尽力了,但这个高度在老杨眼里还是不合格。
老杨抬头看了看天上那个不算晒人的太阳,又看向两棵树之间挂着的绳子,没办法,他只能把床单对折一下,再横着晾上去,最后,又把衣服和枕巾全都搭在绳子上。
弄完这些,老杨叹出一大口气,他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个阴凉地坐下,又回头对着俩小孩儿招招手,让他们也过去坐。
他们三个一起坐在树荫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心事,但又谁都不说话。
微风吹起床单一角,也把搭在绳上的裤子吹得晃了晃,这一下晃得,搞得绳子也跟着荡了起来。
这附近没人住,听不见人声,但能听见不远处的狗叫,听着还不像是一只。
像是好几只狗在一起吵架。
在这些狗叫了第无数声后,老杨问了一句:“你们喜欢狗不?”
“没养过,”谈业昀想了想说道,“但我以前被大黄狗追过,有点怕。”
“我以前和狗抢过吃的,”张潮望说,“我喜欢狗,但估计狗不会喜欢我。”
“……这样啊,”老杨无奈地笑了笑,“我本来是想着给你们弄只小狗的,你们想养不?”
“你不是不爱养狗吗,”谈业昀随手扯了一根草,捏在手里转了转,“我还记得你以前说,养狗多麻烦,还得每天给狗分一口饭吃,半夜还爱叫,吵人得很。”
“我现在想法变啦,”老杨又抽上了旱烟,“我觉得吧,狗其实也没那么吵,晚上要是真有什么事儿,狗叫两声也能把你们叫醒,其实还挺好的,狗白天陪你们玩儿,晚上还能看门,那简直是好上加好。”
“可你不是说我们不需要看门的狗吗……”谈业昀嘀咕了一句,“你以前还说,别人都嫌我们屋子晦气,偷谁屋都不会偷到我们这儿来。”
老杨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理由啊,我说需要就是需要,你不还说我们屋门口的门是拦小鸡儿的吗,那么矮的门,别人要真想要偷,站在门口一个起跳就进来了!”
谈业昀还想和老杨犟两句,张潮望一把捂住他的嘴,把这人揽进怀里抱着。
“养一只,”张潮望对老杨说,“我和谈业昀会好好照顾小狗的。”
老杨“嗯”了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说了一句:“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
那天中午,老杨带着他们慢慢走了回去,这一路上陪伴着他们的是不停的咳嗽声,还有头顶那个越来越烈的太阳。
回到家后,老杨做了好几道菜,俩孩子也没闲着,老杨在灶屋忙活,他们就在边上认真看着。
这是老杨要求的。
老杨说,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都已经会做饭了,他们两个倒是什么都不会,择个菜也择不明白,好的撇一边,烂的炒一盘。
谈业昀还说老杨说得太夸张了,他和张潮望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那上次是谁,肚子饿了想要吃个蒸鸡蛋,”老杨说,“敲了好几个鸡蛋才成一碗,蒸出来又不吃,说难吃,最后全是张潮望吃的。”
“我不知道蒸鸡蛋要放水啊……”谈业昀撇撇嘴说道,“我从那之后不就知道了。”
见他这样子,老杨叹出一口气,扭头继续忙着手头里的事:“业昀,你要是有弄不好的事情,就让潮望去弄,要是潮望也不会,那就去找你们吴叔,不要勉强自己,不要怕事情,明白不?”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谈业昀简直就是个哭包。
他那声哭腔一出来,张潮望下意识就要去蹭他脸上的眼泪,但张潮望忘了他刚剥开一头蒜。
谈业昀现在除了哭,还喊了起来。
他喊着:“张潮望!你想让我瞎啊!”
“我忘记我刚剥了蒜,”张潮望洗了洗手,又把湿手往裤子上蹭了蹭,“我带你去洗洗。”
“我自己去,”谈业昀转身就要走,张潮望刚要跟上,这人又扭头推了他一下,“不要你跟着!”
张潮望还真就不跟着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谈业昀走出灶屋,接着又去继续看老杨忙活。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老杨抬头看了张潮望一眼,“谈业昀说不要那就是要,他不要你跟着,你还就真不去啦?”
