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那位精灵国度的大人,我们才知道你在阿斯加德,第二天就赶来救你了。只不过路上……”
“丽贝卡是能预估到你们会遭遇什么的,她选择了接受。”
潮和晖在原野上徒步行进,太阳在他们背后落下,将他们脚下的影子拖得很长,和龙族目送他们离开时的目光一样长。
旅者的背影总会消失,再长久的目送都会有结束的时候,日薄西山,低低坠落的太阳,最终都会被夜幕完全淹没。
晖沉默片刻,轻声补充道:“丽贝卡和狄恩大吵了一架,狄恩不希望丽贝卡与我们来往的太密切。还有斯科特,也一起被训斥了。”
“他们不会当着你的面争吵。”
“是,奈莉特当时委托薇诺尼卡照看我,去向丽贝卡汇报,但……”
晖不像是毫无节操可言的潮,竖起耳朵偷听这种事,在自家大人面前,难免有些难以启齿。潮嗔他一眼,伸手上去揉揉他的耳朵——他们跋涉在水深及踝的浅滩中,她被抱起在怀里,免于奔波——为了满足她的喜好,即使力量已大有长进,晖依然没有收起自己的兽耳。
“薇诺尼卡?”
“她是……啊她是城里的派送员,我们在花冠节认识的,她还送了纪念品给我呢……诶呀,如果你不想走路的话,不如骑在我身上吧。我动作会很稳当,保证你很舒服的。”
潮把脸往晖怀里埋了埋:“可我还是觉得靠在你怀里会更舒服一点,怎么,难道抱着我,你会觉得累么?那么纪念品呢?”
“当然,当然不会了,一切都以你的感受优先。纪念品我当然都吃掉啦,是各种花型的糖果,花瓣薄薄的脆脆的,每一种不同的花朵都有不同的味道,可好吃啦。”
“你真的不会蛀牙么?”
“蛀牙?什么是蛀牙?”
“蛀牙就是因为吃多了糖,细菌在牙齿里面繁殖,蛀掉你的牙。”
“噢,那什么是细菌呢?”
“……细菌是很小很小的小虫子,它会钻进你的牙齿缝里,把你的牙齿吃掉,咔嚓咔嚓,日夜不停,就像你嚼碎酥皮卷的酥皮那样。”
“啊?!可是,蒙尔森的人,不像是被虫子吵得休息不好的样子啊……还是说,他们其实都习惯了?好可怕!”
潮感到身下的手一颤,不觉好笑。虽然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可是说到底,晖依然算不上真正的成年。也真是奇怪,明明也任他跟着丽贝卡观摩了那么久,怎么还懵懵懂懂的。
真把时间都花在吃喝玩乐上了么,这么一想,她还有些妒忌。自己被关在塔楼里殚精竭虑,他乐得清闲。
“怎么了,潮,怎么不说话了?困了吗?没事的,我还不困,你可以在我怀里睡一会儿。放心吧,我认得回家的路。还是说,你也想吃花冠节的糖果?薇诺尼卡说,来年还会再有的,我可以陪你再去吃呀。”
大概只是忘性太大而已,毕竟昨天见面的时候,他两只眼睛都通红了,潮转念又想,还没有长大,也只是没人真的带着他长大而已,这不也是自己的失职么。
“不害怕蛀牙了?整个蒙尔森都找不出比你还喜欢吃糖的小孩子。”
“那有什么,你要是吃到了感兴趣的味道,一定比我还喜欢。每次去图书馆给你带吃的,你都只吃天中犀糖浆松饼,你怎么不怕蛀牙。”
她心里一动,她还以为只是自己和他恰好喜欢同一个味道。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喜欢的味道那么多,怎么不管每天换出多少花样,总有一份一起分着吃的松饼。
“我也怕啊,所以我都把糖浆留给你吃。”
“哇……太过分了!亏我还……”
潮听着晖喋喋不休的申诉,面上挂着笑意。她其实没有那么爱吃甜食,但唯独对天中犀例外。因为当它开放时,花香只是浅淡的,像是桂花,有缥缈的故里感,让她仿佛置身外祖家的老宅子,连拂过树梢的风都那么相似。而映着天中犀的窗户,又和学校图书馆映着玉兰花树的露台重叠起来。印象中总有不同的人在树下等着自己,他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事,守候着一个虚幻的美好影子。
“需要帮忙么?你们看起来行动不便的样子,这是要去库钨斯卡?”
