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被他赤红的双目吓到了，伏地道：“殿下，臣不敢妄言！”

“这孩子确实……是死于——”

“不可能！不可能！”冥若尘嘶吼着扑上来，摁住他的脖颈，“我说了他中的噬心蛊，已经服过解药了，不会死，不会死的！”

“你不是医师吗，给我救活他，我命令给他救活他！”众人垂眸噤声，冥若尘几尽疯魔。

医师被掐得双腿发颤，两眼翻白。

良穆见状，赶紧起身将人拉开：“若尘，别激动，你冷静点，冷静点……”

听到他的声音，冥若尘才像是找回了一些理智，松开手颓然地瘫坐下来。

门口的朝旸不忍地别开脸，抬手挥了挥，医师提着箱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冥若尘被良穆箍在怀里，泪水顺着面颊簌簌落下，他抱膝蹲坐在地上，无助地哭泣。

“怎么会这样……”他不敢再抬眸瞧上一眼林予安，将脸埋入良穆的衣襟，哑声的问：“为什么会这样……”

良穆轻抚着他的脊背，红了眼眶。

“他才八岁，他还没见过他爹……”冥若尘泣不成声，紧紧拽着良穆的衣角，哽咽着道：“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叫林以谦一声爸爸，是我害死了他……”

“对不起……”良穆沙哑了嗓子，怀中的哭泣声像是无数绣花针，尽数刺入他的心房，疼得喘不过气。

“那些不是你的错……”他抱紧他微颤的身子，泪水滚落，湿了他的发。

“是我。”冥若尘声音闷在他心口，“如果不是我非要来灵山，非要闯进罗刹做什么救世大英雄，予安不会死，他爹娘也不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一切罪皆因为我而起，是我做错了。”

“林姑娘临死前把予安托付给我，让我一定要把他安然送到他爹身边，可我食言了……”

良穆心疼地垂头，冥若尘抬眸看他，四目相视，他痛苦地说：“是我害死了他，害死了林以谦，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们，明明该死的是我！”

良穆紧抱着他，喉间哽咽：“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没用！”

冥若尘呆愣地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船外落了暴雨，天色被黑暗吞没。

船内，两个破碎的身子紧紧相拥，像是沉溺于黑暗中的困鹿，只有彼此才是对方唯一的依靠。

朝旸掐着额，仰头将快要溢出来的泪水憋回去，拍拍门口几人的肩，说：“出去吧，让他们自己待会儿……”

“等等！”

林尘已经从冥若尘的话语中听出了些什么，他拦在门前，冷冷问：“这孩子究竟是谁，他父亲又是谁！”

朝旸侧眸，沉吟顷刻回答：“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林尘瞧了他眼，目光又转回船内：“他姓林，他母亲也姓林？”

朝旸不答话，林尘攥着拳头，往里边挪了半步。

云木伸出胳膊拦住他：“小林将军，你要做什么？”

林尘看着船内拥着的两人，冷笑一声：“我能做什么，我只是想确定那孩子到底是谁！”

“北城王。”云木不收手，说：“他父亲是北城王林以谦，母亲是前鬼道掌门林羡鱼……”

他怕林尘情绪激动，又解释说：“我家殿下是在来灵山的途中遇见林姑娘的，因为都是为炼尸人一事而来，所以我们与林姑娘一直结伴而行，起初我们并不知道她与北城王之间的关系，直到我们到达九子城山下时……”

说着，他顿了一下，然后叹息道：“大致就是林姑娘临走前将孩子托付给了殿下，结果在那之后不久，我家殿下就被炼尸人抓进了罗刹，然后林姑娘的孩子也跟着进去了，再然后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晓了。”

林予安一直跟着冥若尘被关在罗刹地宫里，炼尸人给他们种了蛊，到罗刹塌陷前夕，冥若尘才从凌飞雨手中拿到解药。

然后，良穆几人浑水摸鱼进了地宫，一行人从溟海底部的法术水墙逃了出来，林予安得救了，可他父亲林以谦却死了。

父子俩只短暂的见了一面，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林尘隐忍着情绪，沉声问：“那他身上的蛊是怎么回事？”

“医师说中的是血蛊，冥王又说是噬心蛊，炼尸人到底给他下了几道蛊？服了解药，为什么还会这样？”

这个问题，云木回答不上来。

林尘看向冥若尘，沉吟片刻后道：“这孩子既是我林家的后人，那冥王殿下是不是该给们一个交代，他与我家殿下一个在海底一个在海上，都死的不明不白的，我得替他们向你讨要一个说法。”

冥若尘没有吭声。

林尘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前，云木不让路：“小林将军，我家殿下先前在灵山受了重伤，今日之事不……”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林尘打断他，不屑地说：“我只是想带走我家主子的血脉罢了，你以为我要跟他动手吗？”