“不去了,”张潮望说,“他应该是发现你不对劲了,现在估计是躲哪儿哭去了,等他哭会儿我再去找他。”
“我还真挺不放心你们的,”老杨说,“你俩还这么小,以后该怎么办啊……其实你们吴叔说过,让我把你们放到他家去,但你们太闹腾了,我也怕你们弄坏他屋里的门,说实话,我还是更怕你们在他屋里头住得不习惯,自己过总比在别人屋里头过要好。”
“我知道,”张潮望嘴笨,但他这次说了一句好听的,“你这个病真的治不了吗,我想让你长命百岁。”
“百岁百岁,这两个字哪这么容易,”老杨说,“行了,找谈业昀去吧,找到了就带他回来吃饭。”
张潮望点点头,他说:“你还是少抽点烟。”
老杨这次没再说拒绝的话,而是说了句:“知道了。”
切好的青菜被倒进了烧热的油锅里,张潮望在油锅发出的“呲啦”响声中走出灶屋,去找谈业昀没用多少时间,张潮望一出屋子一转身就找到了。
谈业昀就坐在屋后头的井边,一双眼睛全是红的。
这人看见张潮望走过来,连忙冲他招手,张潮望刚走到井边上,谈业昀就拉着他问道:“潮望,老杨是不是……是不是……”
“你会害怕吗?”张潮望问他。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谈业昀顿了顿,又说道,“你真的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我知道,”张潮望说,“你不要害怕。”
“那你不怕?”谈业昀说,“你不会哭吗?”
“不知道,”张潮望说,“但我觉得,老杨不想看见我们哭。”
谈业昀的嘴又瘪起来了,他说:“我没用,我就是要哭。”
“那你哭好再回去,”张潮望坐到了他边上,“你一边哭,我就一边帮你擦眼泪,等你哭好了,我们就可以回去吃饭了。”
谈业昀似乎是觉得这样做还挺合理,他这嘴又瘪得更厉害了,眼泪也很快就落了下来。
还没等他开始大哭特哭,老杨就扯着嗓子喊他们回去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挺沉默的,谈业昀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平时能吃三碗的人,哭得胃口也没了,磨磨唧唧好一会儿才只吃了一碗饭。
吃完饭后,老杨又让他们去睡个午觉,老杨说:“小孩子多睡觉长得高,你们两个矮得跟个什么玩意儿似的,矮就算了,你们还矮到一起去了,赶紧睡,等你们睡醒,我们就一起去小溪边收衣服。”
“我和张潮望哪儿矮了,我和他明明很高,”谈业昀犟一半就不犟了,他说,“算了,我也困了,你一会儿一定要记得喊我们啊。”
“肯定啊,我一个人才懒得去拿那么多东西,麻烦死了,”老杨冲他们摆摆说,“睡觉睡觉。”
后来,老杨没有喊他们。
他们睡醒的时候,那些衣服床单什么的都在堂屋放得好好的。
旱烟味还停留在堂屋里,外面的天也快暗下来了,灶屋里有切菜的声音,他们走去灶屋,就看见老杨忙活的背影。
“老杨,你怎么不喊我们啊。”谈业昀站在门边问道。
“睡得跟小猪一样,我才懒得叫你们,”老杨也没有回头,“去把衣服床单什么的收起来放好,弄好就来吃饭。”
也不知道老杨那天是怎么办到的。
他那个背篓本来就没多大,里面放了衣服鞋子就放不下别的,那些床单枕巾就只能用手抱着。
前面重,背后也重。
老杨心里肯定也是挺重的。
从那天之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太阳的出现就跟稀奇似的,就好像,太阳也知道他们那天要洗很多东西,所以愿意给他们一个面子。
就算别人都觉得他们晦气,但太阳愿意替他们晒干衣服。
反正,张潮望是很久没再见过和那天一样,那么炙热的太阳。
包括现在,张潮望也没晒到和那天一样的太阳,他总觉得那个太阳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跟着他一起来到今天。
想到这里,张潮望也抬起了头,天空是灰蒙蒙一片,他突然想到,他以后还会不会有再次见到太阳的机会。
无所谓了,他大概,是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张潮望看着眼前的小溪,听着溪水的声音。
他觉得,溪水没有以前清澈,水流声不比以前急促,接着,他把手伸进溪水里。
这溪水,也比以前凉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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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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