月亮升上来,穿过远处黑漆漆的林影,照在他们脚下,水花翻开,一片片的碎银摇曳。
十步开外的水塘边缘,冲他们搭话的女人披着宝石蓝的袍子,银发松松挽起,大大小小的宝蓝色珠玉穿着仿若无物的金色丝线,从发间淋漓而下,落在修长的耳尖,向下缠绕着颈项与腰肢,悬垂至小腿。仿佛一株银白的兰草,挂满倒映夜色的露珠。
“如果我猜的没错,劝你们换个目的地吧,那里不适合你们这样的访客。”
靠近了才发现,女人有着一张会使人过目不忘的面孔,英气与柔婉同时体现在她上挑的眼角、细长的眉毛、收窄的下颌上,但深邃的眼窝与转折明朗的腮线则平添锐利。她的周身似乎发着银光,呼吸般明暗变幻,照亮脚边稀疏的褐绿草叶,而星月之色则落在眼周唇瓣上,带着一抹动人的明艳。
比之潮的妩媚,多得是春兰般的端丽。
“谢谢提醒,你真是一位美丽又好心的精灵。”
潮踏上地面,发现对方比自己还高挑一些,月色中银光璨璨的眼眸,无比灿烂夺目。从容貌到性格,都与商陆截然不同。
“……”对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你很奇怪,我从没遇到过把真话说得这么不中听的旅者。”
“那大概是……你遇到的旅者,都没有对你说真话呢~”她也没生气,毕竟这位精灵也是好心,世上最难遇到的就是好心的人。
过往经历似乎被嘲弄,但是精灵却忽然朗声笑了。
“你这家伙说话挺有趣的,是人类么?不像……那是南沼的妖怪?”
潮一愣,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会被认为,不像是一个人类。
这一愣神的功夫,晖已经有模有样的代她作了回答。
“我叫晖,来自瓦尔纳,这位是我的导师潮,您怎么称呼呢?”
“哈哈!你就是潮?”精灵眼帘微动,将她一番打量,而后才怡然回应,甚至还上前了半步:“难怪商陆……嗯嗯,那倒也不奇怪了,不过我更好奇,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啧啧……让他连埃列夫的话都不肯听了,快,满足一下我的求知欲,导师大人。”那些银鱼般在她眼尾跳动的光芒停滞了一瞬,而后转为她眼中熠熠生辉的眸光。
“我们可是先发问的哦。”水气从背后升起,有些凉意,潮抱起手臂来,好意提醒。她对精灵国度梅德欧兰特的了解虽然有限,但有限的每一点,都记得很清楚。
埃列夫,日光精灵,梅德欧兰特当政的君主、国王,唯一的绝对的领导人,因在圣战中展现的杰出领导力被各个精灵族推选继位。刚坐稳王位,恰逢哈迪达斯与乌洛波洛斯两败俱伤,火精灵族被他以“缓和多边关系”的理由驻扎于弗拉瑞与莫昂斯特的交界,紧邻斯尼思恩,直到今天。
“诶呀,别在意这些细节嘛。我跟你说,商陆原来可是王宫里有名的乖孩子,让他看书学习他就连睡觉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让他罚站面壁他能站到墙上爬满树枝站到树枝开花结果都不闭眼睛,让他……结果你猜怎么着!哈哈!他这次回去,居然带了一个人类!咳咳,不是说人类不好的意思,只不过,你懂我的意思吧,哈哈哈。”
“懂的,好像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一样不可思议。”潮反思了一下,还好这里也有太阳月亮并且它们也是东升西落,否则用这个比喻还真不恰当。
“不错不错,有趣的形容。怎么样,知道他最近的情况,有没有放心一些呢?”精灵笑语嫣然的瞧着她,终于停止了絮语。“现在要不要和我说说,你跟他之间的事呀?”
她的表情依然没什么起伏:“我们没什么交情,也并不担心他怎么样。此时此刻,我只关心你。”
这位看似性格爽朗的精灵突然出现,一针见血刺中她和商陆那段扑朔迷离的往事,而且笃定她会关注商陆的行踪,这相当可疑。
“哈哈,少说这些场面话,一点也不真诚。商陆肯定在你这吃了不少苦头,快,讲出来给我听听!”