“他也配？”林尘忍不住冷笑：“我要是杀他那是便宜他了，他所做的这一切千刀万剐都不够！”

云木攥紧了拳：“你！”

“让开！”

林尘推开他，冷眼瞥着地上的两人，径直走到榻前，想要将林予安的尸体带走。

“不许动他！”冥若尘蹭一下站起身，拦在他前面：“你要带他去哪里？”

“呵……”林尘凝视他，笑出声：“带他去哪？他是我林家的血脉，你说我要带他去哪儿？”

冥若尘垂首沉默了片刻，沉声回答：“我知道，他姓林，该回到山海关去，可在回去之前能不能让我与他在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等处理完阿爹的身后事，我会带他回鬼都，送他入轮回井。”

“就你？”

林尘嗤笑一声，讥讽道：“你有什么资格送他，你将他带入罗刹，最后连怎么害死他的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说送他，你现在自身都难保，就别讲这些令人作呕的话了，让他好好安息行不行？”

“可我是他干爹。”

冥若尘捂着那双没了温度的手，在榻前滑跪下来：“我答应了他娘，要陪他去……”

“可他死了，已经死了！”

林尘揪住他的衣领，将人狠狠拽开，怒吼道：“你看清楚，是你害死了他！你还要干什么，你是想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给我滚开！”

“那你就杀了我！”冥若尘跌坐在地，眸中猩红凌厉，“我知道他是因我而死，是我轻信了凌飞雨，我以为中的是噬心蛊，我以为只要服了解药就没事了，可我错了，是我做错了，我害死了他，你杀了我，杀了我啊！一命换一命！”

林尘拳头捏得咔嚓作响：“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冥若尘眉眼发颤，目光如刀般盯死在林尘腰间上。

渗着寒光的剑柄，映出他苍白疯癫的脸，此刻的他仿佛是绝望到极点的兽，一心求死。

“你敢吗？”

林尘眸色微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在发抖。

他一个侧身，长剑出鞘，剑锋对准了冥若尘的咽喉，可笑道：“你在逼我？”

冥若尘亮出自己的脖颈，双眸通红，却散发出阴森冷冽气息：“那你敢动手吗？”

剑锋靠近一寸，众人的心抖了瞬，云木屏住呼吸喊道：“小林将军，你把剑放下！”

林尘凝视着冥若尘的瞳孔，其中没有惧意，没有后悔，却是满满的不甘，他觉得他疯了，缓缓收剑道：“我说过了，你所犯的孽死一万次都不够，我杀你便——”

“你没种！”冥若尘声音冷厉。

林尘脸庞扭曲：“你……”

话音未落，剑刃间寒光炸闪，人影骤动，冥若尘却已经撞了上来。

“殿下！！”云木吓得双腿不听使唤，整个人瘫坠在地上，

就连门口的朝旸也在这一瞬闭上了眸。

林尘瞳孔蓦地收缩，胳膊晃了一瞬，想要收回剑，可却被什么东西抵在了半空。

鲜红的血，从剑尖淌下来，顺着那只惨白的手腕低落在地上。

冥若尘的身形踉跄，胸膛起伏，整个人因惯性向前栽去，眼中是说不出的痛楚：“良穆你……”

“……住手。”良穆眉间寒意凛凛，盯着跟前的林尘，看也不看他一眼。

林尘唇角轻颤，悬在空中剑刃被良穆单手抓住紧扣在手心，似要将其折断。

如注的鲜红淌下，刺痛了冥若尘的双眸，他扑倒在良穆半跪的脚边，哭着问：“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求死？”良穆的目光如霜，冰冷的没有温度，“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有出息。冥若尘，你个懦夫！”

“不是的。”冥若尘仓惶地摇头，抓住他的胳膊，红了眼眶恳求，“不是这样的，良穆你先松……松手好不好。”

良穆无动于衷，林尘想收剑，可他抓得太紧。

“良穆，你松手！”

冥若尘也急了，抬手要去摸剑刃。

良穆却手起掌落，一掌劈在了他后颈，冥若尘两眼一翻白往地上倒去。

“殿下！”云木喊了声，跪着爬过来。

良穆手松了剑，将人接入怀中，眉眼微蹙，满是心疼，说：“带他回房，好好睡一觉……”

云木慌乱地点点头，赶紧把人扶了出去。

林尘愣在原地，还提着染了血的剑，朝旸走近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良穆轻声斥责：“还不去把手包扎一下，一个两个都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就你们这样的，换做我们那个世代，早不知死几百次了。”

良穆没动，还心有余悸，方才若不是他动作够快，恐怕此刻躺在血泊中就是冥若尘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呆愣地点头，低声对林尘说：“若尘与这孩子有感情，最后就让他们俩好好待一会儿吧……”

林尘垂着眸，没吭声，半晌后才收剑进鞘，转身走了出去。