“怎么会,我们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开玩笑,多说几句她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总和我提起他,怎么,你是想撮合我们么?难道他还缺成婚的合适人选么,真可惜,我对他不感兴趣呢~”
“嗯?那么我告诉你,他找上你,是要去‘抹除’你,这一点,你也不感兴趣吗?”精灵一挑眉,盯着一言不发的潮许久,许久之后才一字一句的重复了对话一开始时对她的评价:“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要更有意思。”
“已经了解清楚的事情,我当然没兴趣。说过了,今夜我只关心你,只对你有兴趣。”
夜色如酒,相交的眼神比夜色更浓稠。
妥协一般,精灵摊手:“那我没办法了,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老底,这下我无话可说啦,你想知道什么,说说看?”
“你不一定会告诉我……”潮没把“实话”两个字说出口,精灵族和龙族在这方面的傲慢不相上下,把他们看做撒谎成性的小人,简直就和辱骂他们全家胆小无能求饶等死一样。
“你也说了,不一定咯,你看我,也不像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家伙,对吧。你感兴趣的,我可不在意那些东西,就和商陆要做的事一样,他们总是沉迷于自己的位置,千方百计想要维护,却不知道在不断变迁的世界里,这种做法有多可笑。哈哈,不好意思,有点失态了,可别介意,我不过有感而发。”
“哎,我说过啦,伽纳,我唯一想知道的,只是你的名字罢了。”
潮伸出手来拢拢衣襟,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只手的每一处关节都晶莹的仿佛透明,像是精灵此时翻涌的思绪一样,清晰可见。
或许对于伽纳来说,身份猝然暴露所带来的连锁反应十分杂乱,内心五感交集,千百种念头一涌而上。可对于潮,魔女的能力轻易越过了精灵的防备,再纷繁复杂的情感思绪,她都能整理的有条不紊。
眼前正是精灵王后的妹妹,月光精灵,伽纳,大胆且桀骜不羁,从她相当疯狂又丰富的过往中可窥得一隅。同仅在乎身份荣光的族人们不同,潮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她从仅拥有东北部海岸线的梅德欧兰特出发,一路飞掠而过几十个地区,只为观赏落日沉入海水中的刹那,因而发现了未曾在不计其数的旅者们共同绘制的地图上出现的极东渊海,以及海中的巨兽,格兰德尔。而日光精灵商陆,王国中以谨言慎行出名的五皇子,在她的记忆中,则是极古板无趣的晚辈,甚至因为太过古板而使得逗弄他都变成了一件有趣的事。
潮真正在意的只有一点,如果说商陆的目的是杀死自己,那么现在,危机无疑已经基本化解,但伽纳用了“抹除”这两个字,意义就完全变了。
在这里,想要杀死谁相当容易,尤其那时候魔女的力量完全没有任何显现,她不具备任何自保的能力。但想要抹除她,那就意味着,除了消灭真实存在着的实体以外,还要抹去她作为概念的抽象存在。简单来说,这个世界不会再有谁知道她曾出现又消亡,不会再有谁为她欢乐或痛苦,就像从汪洋大海中剔除一滴雨,无从察觉。
虽说以光精灵族“复原”的能力,起初这也算不上什么难事,然而如今她的社会关系已经盘根错节,要剔除出来一根根剪去倒简单,但如此繁杂的缺损,却必须再用其他关系去补全,而又有什么能补全人与龙的思念呢。
所以,在找到能够查漏补缺的万全之策前,她应该都是安全的。
“唔呼,看来商陆的任务又更失败了一点啊。”伽纳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戳破,反而欢乐的拍起巴掌。“厉害厉害,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如果生气想要拿我撒气的话,我也能免为其难接受,条件是好好介绍一下你自己,怎么样?”
“诶?你看起来可不像是甘心给其他精灵顶罪的性格呀。”潮摇摇头,抬起眉毛,一脸懵懂。“不过我不生气哦,倒是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呢?毕竟你应该不大愿意随意展露自己的身份。”
在一瞬间滑过大脑的绝大多数想法中,都在抱怨冗长的各种礼教流程,最常御下的言语也是三令五申少些繁琐的仪式。也因此,潮认为如果让伽纳在应付朝拜觐见的寒暄与干脆装作平民之间,一定会选择后者。
“就算你知道我的身份了,也没有诚惶诚恐滚到我脚边来,战战兢兢地高喊‘大人恕罪!’你都不在意,我为什么要生气呢?商陆也不会是因为你态度足够恭敬,言语足够卑微,才终止任务的吧。哎,他也是我的晚辈,虽然麻烦点,但……”伽纳耸肩,调笑道:“或许你是个就连撒气也只会软绵绵撒着娇的家伙。”
“哇哦,为您这招人喜欢的性格鼓掌。”潮象征性的拍拍手心,她转移话题的水平愈发娴熟。“那您兢兢业业的小外甥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放过我呢?难不成真的看中了我的某些地方么?您需要我立刻改掉,还是加大力度?”
“哈哈哈……很简单啊,他本该抹除掉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原本这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没有哪一位光精灵不擅长复原。但……”
伽纳的目光越过潮与晖的身后,一轮圆月栖息在水面上,悠悠浮动,映着他们的身影。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无法抹除自己脑海中的你了。这是从未出现过的状况,日光精灵无法真正的‘复原’自己。潮,你能脱逃的概率又大了不少,因为,或许我也会和他一样。”
目光重新游回,看着那双银白色的眼睛,其中暗波荡漾,潮回想起商陆的金色眸子,试图寻找出一些二者之间的共同点。
“告诉我这些,不要紧吗?”
“这些,是什么重要的事么?”伽纳轻描淡写的扫过潮似有担忧的脸,摊手:“怎么,和刚认识的朋友闲聊,都得前思后想?唉,所以我才烦他们揪着我的身份不放。”
“呵呵,倒也是。”
潮敛眉低笑,心中暗暗觉得奇怪,难道这家伙真不在意这个等级的王族秘闻,站在她整个王国的对立位置,这简直不可思议。还是说,她就那么确定,就算泄露出这些细节,也完全不影响任务计划的实施,无论从哪一点出发,她都是个绝对大胆又极为自信的性格。
“谁让他们把存亡全部寄托在模棱两可的几句话上,懦弱至极。”
伽纳的表情忽然变得狠戾,潮一向不愿意和情绪多变的生物打交道,她控制不住自己维护周遭情绪稳定的本能,这种生物会耗费她许多精力。
“失态了,别介意。所以,你可千万别一不小心就死掉了,那会影响我作为‘见证者’的体验。”
“见证者?”
潮立即在意识中与晖进行确认,她逐渐明白一开始他们间的脑内交流同样也是自己魔女力量的体现,并越发技巧纯熟,刚一遇到伽纳,他们就在无声的窃窃私语,有好几次,她都差点把说给晖听的话给伽纳讲出来,那势必引起一番唇枪舌剑,因为应该不会有精灵喜欢被称作“蓝色箭毒蛙”。不过晖对此不甚在意,毕竟是个看到书籍就连番打哈欠的零食脑袋。
“先知魔女清晰地预言出你将给梅德欧兰特带来毁灭,万劫不复的那种。”伽纳一脸慵懒的讲出了惊世骇俗的信息,她甚至干脆坐在虚空中,向后舒服的倚靠着。“不奇怪么,要摧毁一个庞大国家建设数千万年的基业,抹去他的亿万子民,这竟然真的能够被实现?况且真的见到了你,我就一直在怀疑,要怎么做到这一点。”
“呵……我这是,被你看轻了么。”
“谁让你看起来那么普通……还是说……”伽纳俯身,手肘支在膝盖上,抚着下颌摇头:“没有‘还是’,不管怎么看,你都太普通了。”
“对嘛,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旅者而已嘛。”潮都被伽纳的言语气笑,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哪个人对她评价出‘普通’两个字,她在每个熟识或听说过她的人眼中的每一点,都特别的令人发疯。
晖的两只耳朵都向后倒下去,可见在意识中承担了多大的怒火,只能安抚性的顺了顺她的长发。
“这么普通的你,却会毁掉梅德欧兰特,这怎能不让我好奇。你要如何应证预言,你走过的每一步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你的一生,梅德欧兰特的前途,我都想要全部见证!以一个置身事外的视角观察神民的兴衰,这样的事,难道不足以成为理由么!”
伽纳的眸光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光华,她一边慷慨陈词,激昂顿挫,一边绕着潮与晖飞舞,尾迹中扑簌簌落下光点,像是下起一场银白的急雨。飘飞的衣带如银蓝的蝶群般翩跹,轻点过水面,圈圈涟漪摇颤月影。说到最后,她停滞在潮的眼前,目光如炬,甚至还想要伸手触碰对方的脸颊。
“你先等会儿。”潮拍拍伽纳的手。“说自己的事的时候,不要捎带贬低别人。”
“这怎么能是贬低呢!”伽纳瞪圆眼睛,落下来站在草地上:“你不知道我多想变得普通!”
“可我不想啊。”
潮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真心话吓了一跳,是的,那些或模糊或清晰的原因其实都是借口,她生在不那么普通的家庭里,这个家庭对她的子女们唯一要求就是不普通。
五六岁的表哥最盼望的就是她的到来,那意味着至少8个小时内,他不会再因为某一个琴音的差错被敲打手背。她也最希望放学回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表哥,那样所有的课程安排都会延期到一天以后。
哪怕那之后是双倍的苦楚,换来几小时的闲暇,对年少的他们来说也物超所值。
直到他们上了大学,直到传说中的小舅舅从国外回来帮他们分担稀释 了不少压力,许多事才有了转机。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早把自己放弃了。
细细回想起来,连课程测验找父母签字时如履薄冰的感受,都有了些许温度。
她唯有不普通才能得到喘息,唯有不普通才能维系父母的关系,也唯有不普通,才能一再获得发表意见的权利。
不普通的人,总使人青眼有加。
“那就不想呗,这有什么关系,活着就好,还等着你干大事给我开开眼界呢。”
伽纳不理解那些复杂的情感,她是个随心所欲的精灵,因此天然认为所有生灵,都能轻易做得和她一样。
“你不怕吗?”潮禁不住认真起来。
“怕?我恐惧的只是未知罢了,但对你,我现在不是一无所知,所以唯有见证,才能消除恐惧。”
精灵稍抬起下巴,任潮打量。
“真到了那一天……”
“那就杀掉你咯。”伽纳又慵懒的说出惊世骇俗的话:“为了感谢你成全我的‘见证’,我一定让你盛大壮丽的死去,匹配你的身份,匹配你犯下的罪孽。”
连潮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晖却立即反驳:“请阁下谨慎开口,许多事都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现在你没有理由确定那种情形一定会出现。”
“嗯……如果不会出现,那样先知魔女的预言落空,那一定会载入史册,你就是撕破神谕的先行者,埃列夫不得把你供起来。如果我见证的是这个结局,哈……”
伽纳没有说下去,潮却从她的眼中得到了答案。
悖逆神落定了命运的普通人,将推翻旧的神座,搭建新世的神殿与星穹,因为星轨的枷锁已经被他统统砸碎。
神殿基底是累累神骨与信众的血肉。
“你说得对。”潮抬起眼帘,淡淡道:“我也确实好奇,自己接下来,会走上什么道路。”
一开始只是想活下来,然后就想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毕竟她才刚刚开始尝到从前不得不经历的那些苦楚所带来的甜意,到现在,她发现自己已经对李明明的存在不再感到忐忑。
毕竟她看起来这么普通,却有着无限的意志力量。
这样的她,可以无所畏惧。
“所以,可别就在这栽跟头。想从库钨斯卡穿过去,平常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最近滕塔克勒醒过来了,你们这样的旅者,还是躲远点好。”
伽纳说完,便挥着手从他们身侧经过,打算就此作别。
“你不好奇我是什么种族了么?”潮奇怪的侧头看她,如果不是刚刚那些解释,精灵的许多话语举动都非常不合常理。
“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不关心你的种族,只是意思意思问问而已。实际上,你要做的事,你要成为谁,才是最重要的。只是这些,你现在也没法给我答案。或许到了我们不得不刀剑相向的时候,我们彼此都会有答案的。”
精灵最后一笑,随即飞掠出去,如同一颗宝蓝的彗星低低划过水面,银白色光点稀疏落下,牛毛细雨般无声没入漆黑的水塘。
“走掉了啊。”晖喃喃自语。
“嗯,如果是滕塔克勒的话,我们还是绕开吧。就按你之前的方式来赶路好了。”
库钨斯卡地处大陆北部,因曾是魔神战争的主战场,在此陨落的强大生物数不胜数,使得这里魔力丰沛土地肥沃。战争之后最先占领这片土地的各类植物借此先机,大都发生了程度不一的异化。为了与异化后的高消耗适配,在此后的数百年中,它们不断尝试着侵占更多的水土光照,不断相互消耗或依存,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排挤外来物种,隔绝生物入侵。
在这里,日月与星辰的光辉都被形如巨幕的伞盖植被遮蔽,漏下的光线则有浓云般的层叠乔木瓜分殆尽,零星光点中栖息着许多仅靠光线就能生存的浮游生物,与其说它们是生物,不如以“魔力精粹”来代指更为贴切。一团团的细碎精粹在昏暗的环境中沉浮,成为这里最低级虫豸的养分来源。往上有以自身荧光来吸引虫豸的蕨草苔藓,杂食性的苔藓成为大部分畏光小兽的食物,小兽被掠食性藤蔓与毒蕈捕杀,一层一层环环相扣,到最终的滕塔克勒,这个不见天日的宴会场中,长桌末端的饕餮食客。
晖或许不大清楚,但潮对这个世界中存在的各种强大生物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了解。滕塔克勒厌恶光照,长居库钨斯卡地下的流质土壤中,只偶尔通过探出地表的触手捕食雌性猎物及少量的矿物元素,主要食用与腹腔内的猎物不断□□诞育的子嗣来维持生存,是极危险凶恶的野兽。曾有被错捕后洗劫了身上一切硬质物品的男性旅者九死一生逃脱,留下这些触目惊心的记录后,因为腹腔内所见景象太过暴戾骇人,他在日夜不断的噩梦中猝然离世。学者们刮下他带回的触手残肢上的剧毒黏液封存,围绕触手标本进行各种各样的实验。
她记得非常清楚,滕塔克勒的毒性甚至能够腐蚀龙鳞与鲛尾,这也就意味着,或许龙骨与鲛骨打造的武器也不能完全杀死它。而将风干的触手研磨为粉末,再与粘液调和而成的剧毒“朦德萨特”,则能在呼吸之间将绝大多数生物体内的所有水分凝为胶质。比起这种血腥猎奇的物种,稍有理智的格兰德尔还算慈眉善目。
要是这么玩完,想想就很痛苦。潮不是没有猜测过通过死亡达到返回原本世界的可能,但现在既然已经有了躯体倚靠意志存在的情况,她的当务之急就变成了找到跨越世界隔阂的方法与路线。
换句话说,要想回家,现在是车有了,但是界碑在哪过路口在哪,导航还没开的问题。
只能希望李明明是个有用的司机。
天马行空的一番思索,晖一直没搭腔,她奇怪的抬头,刚想询问,就看到小使魔通红的眼睛低垂着看向自己,浓蓝的眸子海般涌动,翻滚的情潮澎湃激荡,简直要将她一举淹没。
潮一个激灵,连头发丝都紧张起来。
这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是动不动就红眼睛啊,这以后还怎么管教。等一下,马上就到瓦尔纳了,估计不久之后也用不着她来管教。既然她始终都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势必也就不能长久的留在他身边。
“是……是可以被大人骑……的意思么……”
她一愣,奇了怪了,能被她骑,就这么兴奋么。怎么想也是把她抱在怀里,要更值得兴奋一点吧。
潮本身不理解,但当她联想到一些其他场景时,不禁豁然开朗。难怪他要兴奋,之前的那些人,倒也确实一个比一个兴奋。这么想着,她越发觉得是时候给这位小朋友好好普及一下正常的两性知识了。不知道独角兽们都是怎么进行教化工作的,缺失了这一环可不太妙,以后就容易被她这样口蜜腹剑的女人耍的团团转。
“大人……您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其实还是……还是……”
“怎么又摆起架子了……”
她咕哝着,发现晖似乎总是在不知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无缝切换到战战兢兢的小使魔身份,好像换了身份就能随便说什么都不被反驳似的,明明昨天晚上还因为谁喝最后一杯奶茶和她争执。
不过比和一头独角兽拌嘴更离谱的事,应该就是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地方,法夫纳还真有办法搞出奶茶来,要怎么评价呢,该说真不愧是法芙尼尔的哥哥么?
“大人,我们的思维还是连接在一起的,所以刚刚你……”
温热的鼻息喷在她头顶,高大的银白色独角兽低下头,似有若无的曾她浓密的发。晖还记得她畏惧自己接近的习惯,不敢直接贴上她的鬓角,虽然他很想这么做。
“再说就多了,闭上嘴……然后断开连接。”
潮扒拉了一下晖的耳朵,叮铃一声,掐断了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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